《蔷薇迷城》秋鱼与刀

3、第三章

　　包房空荡荡，眼前摆着精致的，没有动过的美食。

　　裴疏雨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喝了两杯茶，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看着满桌的奢侈，喊了一声服务员。
　　“买单，打包。”

　　她拎着八盒菜搭地铁，在许小君家附近下车，出了站口，给他打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许小君骑着电动车来接她。

　　他的家在北城区，房价不低，小高层，他买的八楼。

　　入户，换鞋，裴疏雨放下东西，游客似的参观室内。

　　奶油色极简装修，只有必要的家具，虽然坪数不大，看起来却很宽敞。许小君光着脚去把卧室门关紧，声音很轻：“我妈在睡觉。”

　　裴疏雨用气声回：“她身体还好吗？”

　　“还行，我买了房子之后情绪好多了。”

　　客厅没有茶几，两人索性去阳台，铺上报纸，打开包装盒，许小君一声比一声高：“嚯，都是硬菜！”

　　他突然认真，“裴疏雨。”

　　她正忙着拿筷子，头都懒得抬，“干嘛。”

　　“你是不是喜欢我？”

　　“去死。”

　　“……”

　　裴疏雨盘着腿坐在地上，从盒子里拿出一根明黄色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炸物，入口冰凉，表皮已经绵软。

　　她干巴巴的嚼着。

　　窗外，视野被前面的楼遮住，满天的星星，被城市的光芒掩盖，月亮也隐在云层中，乌漆嘛黑一片，她突然惆怅，“有酒吗？”

　　许小君累了一天，不想动，冲客厅的冰箱努努嘴，“你自己去取。”

　　裴疏雨取来四罐啤酒，分给他两罐，结果被无情拒绝：“我不喝，喝完明天早上会肿死，我还约了女客户试车呢。”

　　她啧啧两声，“你可真励志。”

　　不励志也不行啊，许小君叹了口气。
　　家道中落之后，下坠的速度堪比过山车，五年的经历比过去十八年都精彩。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倾诉欲一旦开始，就收不住了，收不住话，人就会变脆弱。

　　罢了。

　　他破例打开一罐酒，和她碰了一下，“欢迎回家，都在酒里了。”

　　裴疏雨笑他，“你说不喝和喝中间只隔了十五秒。”

　　许小君把酒倒进空盒里一点，剩下的大半罐递给她，“因为是你我才喝的，裴疏雨，你在我这面子可大了。”

　　她才不信，“为什么啊，咱俩高中时关系又不好。”

　　许小君沉默，吃东西的速度也变慢，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因为在我没钱后，突然懂了你的处境。”

　　＊

　　夏天的清晨，风是凉爽的，窗户半开，白色纱帘被风吹起，像少女的裙摆。

　　当太阳升起，这份惬意就消失了。

　　闷热，潮湿，缺氧，加上昨夜宿醉，搅得梦里也不安宁。

　　楼梯吱吱响，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疏雨睡眠很浅，提前用枕头盖住脸，抗拒门外的一切。

　　可门还是开了，李颖喘着气，走到窗边把纱帘拉开。
　　阳光毒辣地照在床上，她盯了一会儿，见人没动，吼了一嗓子，“都九点多了还不起，要睡死啊。”

　　裴疏雨昨晚喝了三罐半，量不大，但是上头了。
　　她翻了个身，嘟囔：“起来也没什么事干。”

　　李颖受不了她的懒，身子一歪坐在床上，“怎么没事，都回来好几天了，应该去叶家打个招呼，太太总是说起你呢。”

　　裴疏雨的脸埋在枕头里，闷，热，喘不过气，双重烦躁下，她把枕头扔到床尾的方向。

　　起身时眼前发黑，昨夜的美酒佳肴在身体里发酵一夜，变成令人厌恶的气味，她缓慢地往床边挪动。

　　李颖让出空间，突然想到，“欸，你拿回那个白色孔雀的瓷器在哪，把这个拿去给太太吧，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裴疏雨顿住，无力地说：“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不欠叶家什么。”

　　李颖听的一愣，马上反驳：“没良心的，你从小上贵族学校，又出国留学，如果没有叶家，你连飞机怎么坐都不知道，还敢说不欠。”

　　许是宿醉让人失去理智，她脱口而出：“贵族学校是好，可我上的不开心，叶家为什么积极把我安排进去，不就是让我给叶菁菁当跟班么，各取所需罢了，你还真要感恩一辈子啊？”

　　李颖起初是生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狭窄的室内弥漫着酒气，女儿昨天去同学聚会，一定是菁菁说了让她难受的话。

　　她歪头，仔细打量女儿的脸，“聚会不开心啊？菁菁说话不好听了吧。”

　　裴疏雨扯了扯嘴角，“她组的局，我买的单，你去问问你的太太，能不能给我报销了。”

　　李颖讪笑，叶菁菁是她亲手带大的，知道这孩子脾气不好，不过可以理解，娇纵养大的富家小姐有几个脾气好的。

　　她问：“多少钱啊？”

　　“九千多。”

　　“啊？这么多！”李颖眼皮跳了跳，顾左而言他：“赶紧换衣服吧，穿体面点，说不定要给你安排岗位。”

　　裴疏雨一点力气也没有，李颖知道她的心思，出国之后，她的思想被开放的环境改变，总是很大声的争辩，过分在意自己的感受。

　　可是，当初讲好的，叶家资助她上学，条件是毕业之后回来工作；况且，在叶家工作待遇不差，稳定又安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催促：“快点，我下楼等你。”

　　结果确实如叶菁菁所说，她被安排进叶家的五星酒店当经理，主要负责接待国外来的合作伙伴。

　　叶家豪宅距离她家步行十分钟，中间需要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周围的居民开玩笑，把这条路取名为“贫富分界线”。

　　路南，是密密麻麻鸽子笼一样的住宅小区，杂乱，老旧；路北，是漂亮的连排别墅，植被茂盛，适合居住。

　　太太很热情，寒暄过后，留她们吃晚饭。不过这饭，当然要她们自己做。

　　摆好桌，叶先生也回来了。
　　他五十岁左右，常年穿着西装，气质严肃稳重，脸上刻着“商业精英”四个大字。

　　裴疏雨有礼貌的打招呼，却在心里腹诽：“这么优秀的男人和优雅的女人，竟然生出了叶菁菁这个刻薄怪。”

　　席间，叶先生提了一句去酒店任职的事，裴疏雨应下，没有多问，他很快离席，临走之前叮嘱她尽快上岗，周五有个酒会。

　　裴疏雨颔首，像他希望的那样给出答复：“我会准备好。”

　　一切尘埃落定，逃离的五年像做了一场梦，她小心地把那段自由收进心底的角落，一夜无眠。

　　第一天上班，熟悉楼层布局，消防安置点，主要是宴会厅和贵宾接待室，叶先生的意思是，她以后负责这里。

　　距离宴会还有三天，这里在提前布置，她翻看过去的宴会记录，大致了解之后，找到楼层主管，管他要了宾客名单。

　　一晃就到了晚饭时间，她抱着资料去食堂，边吃边看。

　　宴会厅很大，可以容纳二百人左右，最初就是用来举办商务酒会打造，所以配置也相当齐全。

　　硬件不需要她费心，她翻开宾客名单。

　　从上往下看，第四个名字有点熟悉：季淮林。

　　回来几天，这个名字已经听过很多次，每次都绑着叶菁菁一起出现，她往下看，果然看到她的名字。

　　默默合上本子，好烦。

　　虽然回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知道不可避免地要和她相处，想象是强大的，现实是无力的。

　　她心里也清楚，回来这几天，偶尔闹个情绪，什么自由，自尊，都是幌子，她一直不敢坦白真实原因。

　　叶菁菁。
　　这么多年，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离她。

　　可她最终还是回来了。一败涂地。

　　重新翻开宾客单，她盯着“季淮林”的名字，在脑海里勾勒他的样子：年轻，帅气，多金，叶大小姐甘愿放下身段倒追的理想型。

　　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主啊，保佑叶菁菁早日拿下这位金龟婿，夏天定情，秋天结婚，冬天移民，去南太平洋的小岛上隐居再也不要回来…

　　星期五，晚上八点，酒会准时开始。

　　裴疏雨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头发利落的扎在脑后。酒店有大型活动时，需要统一着装，她这个经理混在一堆侍应里，忙得头昏脑涨。

　　叶先生穿着宽松的中式套装，太太微笑着站在身侧，她身穿丝绸长裙，脖子上戴着一串澳白项链，若是宾客带着夫人来，她会亲昵的迎上去寒暄。

　　人渐渐多了起来。

　　裴疏雨绷紧神经，站在后门的安全出口，她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除了那天聚会的楚耀阳和冯楠楠，还有叶菁菁的两个哥哥。

　　酒会是传统的，年轻人觉得枯燥乏味，看他们不耐烦的表情，应该是被长辈硬拉来的。

　　他们四个聚在一起，聊了几句后，叶家两个男人被叶先生叫走，楚耀阳弯起唇角，打了个响指，搜寻侍应生。

　　他们在隐蔽的角落，声音也被小提琴的乐声覆盖，裴疏雨猜测他是要酒，快步过去，拿起两杯酒，摆在托盘上。

　　是冯楠楠先认出她，“咦，你是裴…裴？”

　　楚耀阳优雅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他像无聊的人终于找到东西解闷一样，打趣道：“裴疏雨，你真是回来当服务员的啊？”

　　裴疏雨笑容得体，“不是服务员，是经理。”

　　“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

　　楚耀阳轻呵，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被冯楠楠拉住衣袖；她看着几米外的门口，情绪有些激动：“季淮林来了！”

　　不止他们，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那里，裴疏雨眯着眼，季淮林没看到，倒是看到红光满面的叶菁菁。

　　她穿着鹅黄色长裙，拘谨地挎着男人的胳膊，脸上竟然露出羞涩的表情。

　　裴疏雨汗毛直竖，心说：真是见鬼了。

　　她收回视线，把桌上的空杯放在托盘上，季淮林来之后，酒会的气氛被烘至高潮，每个人都过去和他打招呼，除了楚耀阳。

　　他看着人群里游刃有余的男人，冷哼一声：“他来干什么，花孔雀一只，除了显摆那张脸也没有别的能耐了。”

　　冯楠楠白了他一眼，“你说话真难听。”

　　心上人帮死对头讲话，只会让醋意翻倍，他眼神轻蔑：“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你以为季家真能把实权交给他啊…”

　　裴疏雨对豪门密辛没有兴趣，她端稳托盘，准备离开。

　　却在不经意间，瞥到男人颀长的侧影。他站在一群商业精英中间，谈笑风生，姿态优雅，还真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少爷。

　　为什么“像”呢？
　　因为这个人，裴疏雨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