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迷城》秋鱼与刀

15、第十五章

　　闷热的夜，裴疏雨在床上辗转难眠。

　　心跳极快，仿佛在深山里困囿许久的旅人，恍惚中看到远方的灯塔，藤蔓密布的前路也豁然开朗。

　　如果能和季淮林在一起，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而他，也主动暗示：你，曾经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人。

　　特殊的成长环境，养成裴疏雨冷静的性格，就算季淮林放低身段，她也没有少女心冒泡。

　　更没有把自己想象成归国的白月光，而沾沾自喜。

　　故人重逢，在密闭的空间里，对视，试探，袒露，暗流涌动中，一个眼神，一拍即合。

　　她从枕边拿起手机，发消息给周岩。
　　【疏雨】：我想确定我们分手的日期。

　　发送之后，是漫长的等待。

　　这句话仿佛被塞进漂流瓶里，又扔到太平洋深处，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才有回复。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岩】：这么突然！
　　【岩】：是因为那天晚上你喝醉，我送你回去，害你被阿姨骂了？

　　裴疏雨看到消息时，刚洗漱完，她坐在床边，一只手从罐里抠出面霜，另一只手笨拙的一指禅。
　　【疏雨】：没有，是我个人原因。

　　【岩】：可是，会不会太快了，才多久啊，一个月还没到。

　　这次换裴疏雨迟迟不回复。

　　她昨晚失眠，闹钟响了几遍才起床，马上要迟到了，李颖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做好早餐上楼叫她，甚至不在家。

　　她不在家，说明叶家人回来了。

　　裴疏雨没时间回周岩的消息，匆忙赶到酒店，果然，前台告诉她叶先生回来了，让她去会议室。

　　她用最快速度换好工装，又在洗手间画好淡妆，全都收拾妥当，她调整状态，在九点整敲响会议室的门。

　　叶先生在开会。
　　她站在门口待命。

　　在等待过程中，自然充当了秘书的角色，倒茶，换水，分发文件，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会议结束，刚好中午。

　　她饥肠辘辘，却不能擅自离开，送走董事会的领导，还要收拾台面上的狼藉，她咬牙硬撑，动作极快。

　　叶先生坐在昂贵的办公椅上，脸上带着出差之后的疲惫，他端起茶杯，嗓音低沉：“小雨，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了。”

　　平时不苟言笑的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裴疏雨很是意外，她停下手里的忙碌，站直身体，“是，这么多年，对亏了您。”

　　叶先生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笑容淡去，沉了一声：“要是菁菁和你一样就好了，至少知道感恩。”

　　裴疏雨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从叶先生嘴里听到有关叶菁菁的话题。

　　她暗暗猜测，难道，这就是他叫她上来的原因？

　　短暂停顿后，她笑着说：“菁菁也很好。”

　　叶先生却哼了一声，他用商场沉浮几十年的眼神审视裴疏雨，“比如呢，和我说说，她有什么优点？”

　　话题转到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方向，她的笑僵在脸上，卡顿之后，变得极不自然，因为她说不出来。

　　从小到大，自己算是叶菁菁人生的见证者，回忆过去，绞尽脑汁，竟也想不出她的一点儿好。

　　她垂眼，不敢和叶先生对视。
　　小声说：“菁菁很…很独立，也有主见。”

　　叶先生轻呵，室内的温度陡然下降，裴疏雨把刚才的对话在心里转了两圈，确定自己刚才的回答在安全区域。

　　事业有成的男人，气势自然强硬，他的手指搭在红木桌边，有规律的敲击。

　　裴疏雨下意识绷紧身体。

　　“最近她经常来酒店，你知道吧？”

　　“知道。”她决定当一个回答问题的机器人。

　　叶先生捏了捏鼻梁，沉吟着说：“她最近和季淮林打得火热，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比我更了解她的性格，或许应该清楚…”

　　裴疏雨支起耳朵，听到叶先生咬字很重：“怎样才能把他们分开。”

　　手机突然在裙兜里震动，她有些慌乱，试图用手臂掩盖，叶先生却不在意，也没有被打断的不快。

　　“你接。”

　　裴疏雨摇头，隔着布料按下拒接键，“没关系，应该是我男朋友打来的，他没什么要紧事。”

　　叶先生挑了挑眉，似乎很意外，“有男朋友了，国外认识的？”

　　“不是。”她老老实实回答：“回来之后相亲认识的，我爸妈很喜欢。”

　　对叶先生来说，这是预想之外的答案，他露出笑容，“你爸妈生了你这样的女儿，真的很幸运。”

　　裴疏雨点头，心里却很抗拒这样的字眼。

　　一个女儿，若是被‘听话’这两个字贯穿一生，当然是父母的幸运，也代表她对自己的人生完全没有掌控。

　　循规蹈矩被夸奖，和叛逆自由被训斥，这件事落在女孩的身上，注定难两全。

　　手机又在震动，打断她的思绪。

　　裴疏雨能想象到，早上周岩没有收到回复，只能一遍遍的发信息询问，见还是没有回音，只好打电话过来。

　　可是她太忙了，连一分钟的时间也抽不出来。

　　震动两声，她继续拒接。

　　叶先生今天出奇的有耐心，听到来电，宽容地抬了抬下巴，“接吧，接完我再说正事儿。”

　　裴疏雨万分抱歉，含着身子，从兜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的一刻，有些意外。

　　没有犹豫，按下免提。

　　刺耳的女声从话筒里传出来：“裴疏雨，你竟敢拒接我电话，不想活了是吧？立刻马上滚来餐厅见我！”

　　裴疏雨惊慌失措，抖着手按了几下屏幕，室内重归安静；她抬头，叶先生果然眉头紧皱。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侧过头解释：“对不起，我在会议室，稍等我两分钟好吗？”

　　“你竟敢让我等？？？”

　　虽然退出免提模式，但是叶菁菁的声音足够尖利刺耳，三米外的叶先生也自然全都听到。

　　他很生气，却没有发作，用眼神示意裴疏雨：不用回避，问清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疏雨深吸一口气，还是软软的声调：“有什么急事吗？”

　　那天正面拒绝她的无理要求之后，裴疏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叶菁菁看不上一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那个人不痛快。

　　逃避没有用，她就站在靶心。

　　叶菁菁冷笑：“让你过来你就快点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裴疏雨看向叶先生，用眼神请示。男人靠在椅背，几分钟前交谈的愉快早已被失望取代，他严肃地看向窗外。

　　这是不想再听下去的意思。

　　裴疏雨说了声马上，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她微微欠身，“那我就先去餐厅了。”

　　这句报告没有得到回应，叶先生侧着身子，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蓝天，手指搭在桌沿，有规律的敲着。

　　这是他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

　　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又煎熬，他终于说话。

　　“去吧，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也变得冷硬，“你近期尽量呆在她身边，关于她和季淮林的进展，你第一时间报告给我。”

　　裴疏雨颔首应下。

　　转身出门，走进电梯，按下餐厅所在的楼层。

　　在会议室里的一上午，消耗光身体能供给的所有精力，她饿透了，甚至连站直都做不到，只能倚着栏杆。

　　电梯门开。

　　没有给她调整的时间，叶菁菁就站在门口。

　　她妆容比平时淡，穿着白色抹胸短裙，新烫的栗色卷发随意盘起，难得素净，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见到裴疏雨，她自然露出本来面目，“好大的架子啊，不想见我？”

　　裴疏雨从电梯里走出来，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低声回答：“没有，刚才在会议室里，不方便接电话。”

　　“哼…”叶菁菁懒得说废话，她扬着下巴，走进电梯，言简意赅地命令：“我要出去购物，缺个拎包的。”

　　说着话，眼睛上下扫视裴疏雨的衣着，很不满意，“给你两分钟时间，换一身能看的，然后去地下停车场找我。”

　　电梯门关，红色数字一闪一闪跳动，停在负一层。

　　裴疏雨扶着墙壁，眼前一阵阵发黑，雕花壁纸磨得指尖生疼，靠着这点刺激，走到通往员工休息区的侧门。

　　运气不错，看到熟人，是抱着菜单准备去包房区的陈晨。

　　裴疏雨喊她的名字，有气无力，声音传不出十米，好在陈晨耳朵尖，捕捉到身后微弱的呼唤。

　　她小跑过来，面露疑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呢，大姨妈来了？”

　　裴疏雨抓紧她的手腕，苦笑着说：“有没有吃的？我从起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有点低血糖。”

　　陈晨大惊，把菜单扔到一边，手忙脚乱的翻工装衣兜，结果只翻出两颗休息区摆盘的夹心软糖。

　　裴疏雨的现状，没有资格挑剔，接过软糖，抖着手撕包装，陈晨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一把抢过来，两下撕开，送到她嘴里，“先含着，在这等我，我去后厨给你拿点甲鱼，小火慢炖大补的！”

　　软糖的甜意在口腔里扩散，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管用，裴疏雨觉得精神回来了些，她拦住要走的陈晨，气若游丝：“不用，没时间了。”

　　陈晨莫名其妙，“什么没时间了，说得这么吓人呢。”

　　裴疏雨无力地摇了摇头，员工休息室就在眼前，她脚步蹒跚，身旁还跟着人形十万个为什么。

　　“到底怎么了？”

　　“你不会在减肥吧，你都这么瘦了还减啊？再减人都没了。”

　　“……”

　　时间紧急，裴疏雨打开柜门，拿出一套休闲装，边脱工装边解释：“叶菁菁要去逛街，缺个拎包的，我很荣幸。”

　　陈晨张大嘴巴，“…蛤？这是让你干活，还不许吃饭啊？”她调门老高，激动的为好友鸣不平，却在衬衫和短裙先后褪去的瞬间，脱口而出：“我靠，你好瘦！”

　　裴疏雨是很瘦，从小就瘦，扁扁的身子挂着从叶菁菁那里淘汰下来的花裙子.

　　用李颖的话说：就算旧的，也比同龄人强一百倍。

　　如今，她已经长大。
　　相比穿昂贵的旧衣，她还是喜欢平价的新衣。

　　奶黄色娃领露脐装，浅蓝色牛仔裤，脱下浅口高跟，换上舒适的平底运动鞋，头发随意团起，顺势看了眼时间。

　　两分钟已经过了。

　　说话的空挡，陈晨从自己的柜子里搜刮出两袋小面包，慷慨奉上：“给，是少了点，但是垫肚子足够了。”

　　裴疏雨没有客气，直接撕开包装，塞进嘴里之前，笑着问她：“现在呢，还羡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