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迷城》秋鱼与刀

13、第十三章

　　许小君在下班前接到裴疏雨的电话。

　　有一阵子没见了，这几天还想着聚一聚呢，没想到心有灵犀，她先打过来。

　　他兴高采烈地接起，却听到止不住的啜泣声，外面下着大雨，他打车赶到家附近的地铁站。

　　果然，路灯下蹲着一个女孩。

　　许小君急忙下车，手遮着额头狂奔，见是她，大喊：“咋了你，让人抢了啊？”

　　裴疏雨浑身湿透，蹲在那里小小一团，模糊听到人声，抬起头，眼眶通红，脸色苍白如纸。

　　许小君看她不像是能解释的样子，索性半拖半拽把她带回家。

　　换了鞋，他摸黑去小卧室翻出一套女式睡衣，弄出声响，床上的母亲惊醒，他万分抱歉，用气声说：“接着睡，我没事儿。”

　　关紧门，走到客厅，只见地板一片狼藉，全是水。

　　水渍从门口出发，到冰箱那里停下，然后通往阳台。他抱着衣服过去，看到裴疏雨倚着窗户，仰着头往嘴里灌酒。

　　许小君头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活祖宗！

　　裴疏雨一口气喝完一罐，只觉得眼前飘飘，神经被酒精麻痹，心情终于不那么糟糕，她被许小君推进浴室。

　　他咬牙切齿，“你把湿衣服脱了，冲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的这套再出来！”

　　交代完，拿着拖布走了，不大一会又折返回来，隔着哗哗的水声，声音比刚才大了些：“把脚擦干再出来，拖鞋放门口了，必须穿，我新房不接待野人。”

　　裴疏雨站在花洒下，热气氤氲，她酒意上涌，敷衍着冲完，换上干爽的衣服，趿拉着鞋走出来。

　　许小君正吭吭哧哧的拖地。

　　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有些惊讶，但只维持一秒，就被无声大笑取代。

　　裴疏雨余光看到镜子里的大片豹纹，猜出他在笑什么，若是平时，她一定会跳过去给他一个爆栗，骂他怎么给她找了这么丑的衣服。

　　此刻，情绪低谷，她只想着搁在阳台的冰啤酒。

　　许小君也看出她应该真遇到难事儿了，迅速擦干地面，从冰箱抽屉里拿出两盒脱油花生，顺便把早上买的鸭货也捎带上。

　　他们像上次一样，席地而坐。

　　窗外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乌云压得极低，雨点落在玻璃上，啪嗒啪嗒，鼓点似的撞击声。

　　裴疏雨已经喝完两罐。
　　她面色疲惫，“实在没地方去了。”

　　许小君把花生送到她手边，自己也抓了一把塞嘴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裴疏雨又开了一罐，说来话不长，可一想到，心口就像堵着一大团棉花，闷闷的喘不过气。

　　她就着一颗花生，喝了半罐，缓过那股劲之后才说：“怎么办，我一生都活在她的阴影下，我的孩子也要这样活吗？”

　　许小君秒懂裴疏雨口中的“她”是谁。

　　别人也就算了，要是因为叶菁菁，他冒着明天早上脸肿的危险，也要陪一个。

　　开了一罐，和她对碰，“一猜就是，她又作什么妖了？”

　　裴疏雨眼神有些迷茫了，虽然醉酒，但是深层的痛苦没有被麻痹，一想起来，眼泪还是开闸似的往下流。

　　许小君手忙脚乱去拿纸，宽慰道：“你这么早担心这个干嘛，男人还没有呢，就想孩子的事了，没事闲的。”

　　裴疏雨擦着眼泪，慢吞吞说：“有，前几天相亲了。”

　　许小君惊掉下巴，“啊？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急什么啊，才二十三，都留过洋的人了，怎么还恨嫁呢？”

　　“我才不急。”裴疏雨吸吸鼻子，“是我爸妈急。也怪我自己，还以为离开这么久，人和事都变了呢。”

　　许小君接茬：“哪那么容易变。”

　　裴疏雨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一罐又一罐，哭哭笑笑，裴疏雨彻底醉了，摇晃着空罐，口齿不清的支使许小君再出去买一打。

　　外面的雨停了，窗户半开，潮湿的空气冲散麦芽香。

　　许小君看着醉倒的裴疏雨，挠头，心想在这睡可不行。

　　拿起她手机，右手大拇指解锁，屏幕打开，直接闪进微信聊天页面，他眯着眼，看到置顶抓人眼球的备注…

　　无语，哪有给男朋友备注【男朋友】的…还能忘了是谁咋地？

　　点进聊天页面，显示昨天的聊天，在讨论最新上映的电影细节。
　　他一向对文艺青年敬而远之，对情侣的聊天更加不感兴趣。

　　发送语音通话。

　　好久好久才接，接通的瞬间，刺耳的DJ从话筒冲出来。

　　许小君嫌弃地把手机挪远，皱着脸说：“你女朋友在我这，醉倒了，不省人事，马上把她接走，位置我发你。”

　　对面卡顿半晌才答应，“好，我现在过去。”

　　裴疏雨的男朋友比想象的年轻，至少外表看起来和相亲这两个字挂不上勾。许小君帮忙把人扶进电梯后，才解释：“别误会啊，我们是老同学，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周岩愣了一下，也像喝多了似的，听到这句话还反应了一会儿。

　　“啊…没误会。”

　　许小君放心了，不过，放心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出租车从小区门口驶离，他才恍然——裴疏雨的男朋友完全不关心她的心情好不好。

　　不过…都半斤八两。

　　她心情不好，宁可淋到湿透来找老同学也不找男朋友。他呢，不关心女朋友的情绪，扶着她时表情像接货的工人，一点担心都没有。

　　啧啧，他撇嘴，塑料情侣。

　　＊

　　宿醉，闹钟在床头响。

　　裴疏雨头痛欲裂，胃里也不舒服，不敢动，怕吐。

　　闹钟声五分钟一叫，把楼下的李颖吵烦了。她趿拉着鞋上楼，裴疏雨趴在床上，还穿着豹纹睡衣，一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

　　她关掉闹钟。
　　“这班还能不能上了？”

　　裴疏雨哼哼两声，想到昨晚的事，心里还是难受，家和酒店都不想呆，可是又没地方去。

　　她忍着眩晕，“能上。”

　　李颖摇摇头，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那就起来，我熬了粥，还有…你工装呢？要不要我给周岩打个电话，让他给你送来。”

　　裴疏雨倏地睁开眼，怎么突然说起周岩。

　　回忆昨晚，画面零零碎碎拼不上，她小声：“麻烦他干什么，我自己去取。”

　　李颖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昨晚她淋雨回来，大发脾气，吵完就跑没影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最后被周岩送回来。

　　他的说辞是：小雨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

　　李颖气死了，刚谈没几天呢，就跑去男方家里喝大酒，还把自己喝成这个死样子，没有一点矜持，丢人丢到姥姥家。

　　她冷笑，“现在知道麻烦了？”

　　裴疏雨听出她语气不对，慢慢睁开眼。李颖站在床边，叉着腰，一副要赏她巴掌的母老虎形象。

　　不管她郁结多深，痛哭流涕，或是击鼓鸣冤，都没有用。

　　不该闹的，和现实抗击，相当于螳臂挡车。她撑着身子起来，低声说：“没事儿，酒店有备用的工装，我下班之后去取。”

　　李颖的埋怨在嗓子里转了好几圈，见她软下来，也不好发作，只嘱咐：“以后注意点形象，这种丢脸的事儿结婚以后再干。”

　　裴疏雨现在听不得结婚这两个字，“我才不结。”

　　“行行行，又没人逼你结。”李颖絮叨完，看了眼床头的座钟，眼皮一跳，“快，换衣服上班，桌上有包子，拿两个路上吃…”

　　＊

　　新的一天，依然在客房部帮忙。

　　吃完午饭，准备继续去干活，却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找她，现在二楼的餐厅里。

　　裴疏雨回国之后，只见过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一个是酒会上的贵公子季淮林，一个是装扮正式来找她谈恋爱合约的周岩，他们俩，餐厅的员工都认识，那就只剩…4S店汽车销售许小君。

　　还没走到餐厅，远远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离得近了，才看到他正拉着陈晨大谈汽车的选择和保养。

　　陈晨硬着头皮，笑容勉强，远远看到裴疏雨来了，救星似的去迎，使劲捏住她的手臂肉，“你朋友真有意思啊，我共享单车都快骑不起的人，他让我买宝马。”

　　许小君意犹未尽，“姐，你要是信我的，就买我刚才说的那辆，现在优惠力度很大，0首付不说，还包一年车险…”

　　手臂痛感加倍，裴疏雨急忙打断，“行了，不买，你怎么来这了？”

　　许小君终于想起正事儿，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纸袋，显摆的晃了晃，“还不是给你送衣服嘛，干洗的，报销。”

　　裴疏雨接过袋子，敞口看了一眼，大方的说：“行啊，请你吃饭，来都来了，坐下点菜吧。”

　　陈晨转身去拿菜单，被许小君紧急拦住，“别，我不吃。”

　　雾岛酒店的餐厅偏西式，不合他的口味。
　　再说，自从干上这破销售，饭局连轴转，早就够够的了。

　　他把裴疏雨拉到僻静的角落，从兜里拿出一摞名片，小声说：“你们酒店的高层有没有想买车的？”

　　裴疏雨很干脆，“没有。”

　　“啧，又不用你帮我推销，就是把名片发一发，互相帮助嘛，你愁的事，我也能给你支个招。”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这边，烦躁的说：“你能支出什么好招。”

　　许小君拽她手腕，“走，你带我去顶楼，路上我给你细说。”

　　“你自己去呗。”

　　他着急，“我要能去早去了，上面会员制的，没卡不让进。”

　　裴疏雨白了他一眼，虽然回国后才走的近了，但她清楚，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能磨死人的性格，难怪当上销冠。

　　拿上纸袋，不情不愿的带他乘电梯，电梯里没有别人，他把半宿没睡想出来的好点子倾囊相授。

　　“很简单，她能用身份和金钱压着你，反过来，你也想办法压她呗。”

　　裴疏雨面无表情，“笑死。”

　　“怎么呢？”

　　“我拿什么压她？拿我当司机的爸还是当佣人的妈，她稍微不高兴了，我家那两位恨不得拉着我给她跪下。”

　　许小君双臂交叉，“快停！你咋这么傻，白长一张聪明的脸，这种言外之意都听不懂，真服了你。”

　　裴疏雨认真想了想，隐约get到，但不确定，“你的意思是…”

　　许小君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没错，能来这消费的人非富即贵，你性格和模样都不错，挑个有钱的傍上呗。”

　　说到激动处，他翻起手掌，做作地模仿日剧出圈名场面：“人生，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