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迷城》秋鱼与刀

11、第十一章

　　季家豪宅地处西城区，太阳还未落，五层欧式建筑，早已灯火通明。

　　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是间小型会客厅，窗边的贵妃椅上，半躺着一个身穿丝绸睡裙的女人。

　　她姿态慵懒，骨肉匀称的长腿搭在旁边的矮几上，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

　　烟雾缭绕，她半眯着眼，看着倚在窗边的男人。

　　季淮林感觉到身侧的视线，坦荡回视，却听到一声轻笑，伴随着笑声的是，空气里越来越浓的烟味。

　　他微微蹙眉。
　　“怎么？怪我？”姚若玫收回腿，光着脚站起来，猫似的踱着步，慢声细语：“怪我惹你女朋友不高兴了？”

　　季淮林笑容变得牵强，像被戳到了隐秘，沉声辩解：“我和菁菁只是普通朋友，一起吃顿饭而已。”

　　“菁菁，叫这么亲密啊？”姚若玫瞪了他一眼，叼着烟，懒懒地躺回椅子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把叶家大小姐娶进门，给自己添筹码？”

　　季淮林微微挑眉，“我怎么会？”

　　“你怎么不会？”
　　姚若玫探身，把燃尽的香烟捻进烟灰缸，窗外只剩残阳，绚丽晚霞即将被黑夜吞没。

　　她支起下巴，笑吟吟地警告：“季泽，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现在应该在黑网吧里干长工，当一辈子臭跑腿的，别以为顶着季淮林的名字，就真当自己是豪门阔少了。”

　　季淮林抿着唇，虽身穿昂贵的衬衫西裤，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比乖顺，“我知道。”

　　“知道就好。”姚若玫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季淮林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按动，弯腰送到她面前。

　　姚若玫很满意。

　　先前的警告和试探全都翻页，以后的日子，她还得指望他，毕竟躺在医院里的男人把财产都给了儿子。

　　她卸去冷傲，摇身一变成了邻家姐姐，主动放低身段，“真心喜欢叶菁菁？”

　　季淮林动作一顿，慢半拍把打火机放进兜里，笑得勉强，“不喜欢。”

　　“撒谎。”姚若玫勾起唇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半年前开始，我经常能听到你们在公共场合举止亲密，为了和她秀恩爱，什么都不顾了，真不怕被人拆穿你的身份？”

　　季淮林声音虽弱，却透着股自信，“我从小独来独往，海市没人认识我，如果身份被拆穿，想来想去，只能是您做的。”

　　姚若玫嗤笑一声，“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是，所以，我从不担心。”

　　“那也不是你能为所欲为的理由。”她直起身，严厉警告：“不管你是想利用还是真爱，我命令你马上和她断了。”

　　他眼神一凛，内心似乎在痛苦挣扎，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声音艰涩：“好，我知道了。”

　　＊

　　季淮林对叶菁菁一定是真爱，陈晨信誓旦旦。

　　裴疏雨自动屏蔽她的喋喋不休，从排骨汤里夹出姜片，放在餐盘的一角，陈晨见了，探头问：“你不吃姜吗？”

　　“不吃。”

　　“噢，那给我。”

　　裴疏雨眼睁睁看她把姜片放进嘴里嚼了，有些震惊，“我的天，你可真厉害。”
　　陈晨吧唧吧唧嘴，“我体寒，吃姜对身体好。”

　　裴疏雨愣住，这样的话，五年前，季泽也说过。

　　海市的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下雨，天空总是压着乌云，空气潮湿，闷热，缺氧，雨说来就来，哗哗下上一阵，衣服就湿透了。

　　她坐在汤粉店的雨棚里打颤，浑身湿哒哒的，又累又饿，却什么都顾不上，捧着电话，一遍一遍地拨号。

　　叶菁菁不接。

　　雨滴顺着发尾落在屏幕上，她胡乱抹掉，屏幕变得不清晰，像泡在水里。
　　她眨眨眼，眼泪掉下来。

　　季泽端着一碗满满的粉过来，放在她手边，又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块姜，递给她，“喏，你体寒，又淋了雨，吃姜对身体好。”

　　裴疏雨没理，红着眼问：“你说，韩尹他们打架，叶菁菁也跟着去了，她不会有事吧？”

　　季泽很认真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不会，韩哥他们虽然是地痞流氓，但是从不打女人。”

　　“万一，叶菁菁主动挑衅呢？”

　　季泽单腿踩凳子，又挑了一筷子粉晾着，直直地看着她，有些不解：“…你这是，希望她有事还是没事？”

　　裴疏雨用力搓筷子，“当然希望她没事。”

　　她说的是实话，那时是高中后期，叶家准备送叶菁菁出国留学，担心她一个人在异国不习惯，也想把裴疏雨一并送出去。

　　叶菁菁就在那段时间，叛逆加倍，不知是不想和男朋友分开，还是单纯青春期和父母对着干。

　　裴疏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季泽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欸，傻啦？”随手拿起那块姜，送到她嘴边，“来，啃一口。”

　　裴疏雨皱着鼻子往后躲，嫌弃死了，“毛病啊，哪有人啃生姜。”

　　他弯了弯唇角，像吃苹果似的，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对着她大嚼特嚼。

　　裴疏雨翻了个白眼，“神经。”

　　他全都咽进去，得意地冲她摆了个鬼脸，见她心情没有变好，宽慰道：“不用担心，我知道他们在哪。”

　　裴疏雨来了精神，“在哪？”

　　他扬了扬下巴，命令：“吃，吃完我带你去。”

　　她老实吃完，却发现他骗了她。

　　他没有带她去找叶菁菁，而是去了一个荒废的游乐场，翻墙进去，暴雨却忽至，他们跑进摩天轮里躲避。

　　他心事重重，似乎有话要说，低着头，不停的抠手，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时，裴疏雨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妈妈。

　　豆大的雨点撞击玻璃，李颖的声音歇斯底里：“你在哪？为什么没和菁菁在一起，她出事了！”

　　心倏地沉下去，沉入幽深的海底。

　　她冲了出去，好不容易干的衣服又湿透了，季泽见她惊慌，也跟着跑出来，抓住她的手腕，大声说：“等雨停！”

　　等不了了。

　　她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恐惧，无助，瑟瑟发抖，未来被浓密的雨幕遮挡，她哭着说：“季泽，我完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

　　叶家夫妇带两个儿子去外省谈合作，宴会厅这边没什么事要做，经理看她悠闲，问她要不要去客房部支援一下。

　　经理知道她是走内部关系入职，所以用词极小心谨慎，见她一口答应，不免有些意外。

　　电梯里，裴疏雨笑着说：“忙不过来喊我就行。”

　　经理四十多岁，标准的中年地中海发型，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给人一种普普通通的稳重感。

　　他含笑，“你这样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海市也算半个旅游城市，因为假期，客房部这边爆满，已经加班三天了。”

　　裴疏雨有些意外，“员工不够？”

　　经理无奈地擦掉额角的汗，“原本够的，前几天叶小姐过来，撞到两个员工在楼梯间说话，直接给开除了。”

　　裴疏雨了然，电梯门开，她问：“需要我做什么？”

　　经理沉吟片刻，“六楼有三个客房预定今晚入住，房间还没整理，呃…如果你不想，也可以统计备品。”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关系，我都可以。”

　　六楼的客房不大，工作内容很简单，经理喊来一个老员工教她，几分钟就差不多掌握，她挽起袖口。

　　夏季的工装是衬衫短裙，为了干活方便，解开领口的扣子，裙子也往上拽了拽，好在里面穿了丝袜，不至于走光。

　　换被套，枕套，这种活不需要动脑，她把床单抻平，掖进床垫下，顺便把被子铺好，检查左右对称。

　　滴～门口传来刷卡声。

　　她以为是经理，头都没抬，说：“这间整理好了，辛苦检查一下哪里不合格。”

　　低沉的男声从几米外传来，“着装不合格。”

　　裴疏雨心跳慢了半拍，手忙脚乱系好扣子，又拽了拽裙边，抬头，果然是那张欠扁的脸。

　　季淮林倚在门边，双手插进裤兜，和平时的矜贵不同，稍有些散漫。

　　裴疏雨看到他就想到折损的一万八，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房间只有他们两人，不用假装，她冷哼一声。

　　他悠闲地翻转着一张金色的卡，向她走过来，裴疏雨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一大步，并做出禁止向前的手势。

　　“停！万一不小心碰到你的衣角，又要讹我。”

　　季淮林被她逗笑，身子一矮，坐在沙发扶手上，“上次那件衬衫，就算你当年不告而别的惩罚。”

　　裴疏雨：“一句道别值一万八？”

　　他端着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慢悠悠卷起袖口，露出一截骨肉匀称的手臂，优雅地搭在西裤上。

　　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也不全是。”

　　裴疏雨没心情干活了，她甩了甩手，半个身子倚在窗沿边。
　　空气安静，她静等他的下文。

　　他好整以暇，“为什么装不认识？”

　　她蹙眉，“这很好理解啊，你根本不是季家二少，真相貌似只有我知道，你难道不怕我说出去？”

　　季淮林没有一丝犹豫，“你不会。”

　　裴疏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不要这么相信我的人品，搞不好最后就是我捅漏的。”

　　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日见的那种疏离有礼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这样的笑，和五年前他在夜市偷吃她鱼蛋时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说话的声调也和过去重叠，“漏就漏呗，大不了回到一无所有，到时候我就真赖上你喽。”

　　他这无所谓中还带着期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裴疏雨泼他冷水，“说得轻松，由奢入简难，真一无所有的时候看你怎么哭，没有身份地位，叶菁菁转头就甩了你。”

　　季淮林自以为捕捉到重点，“所以…你是想要叶菁菁甩了我才去泄密？”

　　她干笑一声，“我只是假设，你不要自作多情。”

　　“知道～”他拉着长音，突然转移话题：“你呢，在国外没谈吗？怎么刚回来就找男朋友。”

　　“你都能追叶菁菁了，我怎么谈都没有你离谱。”

　　噗～
　　他忍笑，“你好像很介意啊？”

　　“你爱和谁谈就和谁谈，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裴疏雨皱眉说完，扬了扬下颔，“叙旧到此为止，出了门就当不认识，别闲的给我找事儿，上班够烦的了。”

　　季淮林懒懒地直起身，顺手从裤兜里拽出手机，“别呀，不逗你了，码给我，一万八还你。”

　　裴疏雨无视他的好友申请，果断拒绝：“算了，就当买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