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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朵花 ...

  •   安媞一整夜没睡好。
      天气太热,床板太硬,远处村落里间或传来一两声狗吠——也不知道谁惹着它们了,叫得那样嗓音嘹亮。

      大概凌晨五点出头的样子,她睡得迷迷糊糊,公鸡又开始打鸣,其威力远甚于手机闹铃。毕竟没法将其按停。

      安媞烦躁地翻过身,捂着耳朵,继续睡去。
      没过多久,周竟叩了叩门,“安媞,该起了。”

      她没反应。

      他不依不饶,持续而不轻不重地敲门,“昨天事先通知过你的,不要赖床。”

      通知。多么严肃的字眼。跟他本人一样不近人情。
      但通知至少得有事由和具体时间吧。

      安媞还是装死不理。

      “安媞,”门外的周竟肃声道,“等再晚一些,日头高了,又晒又热,可别抱怨。”

      她毫不怀疑,就算今天不起,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可以不择手段,找各种理由,把她从床上薅起来。
      拉开门页生锈而嘎吱作响的门,她在心里发誓,假以时日,她一定要让他知道睡不饱觉的痛苦。

      周竟低头看她一眼,说:“记得别穿裙子,容易被勾坏。”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起昨天那条身殒的新裙子。

      “给你五分钟。”
      他转身走了。

      太阳没完全升起,空气清润,尚残留着些许凉意。
      林中原本早上起了雾,但这个点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不见其他人影,只有不知名的鸟雀啁啾,偶尔扑棱着翅膀掠过,知了“噗呲噗呲”地叫着。

      树长得高而枝繁叶茂,遮挡部分日光,到处有灌木丛,或是荆棘,中间被人为地辟出一条小道来。
      脚下铺满各种枯枝落叶,杂草生命力旺盛,从缝隙中探出头。

      安媞无比担心会突然冒出一些会攻击人的生物,甚至脑补了一出《侏罗纪公园》现实版,但一看周竟,感觉更该提防的是他。

      周竟背着一只竹背篓,里头放着一把镰刀,穿的是深色长裤,登山鞋,套了件防晒外套。

      鞋她认得牌子,大学一个家境不错,酷爱户外运动的男同学向她卖弄过,说防水、止滑性能绝佳,耐磨,缺点是,价格高,硬度对新手不友好。
      不过,一双走向“诗和远方”的登山爱好者的“战靴”,穿在一个行走乡野之间的人的脚上,就显得平庸了。
      ——但不可避免的,这里面有她对他的偏见在。

      安媞如游魂一般跟在他身后,有气无力地说:“周叔叔,你这一副要杀人灭口,抛尸荒野的打扮,有点吓人啊。”
      周竟头也不回,“解决你的话,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她说:“那你动手吧,好歹我就不用自己走路了。”
      他看手机,“我们只走了半个小时。”

      言下之意是,她体力太差,才这么会儿就喊累。

      “这半个小时是普通的半个小时吗?这半个小时我就差翻雪山,过草地,四渡赤水河了,博尔特来这里都飞不起来,孙悟空翻筋斗云也得被绊死。”
      安媞一通夸大其词。

      周竟扯了扯唇角,似嘲似夸:“历史学得不错。”
      “但我并不想亲身体验一把当年的艰苦岁月。”
      “习惯就好。”

      闻言,安媞大惊失色,“我为什么会习惯?难不成我要经常走山路吗?”

      “大概。”
      说着,他拿出镰刀,把蔓延出来,挡路的藤蔓勾开。

      身后的人忽地尖叫了一声:“有虫啊啊啊,周竟!”

      周竟回头。
      一只小指甲盖大的棕色飞虫栖在她肩头,她疯狂原地跺脚,但虫就像黏在她身上了,她五官皱巴成一团,滑稽好笑。

      “不会有毒吧,你快帮我弄掉。”
      安媞急死了。

      周竟说:“你别乱动,小心飞到脸上,要是过敏……”
      她僵住不动了,脸色一白,“会怎么样?毁容吗?”

      他走过去,随手拣了根木枝,一手挡住她的脸,另只手将虫拨下来,待虫飞走,才说:“会肿。”

      “……”
      能说话别大喘气吗?

      安媞心有余悸,开始胡说八道:“周竟,我这张貌美如花的脸上了一千万保险的,要是毁了,你得负全责。”
      他应得爽快:“行啊。”

      她不得不质疑:“你有钱吗?”
      周竟继续往前走,随口说:“赔你一句‘千万小心’。”

      “呵呵,好土的梗。”她干笑两声,“没想到周叔叔你也会上网啊。”
      “难道你觉得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吗?”

      “不是说三岁一代沟嘛,从心理年龄来说,我们应该,”她思考半秒,“差了一道裂谷?”
      他不以为意:“也是,毕竟你能和枳实玩到一块儿。”

      安媞冷哼:“我就当你夸我年轻了。”

      周竟听她语气,以为她精力恢复了,结果没几分钟,大小姐又嚷嚷起来:“周竟,我走不动了。我的胳膊我的腿,我全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在说,我走不动了。”
      他也不强求,说:“那休息一会儿吧。”

      安媞四下望了望,不像景区的山,有供游客歇脚的椅凳,这儿就只有一根横倒的树,但上面爬满了青苔。

      她将目光移向周竟,灵机一动,软下眉眼,问:“周叔叔,你能借我一下外套吗?”

      作为女性,她的美丽是客观的,是无论男女都欣赏得来的类型——
      杏眼,双眼皮,眼尾处有粒小痣,使偏学生气的脸多了两分风情,却又毫不违和。因常年不爱户外活动,皮肤很白,巴掌大的脸干干净净,一颗痘也不长。基因是一方面,砸重金养护也必不可少。

      另一方面,她很会示弱。
      就算上一秒张扬跋扈,趾高气扬,下一秒就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得像跟你多要好似的。

      总而言之,一般情况下,她的撒娇很难有人拒绝。

      但周竟是那个例外。
      他一眼看穿她的念头,拒绝了。

      安媞腹诽他小气,气鼓鼓地说:“那我坐哪儿?”

      他从背篓里拿出一只塑料袋,在树干上摊平,示意她坐。
      袋子未必多干净,但她还是扭扭捏捏地挪过去,将屁股尖放上去了。

      周竟目光落在某处,忽地提步离开。
      他走出一段路,她意识到不对劲,扬声喊:“你去哪?周竟,你不会这么狠心把我丢这儿吧?我不认识路啊。”

      她真的比枳实还能闹。

      “你放心,我不走。”
      他答完,一闷头,钻进灌木丛里。

      微风静悄悄地拂来,裹挟着草木特有的腥气,还有些许暑热。
      太阳渐渐升高了。

      这才感受到,“蝉鸣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所描写的意境。

      安媞捶打着酸胀的小腿,感觉鞋里进了小石子,脱下倒了倒。
      打开手机,信号只有微弱的一格,发出去的消息一直打转。

      如若周竟把她抛下,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转而又担心虫飞到身上来,或者有蛇,黄鼠狼之类的出没。

      休息也休息不安稳。

      “周竟!周叔叔!”
      她鼻尖、额头冒着细密汗珠,叫都叫累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周竟终于走出来。

      他倒是情绪稳定,没有因为她的叫喊而不耐烦,手里捧着一把橙色小果子,递到她面前,“尝尝?”
      “这什么?”

      有点像覆盆子,但不完全一样。

      周竟说:“不清楚具体品种,是山莓一类的,我们叫黄刺泡。”
      “都没洗,我不吃。”

      山里这种野果十分常见,尤其是这几个月,他刚刚看见有一丛,于是摘来给这个城里来的大小姐尝鲜。
      不过他忘了她多挑剔。

      他吃完,拍了拍手,“休息好了?继续走吧。”

      安媞这人一身反骨,或者说,叛逆。
      别人越强求她,她越反抗;越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她的好奇心越容易被勾起。

      “好吃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水果店有卖?”
      她的观点是,依中国人的性子,好吃的东西肯定会改良技术,大面积种植。

      “跟树莓相似,但这个不好保存,一用力就烂了,一般现采现吃。”

      “欸,周竟,”安媞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再给我摘点呗。”
      还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解释一下她的出尔反尔:“没吃早餐,我饿了。”

      其实不是没准备。
      老人家觉少,起得早,徐丽芬蒸了鸡蛋馒头玉米,配自家做的辣萝卜干。观之寡淡无味,她实在没食欲,干脆不吃了。

      周竟顿了下,瞄她一眼,她立马先发制人:“谢谢周叔叔。”

      他重新摘了一小把。
      安媞拈起一颗,抿进口里。酸酸甜甜的,谈不上多好吃,但是果香味很浓。

      她边走边吃,不知不觉,一下子就吃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

      地方也到了。

      周竟说:“那边是镇里的小学,从这条路穿过来会近很多。”
      “你小时候就在那儿上的?”她惊讶,“每天步行啊?”

      “其实没多远。”
      安媞说:“带着我走得慢而已,是吧?”

      他未答,看她的那一眼,她觉得意思就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现在实行乡村振兴战略,省里有的依托少数民族文化发展特色旅游,有的宣传当地非遗文化,但这些成功经验不太具备可借鉴性。”
      他领她往山下走,“宜江这几年很拖玉屏后腿,主要是有三大短板:一,人才流失严重,年轻人都往外跑了;二,自然资源匮乏,土地分散,也没特色农产品;三,教育落后,招来的老师嫌条件待遇差,待不到两年就走了。”

      安媞不感兴趣,“干吗突然给我上思想政治教育课啊?”
      “你以为来这里,是让你体验农民生活的?”

      嘿,别说,她还真这么想。

      周竟说:“镇里领导想了很多办法,试图解决这些问题,同时又有一个致命性问题:资金不足。”
      “可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做不了什么。”

      “当然没指望你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宜江现在缺人,有很多事你可以学着做。”

      听完,安媞悟了。
      铺垫那么多背景资料,核心无非就是一点:让她当一块砖呗,哪里有用往哪搬。

      然而,作为一条无远大志向,摆烂啃老排第一的咸鱼,这实在太为难她了。

      她萌生退缩之意:“要不然我还是当农民吧,我感觉每天能看云卷云舒也挺好的。”
      周竟说:“《观刈麦》读过吧?面朝黄土背朝天,传统的耕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岁月静好,诗意盎然。”

      安媞瞬间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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