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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雨 ...

  •   今天是大雨滂沱的天气。

      学生们风雨无阻地上学去,又风雨无阻地下学去。

      这样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有些自私吧老天爷,你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忘了世间还有这么多忙碌的人群。

      我照常背上书包脱离班级,逃出学校的桎梏,我要回家去,回到我不愿意离开的地方,就算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孤独的我和我忙碌的爸妈,我也会爱它一辈子。

      现在,我想,我应该收回刚才对上天的谩骂,雨接着下吧,让忙碌的人群快快回家。

      许幸福跟在我的身后,她的伞沿触上我的伞面,落下几滴欲坠的雨水,她问我说:“陈知遥,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家呀,我让我哥送你吧?”

      其实,我心底里是想麻烦她送我回家的,但我不能把我的电动车丢在这里,否则第二天早上我就要早起二十分钟让我妈开车送我。我不想,麻烦妈妈,也不想麻烦幸福,于是我选择麻烦我自己。

      “不了,我自己骑车回去。”

      “那你骑慢一点哦,”许幸福朝我笑起来,像春雨下刚盛开的花一样漂亮,“雨天视线不好,而且还是晚上,你可别图快…”

      我们站在路边,站在马路牙子最显眼的位置上,这样,她哥哥就能一眼看到她。

      她哥哥是个警察,长得很高,说起话来也很幽默,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来接许幸福回家,我羡慕她有一个这样疼她的亲哥。

      嫉妒变得像呼吸一样简单。

      但我不能嫉妒她,她是我朋友,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忘不了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说:“妍妍,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们是朋友,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听着她滔滔不绝地与我讲一些有趣的事,绿灯也在这时亮起,幸福立即顿了话,向我招手告别:“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我隔着雨雾很大声地回应她。

      而她明显怔住了,我最后驻步回首想她笑笑,随后一步踏上斑马线向对岸走去。

      大雨参在风里,东歪西斜地落在我的肩臂上,我厌恶地想要擦净校服袖子上的湿腻,却笨拙地越擦越多。

      最后,我放弃了,披上雨衣骑着车,一下闯进雨里。

      车流奔驰在长街上,尾轮卷起层层雨雾,所有人都在这大雨纷坡中小心翼翼,我跟在他们之中,也格外小心。

      天悲凉,人也悲凉。

      我骑车穿过桥洞,避开水坑,穿过绿灯,躲开了车流相交却躲不过加油闯红灯。

      那辆白车不减速度地飞跃等候线,如同野兽一般飞扑而来,我躲闪不及,车头一歪,重重地摔在地上。

      很痛,电动车的重量压在我的脚上,路边的所有人都看向我,尴尬的情绪融向血液,迅速攀满全身。

      我双手撑地把自己拖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忍痛跨上车,向家的方向奔去。

      雨好像小了很多,塑料雨披上不再听到雨落的声响,满含杂质的雨水也不再糊上我的眼镜,世界好似安静了下来,可是我不甘心,我愤愤咒骂的声音一直回荡在雨里。

      “吗的,下雨天闯红灯,你不要命了!”

      这样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我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家里没有人,也没有光亮,我抬起手去开灯,但开关被摁下的声音,没有传进我的耳朵。

      世界抛弃了我的双耳。

      我仿佛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环视着这个熟悉的地方,手上湿漉漉的,摸什么都没有感觉。于是我走进卫生间,想用水流冲洗雨痕,可水龙头打开的下一刻,股股凉水穿透我的掌心,跳进了下水道。

      “连你也讨厌我吗!”我这样愤恨地想,方才摔倒时的怒火又被点燃,可稍后我逐渐反应过来——不是它讨厌我,而应当是我已经死去了。

      我死了。

      这个想法在我的脑袋里同爆竹般地爆开,巨大的轰鸣声在我的耳朵里进进出出,眼里糊了视线的液体分不清是刚涌出的热泪还是未擦干的冷雨。

      我死了——当我意识嗷这件事已然发生后,疯也似地回到了我曾摔倒的地方。

      白车停在那里,许多人也围在那里,交通被堵塞起来。

      “没救了吧?”我的双耳涌进了声音。

      “多年轻的孩子。”女人说。

      “太可惜了…”男人说。

      “司机呢!一定严惩!”

      窸窸窣窣的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句高喊,紧接着,许多人的声音像浪推浪一样跟着那个声音高喊,众多的声音和在雨里,逐渐变弱,直到隐匿进稀烂的泥土。

      我立在那里,呆若木鸡,像一块木头,湿透地直到腐朽。

      声音停止了,我依然没有动作,但我的魂灵挤过人群,来到我的面前,我看见了我的魂灵,我的魂灵也看见了我的□□,我与我对视着,大雨还在滂沱。

      我躺在地上,感觉不到痛了,就好像是我自愿躺在这大雨里,与地面拥吻。

      猩红的鲜血顺着我的额头、眼睛、嘴巴和心里流出来,将我包裹在一片粉红的血泊里,我的眼镜由于猛烈的撞击而被甩飞出去,摔在地上,碎了。

      这是一副新眼镜。我想。

      我又开始恨恨地咒骂司机,胸腔随着我的咒骂声起起落落,仿佛我还在呼吸。

      “吗的!下雨天闯红灯!你不要命了!”

      周围还是很多人,他们仍然在低语,花花绿绿的伞站在一起,像是给我的花圈,但在这么些花花绿绿的伞里,没有一把伞是为我存在的。

      现在,在这里,有着一个小小的孤独的我。

      小小的我散落在马路上,孤独地吟唱着我的奠歌。

      车祸的现场很是混乱,带有我血迹的白车停在那里,被摔掉一块镜片的电动车也横在哪里,白车很贵,我的电动车也不便宜,我依然死寂地窝在雨里,没有人触碰我。

      我想摸摸我自己,于是我伸出手去,我的魂灵的手穿过我的□□的脸颊,摸到了我身后湿润的地面。

      我又想为自己戴上那副眼镜,于是我弯下腰去,却也只能捡起的是那副眼镜的魂灵。那就不要戴了吧,看不清自己死亡的样子也是好的。

      我将眼镜扔掉了。

      可是我又立即想起来,成为了魂灵的我已经站在了这里,而身为□□的我却仍然躺在那里,我的魂灵看见了我的□□的死亡,心脏不再跳动了,到最后,我还是看见了我离开时的样子。

      我虚无缥缈地像云一样,摸不到任何人,也无法被任何人触碰。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像是一百年,又好像很短很短,像一次课间。

      我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

      我迷失地站在这里,倏忽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飞奔向我,然后我的耳朵里传来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

      这个身影跪在雨里,将我从湖面一样的水里捞起来,他的脸离得太近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双耳嗡鸣着,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打伞的人,伞是黑色的,像葬礼上的黑礼花;这个打伞的人一动也不动,像我一样,而站在了这个身影背后,却如同一名护卫,忠贞不渝。

      我试图去看清那名护卫的模样,我拨开我那被雨和血浸湿的头发,一步一步走入她的伞下——抬头,与她对视。

      当我看到护卫的样子的时候,我几乎要发疯似的想将她推开,她的伞替我挡住了穿过身体的雨滴,而我却想要将她推开,我太自私了。

      可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布满了我的心脏,我站在许幸福的面前,几乎与她脸贴脸,我不再咒骂,而是变成了无声的咆哮。

      离开这里。我说。

      你不应该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这样的一个小小的人,就应该无声无息地孤独离开,像天空最后一只飞雁,像树间最后一片红叶,有一个合适的机会,隐入烟海。

      无声的咆哮终是无声,我闭上嘴,重新看向许幸福,她没有被雨淋透,脸上却划过水痕,那是热泪。

      是祭奠我的两行热泪。

      我在无声咆哮的时候,我的朋友无声地留下眼泪给我的□□。

      于是我又转头看向那个扶着我的身影,模糊的轮廓被埋在大雨里,成了雨下护佑苍生的怜悯者。

      身影跟着救护车离开了,许幸福隔着雨雾最后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身影离开了,我追上去,想为她擦掉眼泪,但我的手触到她的脸颊的那一刻,如同薄云一般穿了过去。

      我要变成云朵了。

      雨落下来,吻不好我的伤痕,也吻不灭她的泪光。

      救护车和警车一齐离开了,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去,我仍然站在这里,站在我离开的地方。雨已经小了很多,甚至可以忽略它的存在,我在车来人往里坐下来,任凭车轮和脚步碾过我的魂灵。

      我继续看向我死亡的地方。

      于是突然意识到:我离开了,像雪花一样轻盈。

      没有声音,没有告别,只有大雨伴风如诉,我将自己埋进积水之中,企图感受再也无法感受得到的大雨淋身。

      许久之后,倾盆的大雨停止了,我身上竟然分毫未湿,街上的车流减少了,大家都要回到自己的家去睡觉了。

      可是,我的家呢?

      魂灵,还有家吗?

      我站在马路中央,偶尔来往的车辆不再冲撞我的魂灵,我没有去医院,我知道我不用去医院,那些医生们再也救不回我了,因为我的魂灵站在这里,没有收到要去医院的通知。

      我想——许幸福身前的影子是谁呢?

      我希望记起来,记起来那个身影的样子和声音,可是我的记忆好似正在被抹去…今天吃了什么,我曾要去干什么,许幸福放学和谁一起走的…好像都被我忘却了。

      记忆模糊了,仿佛只剩下了许幸福。

      渐渐的,我连她也忘记了,先是忘记她的声音,然后忘记她的样子,最后忘记她的名字。

      …我曾有过朋友,但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只记得我。

      水流越过我的脚下,串起我平庸且短暂的一生。

      我这一辈子,从出生到死亡,没有看到过不属于安华市的景色,我像一只雀鸟,被困死在了鸟巢的囚笼,可我这辈子很想要出人头地,兴许是迫切地希望逃开这个足以将人困死一生的地方。

      安华市这里,是许多人挤破头也想来的,但我只想要自由,要成为云朵,随风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的十七年的生活如同一汪死水,平静地、沉寂地、无声地迎接着自己的某一天干涸,而那些已经离开我的水滴们,聚在天上,成为等待下坠人世间的思念。

      我仿佛听到钟表的声音,那声音不停地响着,指引我去找寻它,于是我走上大路长街,与所有行人背道而驰,前去寻找我心里面极端渴求的声响。

      很多年,我读了很多书,却对死亡一无所知,,人们都避讳这个东西,却好像忘了死亡是我们最终的归宿,没有人告诉我死后是什么样的,又或者该何去何从,于是我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些很遥远、我从未见过的山川河流,等待着我的碑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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