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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景元带着符玄赶回来的时候丹枫已经走了,看见周围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划痕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我没打算给他机会开口询问有关丹枫的事情,见着他的第一眼就问他,镜流近期的任务你有了解过吗?

      “师父执行的任务是由十王司单独布置,保密程度颇高,就连我想要插手其中都得先递交申请。”

      出于在场的还有不知是否能够交付那般信任的符玄,我也没把话讲得太明白。我望着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仍旧是金色,和秋日银杏一般的金色,只是这一次带上些许愠怒,像盯上了猎物准备随时将其撕碎的猛兽。

      “去看看镜流吧,景元。”我近乎叹息般对他说,“她将要亲手剪下白月季生来为了等待斩首的头颅。”

      他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也会明白丹枫和我说了什么。此时此刻去找再一次消失的丹枫和显然已经陷入疯魔的刃都不是好选择,比起打断他们两个之间的逃杀,更重要的是镜流——罗浮剑首倘若堕入魔阴身,才是这方洞天在经历饮月君力量失控之后将要第二次迎来的劫难。

      生死人,肉白骨。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刃那个楞头楞脑的家伙会想出这种主意,而明明有点脑子的丹枫怎么也会跟着刃一起发疯。他应该把刃打一顿,打到脑子清醒不再想着让已死之人起死回生,而不是傻了吧唧地对刃说:“嗨!刃!我的好兄弟!你需要活取持明龙髓不如来抽我的,出自饮月君的龙髓一份更比六份强!”

      之后几天我都没再遇见景元,只看见资历尚浅的符玄忙上忙下地代替罗浮的头号社畜处理各项工作,反倒是在这期间听说了丹枫被捕的消息。

      先前积累的年假已经积攒到足以让我在罗浮待上好几年,曜青也没有受到多少“饮月之乱”的影响,照例是驾驶星槎四处征讨丰饶令使。那片星系已经被先锋队大致探索过,哪怕没有我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我去信给师父,说我打算在罗浮多留一些时日。

      对于长生种来说,这个“时日”的单位往往是“年”而非短寿者认知中的“日”与“月”。飞霄将军大抵是听镜流抱怨过有关仙舟罗浮近段时间里的混乱局面,也知晓我和景元还有如今被全仙舟通缉的丹枫与刃是多年老友,在收到我迟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休假申请时并未叮嘱太多,只是说曜青的云骑军还在等我回去带队,新兵还在等着他们未来的教官给他们尝点苦头。我没敢回复一声确切的承诺……实际上在丹枫食言,从持明龙尊饮月君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我就不太喜欢再听别人或者对别人许下诺言。

      我来到十王司,手里拿着代表曜青屯骑校尉身份的虎符,问在那边负责接待工作的职员能不能去探监。那职员大概是认识景元——他一定是认识景元,甚至也认识我,因为他在看见我走过来的时候身子就开始发抖,同时垮起一张脸。

      哎呀,我亲爱的大姐头。他把我拉到一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问我打算探谁的监。

      “是不是镜流大人?如果是剑首,小弟我现在就去为您效劳。”

      “……你说谁?”

      “咱们罗浮的剑首镜流大人啊!她是前不久刚被神策将军押送来十王司的,据说是已经显出了魔阴身之相,特地叮嘱幽囚狱的牢头要盯得紧些。”

      我闻言,叹了一口气:那就去看看镜流大人吧。

      丹枫和刃犯下的罪过到底是让罗浮的剑首承担了相当多一部分的后果。我其实很清楚,景元去不去都不会改变镜流要亲手斩杀死而复生的白姑娘的结果,但我以为景元的份量足够让镜流不被情感过分左右。不过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也还算不错,至少听那个工作人员说镜流走进十王司时还神志清醒,甚至是主动要求弟子景元把自己关进来的。

      走进关押着镜流的牢房,我被狱卒要求必须得和对方保持距离。等到他们退到隔间之外,我径直盘腿坐在离镜流不过数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位罗浮的剑首。

      至情至性者堕入魔阴,断情绝欲者寿至千年。

      试问魔阴何患,千寿何喜?

      正如景元先前所说,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您好像对我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镜流大人。”出于对这位前辈的尊重和对十王司表面工作的尊重,我这次前来没带武器,浑身上下勉强能够对敌人造成伤害的只有头上的红枫簪子。

      景元是你叫来的,我知道。

      她微阖着眼睑,语气平淡:“但是他不能代替我去杀白珩,也不能代替罗浮的百姓去杀丹枫和刃。在无尽的长生之中回味转瞬即逝的流星是仙舟天人的宿命,情感不过是这条孤寂之路上的调剂。”

      人因情感而堕入魔阴,又因情感而妄图逆转天命。这是罪啊,泱明,这是所有人的罪——白珩的异变不过是一个代价,我亲手杀了她也不过是一个代价——丰饶的信徒蛊惑人心,我的战友和挚交犯下滔天的罪孽,只因为他,我,我们,都发了疯一般想要再一次切实地目睹一朵花从清晨到暮色的凋零。

      “对于你,屯骑校尉,我只有一件事相求。”

      “倘若我当真理智尽失,沦落到将要被弟子亲手伏诛的境地,请你代替我继续注视罗浮未来的将领,帝弓大人未来的令使,在他重蹈今日之覆辙前把你刺破一切阻碍的刀锋指向他的心脏与喉颈。”

      她说:于狂妄迷失之时予以迎头痛击,这,亦是恩情。

      我站起身,回望她赤红的眼睛,见证她将要燃烧殆尽的理智和情感,最终缓缓单膝跪地,低下头回答:

      “——末将领命。”

      从镜流的监牢里出来之后我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丹枫,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提及有关镜流和白姑娘的事情。他大概不愿意见到亦师亦友的前辈因为自己的缘故死的死伤的伤,他和刃没有成功让白姑娘复活,那副需要用到持明龙髓的药方如今反倒落入药王秘传手上。

      走入丹枫的隔间,牢头不再让我保持距离,在睨了一眼里面待着的持明族人的同时让我提高警惕,说那个罪人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失控。我说,他饮月君当年好歹也是云上五骁之一,多少还是看在过往的功绩上尊重一点。牢头回答:尊重的前提是他没犯下这么大的罪啊,校尉大人。

      “幽囚狱什么样的犯人没关过呢,上至一方洞天的将军,下至市井小民,比云骑骁卫功劳更大的也不是没有,可那样的人犯下的罪过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里面那位。”他说到这里,再一次流露出些许恨意,“他失控时杀了太多人,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您总不能奢求人去原谅一个害死了亲人的刽子手。”

      “比起恨一个入了歧途的英雄,我们更容易去恨一个本性如此的罪人。”

      我闻言,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同牢头争辩这些相比其他已经无关紧要的事情。

      走近丹枫,他的双手被镣铐锁住,披散下来的长发沾着血污,眼睛却是记忆里如同青空的色彩。他看见我,或者说看见我头上的簪子,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随即像是因想起什么而神色一僵,本就不多的欢愉尽数散了去。

      过了片刻,他率先开口,问我怎么会来这里。

      “来替景元看看镜流——也一并来看看你。”

      听到镜流的名字,丹枫就明晰了事情的结果。他席地而坐,宽慰我说镜流毕竟是罗浮的剑首,不会这么容易就彻底堕入魔阴身,至于白珩……本就不应当死而复生的人,还是让她继续安眠吧。

      “我们已经惊扰了她的离去。”说到这里,丹枫再一次重复景元在玉兆中提及他遇到刃时对方口中的话,“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一曰求不得;

      二曰怨憎会;

      三曰爱别离。

      我挺想扒开丹枫和刃的脑子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让他们耳边响起一片涛声依旧,遗憾的是现在双方都没有那个时间去纠结早已落为定局的事情。如果想要让十王司的判官在审判丹枫时给他减去一两百年的刑期,就得找到他长时间被活取持明龙髓的证据。都说雁过留痕,丰饶的孽物这次搞了这么大的幺蛾子,把云上五骁都耍得团团转却没留下多少痕迹。景元带着神策府的人打着搜查通缉犯的名号把罗浮翻了个遍,原先还总是在星槎海附近游荡的药师秘传和魔阴身者被揍了个干净,连隐藏的几个狗洞都给扒拉出来然后堵上,唯独没遇见那位让刃醍醐灌顶一拍脑袋做出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的丰饶民。

      “你先前说方壶内部也有一些持明族人在承受活取龙髓之苦,倘若当真属实,我就该去找伏波将军商议,开展一次曜青和方壶之间的学术交流。”

      说是学术交流,实际上双方都知道这更应该说是军事演习,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这是两座仙舟之间的云骑军的互殴。在这种学术交流里曜青是最讨人嫌的一方,因为这两军对垒实在太过没意思,开局还没一刻钟对面就被曜青带来的士兵冲散阵型,最后一边问候祖宗一边四处溃散。玄全将军每逢年节就要送些礼给师父,为的就是求求曜青别再折磨他们本就没多少人的方壶。

      我第一次跟随师父前往封锁内外进出,仅有此时才开启专用通道迎接曜青云骑的方壶时就见到垮起个脸的玄全将军。他好声好气地叫副将给飞霄将军端茶倒水,先拉了半刻钟的家长里短,同时眼神乱瞟,看屋顶雕花看地砖格纹就是不敢去瞧师父,最终破罐破摔:也不是要让你们放水不让我们输的意思,就是,别让方壶云骑输得那么快,懂吧?

      飞霄将军笑着颔首,然后就给玄全将军展示了一番什么是放海——这次方壶云骑被曜青吊在屁股后面溜满了一刻钟。

      丹枫大概也是对曜青与方壶的学术交流有所耳闻,一脸于心不忍的神情,说泱明你要不然还是别去折磨玄全将军。

      我反问:“那你就是打算让那些龙师去折磨将军了?”

      活取龙髓据说还有几位持明族的龙师参与其中,伏波将军能够镇压丰饶的孽物,却未必能冲破族群的桎梏对族老下杀手。但是我去就不一样,曜青云骑的大小将领都是出了名的杀胚,又是凶名显赫的为了追咬丰饶不惜一切的疯狗,哪怕我提着长枪半夜踹开龙师家门把他们捅死,只要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和丰饶的信徒暗中勾结什么的便足以摆平明面上的争议。实际上就算没有理由,单纯是我半路发疯看他们不爽所以干掉,除了师父也没几个人敢来逮我……嗯……景元或许是其中一个。

      听到我的话,丹枫沉默片刻,最终妥协。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我不知道药王秘传与他们结下了怎样的契约,又从那份半成品药方上做出怎样的改进……实在危险就算了,泱明,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幽囚数百载而已。”

      这话一说,忍耐了许久的火气就蹿了上来,我抓着丹枫的衣领,逼迫他直视我的眼睛,说你不会直到现在还以为这他妈的是你饮月君丹枫一个人的事吧?!你现在身上背负着本不应该有的杀孽,傻蛋,这他妈的还是罗浮千千万万个因你力量失控而破碎的家庭的事情!你就算想要通过蹲号子蹲到死这种方式来赎罪,我和景元也得把真相查清楚!

      “……丹枫,我的朋友,你就算是蹲大牢也该是清清白白地蹲,而不是带着不属于你的那一份去替那些本就应该去死的人赎罪。”

      你在幽囚狱说不定还安全些,至少刃没那么容易就打进来暗杀你——至于曜青的天风君,我会想办法让对方保持沉默。

      唠叨了一些话,在转过身准备离去之前,丹枫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转过头问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他笑了笑,说发簪比他想象当中与我更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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