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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齐贝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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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想要活动,顺水漂流模糊了我的时间观念。
但那个喊叫的女孩喃喃自语,说要让我入土为安,那是在黄昏。
当她艰难地把我从海中拉起来时就到了夜晚,如同海上的每个夜晚一样,血肉缓慢的生长,肉芽在那女孩面前舞动。
她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真不知道我那时是什么样子。可能是骨骼和烂肉搭建起来的人形。
那个女孩说我像是某种神话生物,像是湖中仙子。
我说我是海里来的。
她便改口叫我海上精灵。
毫无警惕地,她让我在她家住下。
在我与艾琳娜告别时我就做好了准备,法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土耳其语,我能够使用大部分欧洲的语言,而半吸血鬼的身体能让我几乎达到永生。
我计划在这片大地上穿行,注视着我珍爱的人类,看看社会的变迁,看群体的爱和愤怒。或许能够看到类似大革命的美人。
所以我并不介意成为一个渔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渔村落脚。
村落很像一个小小的国家,偏僻和封闭催生固执的集体,谣言和偏见永远牢固,他们作为个人的世界远小于作为集体的器官的世界。
而我恰好更爱集体这头巨兽而非独立的人类个体。
所以我怀着爱意让这巨兽吞我入腹,海难中幸存的孤女狄安娜被死守祖父老屋的克劳迪娅捡到。
那女孩对我的谎言理解地点头,不停地猜测着神秘的故事,像是失去了力量的精灵转投人类社会。
克劳迪娅马里诺,十四岁,离群索居地住在海边,她坚信自己的祖父会从海上回来。
“那个男人了解大海就像他了解他的手掌一样!”克劳迪娅在我的怀里哭泣,“他们都说错了,我的祖父会回来的。”
我拍打着她的背,任由她打湿她给我的衣裳。
“你也是海上来的对不对?”她问我,似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缺口,“我的祖父会不会像你一样,接触到陆地之后就会恢复?”
我摇头,说我不确定。
不确定应不应该给她这个虚假的期望。
她说她知道,她知道老马里诺不会回来,但她要在这里等着,老马里诺会回来的。
“灵魂总是会归家的。”她说。
克劳迪娅马里诺,有着一手精湛的捕鱼技巧,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她不敢驶入深海,她暗恋镇上的小乔瓦尼布加拉提,她对海上来的狄安娜张开双臂。
有时我把她捕的鱼带去镇上,再带回蔬菜和布料。他们叫她可怜的克劳迪娅,同情她,爱她,一如他们爱我,接纳我。
真是少见的,充满爱意的地方。
连她卖鱼的理由也只是“镇上的人需要吃鱼呀。”
我跟她学怎么编织渔网,怎么通过云判断天气。我教她怎么缝制花哨的衣服,怎么做出上流人士赞美的鱼羹。
“你以前是个大小姐吧。”克劳迪娅说,“你不打算去找你的家人吗?”
“再等等吧,我觉得在这里挺好的。”我告诉她。
“也是呢,死去的女儿变成精灵还活过来这件事很难被接受呢。”她点了点头,就这么为我编出童话故事来。
我在恐惧,艾琳娜,阻止我成为神的人。我害怕看到她的死讯,尽管我的预知梦里保证了她的存活,但我知道我这个不安定因子完全有可能让她死去。
我该高兴的,用艾琳娜作为祭品,送我上神坛。但我害怕,我希望她活着,希望她快乐。我也知道,她死去过后再没什么让我坠落,我真的很爱人类的集体。
如同神爱祂的羊群。
神会偏爱某只羊吗?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会。
我甚至不想知道我在海上过了多久。
海洋会带来很多东西,木板,破渔网,落潮后的鱼虾,人的死讯。
一位水手送来刻着克劳迪娅名字的项链,他说他在一具腐烂的尸体上看到这物件。另一位水手认出这是他救命恩人一直带着的东西。
老马里诺不会取下这串项链。
我陪着克劳迪娅办完了葬礼。
“要不你们住到镇上来吧。”在市场卖菜的大妈建议。
“我要留在这里。”克劳迪娅的声音很轻,“我要在这里等海上的人啊。在海上漂流的不止祖父一人,我走了,要是海上的灵魂找不到家怎么办啊?”
她扬起微笑。
我说我也不会搬走。
就像天方夜谭,我每晚给她讲上流社会的事情。但我不像那位姑娘一样会讲故事,只是干巴巴地复述社交的对话。偶尔我也讲伦敦的建筑,在沙子上粗略的画出来,克劳迪娅会笑眯眯的画上一个小人,说那是她自己。
克劳迪娅很喜欢听。
“就像真的去了那些地方呢。”她高兴地说着。但并不打算离开这个渔村。
她是灯塔。
我去市场的时候常见到小乔瓦尼,他傻傻地对着我笑,问我克劳迪娅怎么样。
我就汇报她的近况,他就继续笑,求我给克劳迪娅带他做的面包。
后来小乔瓦尼也来听我干巴巴的天方夜谭。
我的外貌没什么变化,可克劳迪娅已经长高了一尺。
于是我去找了小乔瓦尼,我问他:“你介意住在海边吗?”
“不,完全不介意。”他说。
我把手上的花塞到他的手上,叫他带给克劳迪娅,没有和任何一人交代的离开小镇。
从赌场外的死人身上摸来足够的钱,走进去让它们翻个倍。找来一家口碑不错的小店(据说他们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买了一对蓝宝石戒指,再悄无声息地回到小镇。
“你要走了吗?”克劳迪娅问我。
我回答她:“是的,一百零一日也该结束了。”
克劳迪娅和小乔瓦尼来送我,我把戒指塞给他们。
我来钱的速度很快,因为人类多是会屈于武力的生物。
我在意大利各地短暂地居住,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像是哥特小说里的吸血鬼,当外貌对不上年龄的时候就更换身份。
不过说起来,我也算是吸血鬼。
我花了一段时间看完了图书馆里所有的报纸,艾琳娜还活着。没有她的讣告,但有她的儿子结婚的消息,特别标明了她会到场。
以及战争,又残忍又可笑,但不出意料的是个美人。
我一头扎进被称为“世界大战”的故事当中。
嗯,好看。
新的恋情似乎带给我了不少勇气,我还是去见了艾琳娜,不再年轻的艾琳娜。
像是任何被冲昏头脑的年轻人一样,我莽撞的不得了,没有任何掩饰地直直冲向spw财团总部。
把门童吓个半死。
是在北半球冬季早来的夜晚,我随意地丢给司机一个钱包,无视了他道谢和惊讶的声音。反正里面的钱一定够的上车费,迈着大步走到门童面前。
人类的眼睛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有限,我等了他几分钟来看清我,然后我问:“艾琳娜在哪里?”
他愣住,然后尖叫。
我又问:“艾琳娜乔斯达在哪里?”
他颤抖着往回缩,按了门上的一个按钮。
spw人不错嘛,员工的安保设施搞得不错。
艾琳娜很开心,她给我看了很多照片。乔治二世(单凭这个名字我就会喜欢他),伊丽莎白,乔瑟夫,以及其他我懒得去记的人。
她也看出了我的不在意:“你可别死在波纹使者手下啊。”
不知道是对玩伴的担忧还是老人的嘱咐,她这么说着。究竟是像不希望友人死亡一样不希望我死亡,至少不希望是非自然死亡,还是...不希望我做出“不得不被波纹使者杀死”的事情?
我仍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所以我告诉她:“你现在比我大太多了。”我到底该怎么和你说话呢,在那样的离别过后。
“在我...嗯,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指的是乔治死后不久,“乔纳森的老师和他的同伴们找过我。你知道吗?哈,那蠢货——这一点我非常认同迪奥——一定没告诉你,怕你担心,还是说‘这是男人的事’?艾琳娜,你这个表情从来没有变过,意思是你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他们找上我,四个人,包围着我说着要与吸血鬼战斗之类的话语。又自我否定一样说我不是我全的吸血鬼。
还有乔纳森给我作保,哈,他们也觉得乔纳森是个蠢货呢。说着什么‘那个孩子太单纯’所以不会带上他,反而像是深入敌营的英雄一样,对,四对一的深入敌营,确认我的危险性?
你猜我干了什么?
我把我的头斩下来丢给他们了,那个长发的还说着‘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嗯,我当场就把木仓口对准了他。
真是轻敌的废物,差点就被我偷袭得手了。好在他们有聪明人的,那个小老头,他的脑子还算清醒。
他知道我懒得和他们打架,也懒得做他们预防的恶事。他只是测试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就走了,甚至用命运之类的台词劝走了他的徒弟们。
嗯?这个你知道?
如果连这些都不告诉你的话你也看不上乔纳森吧,我姑且相信你的眼光。
诶?红茶,谢谢。”
好久没喝过这么正宗的茶了,虽然意大利给我的印象不错,但他们是真的不会做英国菜。
加两块糖味道会更好,艾琳娜比她认为的聪明多了。
我的情绪越来越不安定,把在那些浑浑噩噩的时候的经历带着大量个人情绪地扭曲着说出来。尖锐地伤害性地说出来,先伤害艾琳娜,然后是我自己。
但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艾琳娜。
她甚至知道这一点。
轻飘飘地带过,反复保证她没有被冒犯,像一位祖母一样递给我点心。她这么安抚着我,所以我变得清醒一点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大火。”我说,表现的漫不经心,“家族的命运啦,人的仇恨啦,这之类的吧。”
“那你要留下来吗?spw可以帮你处理身份信息的。”艾琳娜问我。
我拒绝了前者,至于后者“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说。
spw财团的飞机把我送回了意大利,真是稳定的交通方式啊,比起轮船失事来说,坠机的几率小很多吧。
说起来,我一直在被别人拯救啊。
我无聊地漫步,去贫民区看看吧,我做下这样的决定。
这里的人比较直白,恶的直白也善的直白。比如说这个小鬼,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你拿了我的钱包吧。”我告诉他。
“反正这里又不是你这种有钱人该来的地方。”他倒是没有否认,“我只是帮你长个记性。”
我打量着他的脸,这个胎记,有点眼熟呢,我调动着脑子里的记忆。
他被我盯的不耐烦了:“喂,你......”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齐贝林家的人,那个失联的谁的儿子?张这么大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怎么?”像小狼崽子一样弓起背,说着轻飘飘的话却死死盯着我,“先说好,我不和男人约会。”
说到这个,我摘下帽子,让我的头发垂落下来。
“你要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吗?”
“那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他涨红脸,“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是吗?”我把大衣丢到一边,“你的眼神真差。”
完全不像一个波纹使者,spw可是说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啊,是和家里有什么矛盾吗?真想知道。
我很有诚意地找了个餐厅,任由这个小鬼点一堆最贵的菜。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我问他。
据说这是获得信任的方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仍然很警惕。
“你是个齐贝林吧。”我说。
他更火大了,“我才不是!你是那个男人认识的人吗?难道他就是跟你跑的!如果这样......”
好吵,我按住他的头,该怎么和他说呢。
“你不喜欢齐贝林?那你想听齐贝林是怎么得罪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