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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谈 天涯之下,昙花月时(5) ...

  •   大约40年前,宴流古镇——

      春日,河流边上的柳树已经抽出新芽。少年站在生着青苔的石板路上,抬起头看着那个披散着长长卷发,坐在从某座宅院中伸展而出的槐树枝桠上的白色少女。

      “你怎么坐在树上面啊,很危险的哦。”

      “咦?”少女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又转向少年,“你在和我说话吗?”

      “是啊。”

      那宛如初雪般的纯美容貌映照在少年的眼瞳中。

      “没有想到呐,你居然能看见我……呐,你叫什么名字?我从没见过你呢。”

      “我?我叫齐未,是前几天刚刚搬过来的……”少年略微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少女注视着他,浅色眼瞳宛如梦魅。

      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啊?好啦,有人来叫我了,我得下去一趟,再见咯!”

      她从树上跃下的样子非常轻盈,像展开羽翼的白色飞鸟。齐未沿着高墙边的石板路找到了宅院的正门,牌匾上流丽地写着“千竺”两个字。

      虽然想要敲门拜访,但踌躇良久之后还是因为觉得太过唐突而放弃了。那时,还没有想到会有一场无比疯狂的革命在此降临。

      五月末的初夏,他已经养成习惯,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初次相遇的地方。

      “喂,你怎么还会来这里啊,学校不是已经停课了吗?”她仍旧坐在槐树上,手中抱着一束晶莹剔透水晶般的花朵,照样还是一身漂亮的丝绸洋装,长发华丽地卷曲——齐徽想起自己见到过的所有人似乎都穿着朴素暗淡的衣服,连带着明媚春光都变得毫无色彩可言,还有人手一本翻到破烂的□□和在吃饭之前必须大声朗读语录的程序,所有一切都这么的枯燥呆板,让人忍不住想要作呕。

      但不管外界是怎么样的,少女依旧还是那样的装扮,就像是在与世隔绝的城堡中生活的公主,纯净到不染一丝尘埃。

      “虽然停课了……但也不代表可以不去啊。”对于她的问题,齐未只能苦笑回答。没有任何理由地,他明白少女是“不同世界的人”,因此并不想让她知道外界已经纷乱到了怎样的地步,甚至连这安宁静好的古老水乡也开始遭受苦难了。

      “呐”,少女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没……对了,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花?”

      “这个啊,是昙花哦”,少女用手触碰着花瓣,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地看向齐未,“月下。”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叫我月下吧。”

      “月下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谢谢。”

      虽然第一眼的映像是雪女一样的女孩,但如果用纯白之月这样的词来形容的话也很合适。总之,少女给人的感觉就是毫无瑕疵的纯净美丽。

      “你应该要回家了吧”,月下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虽然离夜晚来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应该早点回去会比较好。”

      “我……稍微再多待一会可以吗?”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月下偏过头来,被那双浅紫红眼眸注视着的齐徽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因此别开了视线。

      “没、没有,那我就先走了!”略显狼狈地转过身去准备逃走。

      “我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坦率一点都不可爱。”

      “啊?”

      “想要和我聊天的话就大声说出来啊,又不会拿你怎样。你是男生哦,有点勇气行不行啊?”

      虽然声音里带着点生气的意味,但靠着槐树枝干而坐的月下脸上却带着微笑。齐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样反驳。

      脸上的温度似乎更高了。

      “不过,我也是在为你考虑哦”,月下继续说下去,“你们家是从别的地方搬迁过来的吧,也让你父母小心一些——你应该知道从‘上面’来的那些人吧,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你知道的啊?”

      “什么呀,我又不是桃花源里的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齐未立刻瞪圆了眼睛:“你知道还敢穿成这样?!”

      “这样怎么了?”月下瞪回去,“我就爱穿成这样!”

      “月下!”齐未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别闹了,你家这种性质已经很危险了,他们……”

      齐未抿紧嘴唇,眼前的少女顶多也只有十四岁的样子,那样恐怖的结果他无法对她说出口。

      出于某些不为外人知的原因,千竺家在这个古镇上向来有着退魔之家的美名,并且还是从宋朝开始就居住此地的古老家族。这家人一直都在积极地保护着镇上的各种历史遗迹,因此声望很高,但是对于那群颠倒黑白的人来说,这些因素都可以罗织成莫须有的罪名。

      “不用担心我和这个家族”,月下拍了拍槐树的树干,“能够毁灭我们的只有苍天,神魔或是同类,普通人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即使他们背后的人是这个国家的领导者。”

      那一天,少女眼中所带着的飞扬神采深深刻进了少年的脑海里。

      虽然知道她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喜欢她。只是像这样随意地聊着天心情就会变得轻松起来,而且也不用担心不小心说错了话被人抓住把柄。

      那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少女,能够遇见她一定是件很幸运的事吧。

      现在还太早了,不过总有一天要告诉她,自己正喜欢着她。

      然后,到了蝉声不断的盛夏。

      “齐未!”

      等不到黎明的夜空一角被染成不详的红色,少女穿梭在火焰疯狂燃烧的庭院中。

      “齐未!听到我喊你了没有!你在哪里啊!齐未!”

      烈火熊熊,整座宅邸都烟雾弥漫,然而不管火舌如何吞吐,都始终无法触碰少女的白发白裙。最先起火的主屋早就轰然坍塌,而她从正门一路寻到后院却依旧毫发无伤,只是脸上忍不住浮现焦躁神色——寻常火焰当然奈何不了她,但这样的火势已经足以将那个孩子烧死了!

      “齐未!”

      真是的,看起来不能就这么死找啊。

      少女停下脚步定了定神,然后向着被火光染红的虚空大喊了一声。

      “齐未——!!!”

      语言一出口就化为拥有力量的言灵向四周扩散开去,过了一会便传来了微弱的回应,月下呼出一口气——还好,至少没有死。她调转方向往另一边的假山池塘跑去。

      果然,少年蜷缩在池边,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双腿上都有被殴打之后留下的伤痕,额头上还流着血,他手中死死地抱着一沓文稿纸和一根长长的像是长笛的乐器——应该是从那群疯子手上拼命救回来的父母的遗物吧,少年双亲“畏罪自杀”的消息从凌晨的时候就在镇子上传开了。

      “齐未!”

      月下蹲下身子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少年略微抬起头来,看向少女的眼神是一片麻木空茫。

      “齐未!你给我清醒一点!站起来!”

      “……别管我……”

      已经无法继续活下去了,让我就这样死了吧。

      “齐未!你是笨蛋还是白痴啊!”

      少女几乎是吼着把话说出来的。

      “我告诉你!现在我来救你了就代表你可以活下去!明明能够活下去还想着要去死的人是永远不会得到解脱的!就算真的死了也不会让你转生的!所以站起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和我,一起。

      在《昙花月时》里,那名不可思议的少女“月下”救了男主角未承,并且还送他出国避难,但是,月下本人却没有和未承一起离开。

      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又为什么……要分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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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羲用手按住额头,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的“过去”让她感到有些支撑不了。虽然能够看见别人的记忆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要很好地掌握这种能力的话似乎还欠缺一些火候。

      “常羲,没事吧。”鉴清的表情略显担忧,常羲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还好……啊。”

      那名少女正在往展厅出口的那个方向走去。

      什么啊?就这样走了吗?

      她应该知道齐徽父亲的愿望吧,那为什么不在普通人的眼中显出自己的存在呢?明明都来到这里,为什么又一句话不说地离开呢?

      少女注意到了常羲的视线,因而偏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就像在尚思楼遇见的时候一样,那身影宛如白雪消融般消失了。

      不行!

      这样的话,不是什么意义都没有吗?

      “齐先生!”常羲向齐徽走了过去,“请跟我来一下!”

      “银宫小姐?有什么……”

      “事”字还没说出口,常羲已经一把拉住他:“不要问那么多啦,总之跟我来就对了!”

      少女虽然消去了身形,但是还能感到她的气息,所以她一定没有走远。鉴清知道常羲的想法,因此略一思考后就跟了上去。

      “银宫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被拖着走的齐徽一头雾水,常羲的声音带着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说要见月下的人不是你吗?怎么她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看不到?”

      “……什……么?”

      齐徽惊讶得连话也几乎说不出了。常羲拉着他出了尚思楼,一眼就看见了那名少女。

      她站在花坛前,正在用手遮挡晴朗天空上过于强烈的阳光。

      “她就在那里啊,你看不见吗?”

      常羲伸手指着少女,齐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真的很努力的在看了,但是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在青年眼前的只有那座种满红色和粉色常夏花的花坛。

      “你很固执呢。”

      少女看见了他们。这应该是常羲第一次真正听见她在说话,和自己窥见的“过去”里的那个女孩一样,有着相当轻盈动听的嗓音。

      “你也知道的吧,他可没有继承到他父亲的‘眼睛’,所以不管怎样都是无法看见我的。”

      “……我知道。”

      常羲有些悲伤地眯起眼睛。齐徽无法像他的父亲那样看见少女的真实模样,因为少女本身就不是人类,可是……

      “月下……你在那里吧?”把视线锁定在花坛上的齐徽突然开口了,“虽然我看不见,但是你还在那里吧?”

      少女眨了眨眼睛。

      “果然……真的没办法看见你啊……”青年脸上显出无奈表情,“虽然我想过这种情况,不过真的遇到了还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女静静地注视着齐徽,几秒钟之后,她走了过来。

      “叫我澡雪吧,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在青年眼前突然出现的是有着长长黑色卷发的美丽少女。

      “咦,你……”齐徽目瞪口呆。

      自称“澡雪”的少女略微歪过头:“怎么了?不要和我说你已经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啊,我们早上才刚刚见过面哦。”

      “你是……给我指路的那个……”因为她穿着校服,所以还以为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自己觉得她看起来很熟悉的原因了。

      原来,已经见到过她了啊,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呐,你写了小说,画了油画,费那么大工夫要见到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少女的容貌就和父亲所留下的写生稿上画的一样。她真的如同自己猜测的那般,并非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甚至连模样都没有变过。

      “有东西想要给你,能跟我来吗?”

      “好啊,没问题。”澡雪语气轻快,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又转向常羲。

      “悠晴她,有个出色的外孙女呢。”

      说着这句话的少女脸上,显露出非常柔和的表情。

      “这样就算是完成委托了吧。”等他们离开后,一直站在后面的鉴清走了上来。

      常羲呼出一口气:“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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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英是在这一周的周五下午回到家里的,几乎和两个女儿同时到达,唯一的区别就是女儿们是很正常地从大门进来,而她自己则继续着地遁术失败掉进池塘里的遭遇。

      当然,也仍旧如往常般与常羲进行了一场令人无语的母女之战。

      手表的时针指向十一,湘英站在莲池旁看着夜空,脚边的一盏灯笼正散发着暖橙光芒。

      “什么啊,原来妈妈你也在这里啊。”

      回头看去,常羲正提了白纱宫灯沿着小径一路走来,湘英注意到她空着的另一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小的礼品盒。

      “齐徽真的把那串月光石给你了啊?”湘英露出微笑,“赚到了哦,那可是品质相当好的彩月呢,不过常羲,你应该不是单纯想拿过来带吧?”

      “怎么可能”,常羲走到母亲身边,“为什么这么晚了妈妈你还在这里啊?”

      “嗯,实际上呢,我在想下个礼拜要去哪里旅游。”

      “妈妈”,常羲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呼出来的不是空气而是无奈,“你是想环游世界啊?”

      “其实那样也不错。”湘英继续看天。

      常羲鼓起脸颊——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家老妈简直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但毕竟是母女,湘英这么热衷于外出旅游的原因她这个做女儿的心里其实很清楚,那是她们母女三人共同的伤痕。

      所以常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宫灯放在地上,然后打开礼品盒。

      彩虹月光石静静躺在其中,触手冰凉。虽然前几天就从齐徽那里拿到了这串月光石,但今天才刚刚将它净化完毕。常羲用力扯断了弹力线,然后将手伸到莲池上方。

      有着彩虹与空色的圆石一颗接一颗地落进水中,在池面撞击出层层涟漪。

      水晶都是拥有灵性的,可以补充鉴清湖日渐缺失的灵力,而这个池子与鉴清湖是相通的。

      这样,也算是为鉴清做了些事吧。

      “她好像走了。”

      一直看着天空的湘英突然说道。

      “……澡雪吗?”

      “是啊。”

      “不知道齐徽到底给了她什么。”

      “大概是可以勾起回忆的物品吧,因为澡雪现在的气息感觉很柔和”,湘英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来,“她是你外婆最好的朋友,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也只不过是那几年而已。”

      湘英摸了摸常羲的头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不仅是人类,即使我们都不是和她同一世界里的人。因为我们也是会老去会死亡的,而尘泪在洗清罪孽前是永远不会变的。”

      那名少女已经在世上行走了很长时间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瞬间罢了,然而身处瞬间之中的人们却会一直记得那个白色身影,美丽的纯净的,行走于却又不为世所累。

      “那样的少女,即使深深爱恋着也是无法得到的吧,可即使无法得到也依旧喜欢着思念着,就抱着那样的心情持续到死的话,能不能说是做到了‘永恒’呢。”

      “只有像澡雪那样才能有资格被记住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都无法做到,因此终有一日会被人遗忘。

      “是啊。”

      湘英的笑容有些寂寞。

      所以,我们在心中留下了伤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三谈 天涯之下,昙花月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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