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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割疤剜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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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留白道:“药郎药郎,说你‘人如其名’真是不假。”
药郎低头笑,双肩耸动着,有些癫狂模样。
地上滚了几圈后,青玉真仰面朝上,锥心刺骨的疼痛令他面目狰狞、怒目圆瞪,眼瞧着药郎朝他慢慢俯身。
“你……”
“青玉真,你咎由自取。”上一句还笑着,提起青玉真衣领将之拽起时,药郎的脸色阴鸷了下来,“你欺骗了我,竟然还敢利用商凝!”
青玉真的心腹弟子欲上前阻拦,被师辛泽一剑拦了回去。
“师掌门!那疯子要对我家观主不利!要是我家观主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修仙者的命是命,我们凡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药郎怒道。
那弟子似乎知道什么,道:“商凝又不是我家观主所杀!我家观主还替他封住了残魂,若非如此,你得到就只是一具尸体。”
“还在狡辩。”药郎拖着青玉真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在棺材前,“你原先与我说的什么?”
青玉真并未作答,钻心的疼痛也没能让他产生多少恐惧。
因为他知道,在场的能杀他的人,都不敢杀他。
顾留白猜测道:“他说,他会帮你复仇,还会帮你跟这人合葬。但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他没跟你说,背地里要将其炼成厉鬼,为他办事。”
“背地里?”青玉真道,“我就算当面说,区区一个凡人又能奈我何?”
刚说完,又一阵灭顶痛感涌上心头,刺激得他满地打滚。
顾留白观察得知,这痛是一阵一阵的。一阵一阵才更要命,以为是结束,其实是新的开始,无法预料,反反复复折磨心理。
“瞧,这不是奈何你了吗。”
对待青玉真这种淫贼,顾留白根本不留情,幸灾乐祸的话一句又一句。
“修仙者没成仙,不还是凡人吗?迫不及待与凡人切割,这下,凡人的毒药教你做人了吧。”
顾留白这话其实是不太中听的。
起码对在场的各门派的弟子们而言,他们迈进仙门的那一刻,名义上便是了断凡尘,从此一心求仙问道,只待来日飞升。
修士会法术,与普通人差异甚大,难免出现恃强凌弱的现象。为规束自身及他人,修真界由此诞生,另有一套公约执行。
他们不受王权管制,自诩独立于凡界之外,但于天上的神仙而言,修真界依然归于凡界。
有人道:“话也不能……”
“顾留白,”穆子琰道,“你骂妖道就骂妖道,少上价值、少挑事!”
顾留白拱手道:“不敢不敢。就是话赶话赶上了,没有影射诸位的意思。”
他姿态放得低,显然不想挑事,可师辛泽最不爱看他对旁人赔笑讨好的样子,冷笑道:“本尊的弟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难道还要看你等的眼色?”
师辛泽发话,众人岂敢反驳,穆子琰只能跺跺脚忍了。
从心把人拉到身后,上前道:“师掌门,顾道友,我——”
师辛泽凉飕飕地打断道:“与你不熟,少来搭话。”
从心作揖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不知自己何时得罪的师辛泽。
顾留白也看出来了,师辛泽对从心意见很大。
“师尊,从心是——”顾留白出来化解尴尬,一边扶起从心,一边要对师辛泽解释。
师辛泽道:“管他是谁。”
那双眼,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二人触碰在一起的手。
顾留白惊觉:原主的断袖形象太过鲜明,莫不是我与从心接触过密,落在师辛泽眼中就是丢了师门的脸?
赶紧撒开。
顾留白干笑了两声,走到师辛泽身边,师辛泽才勉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别开脸,看向别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心再一次察觉到了师辛泽的敌意以及……一丝莫名其妙的炫耀。
这是为何?
一时难解,眼下还有要事,从心便没深究,转向棺材。
“都别过来!”药郎道。
师辛泽收了剑,声音淡淡:“你有何条件,不如趁早说了。”
顾留白低声道:“师尊您来得晚,有些事情不知晓。青玉真费尽心机布局设阵,便是想以我们的魂魄饲养厉鬼,而这药郎……已经疯魔得不止一点半点了,只要能让棺材里的人苏醒,他怕是什么都敢做。”
只见药郎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用锋利的切口在青玉真手掌心划了一道,血流如注,坠地的声音在墓室里格外清晰。
“你疯了?!”青玉真握起手掌,又去看不远处一脸淡然的师辛泽,“好,好啊,你就这么看着!”
若不是有人质在他弟子手里,师辛泽巴不得他立刻死了。
“画阵,”药郎扔掉碎石,抓着青玉真的手掌在原先的阵法上涂抹,“救活阿凝,你必须救活阿凝!”
青玉真何时如此狼狈过,还是被一个他瞧不上的凡人折腾成这样。
他笑道:“已经死了的人,怎么活?”
他倒是可以把人炼成厉鬼,但师辛泽在这儿,想想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
“师辛泽!”他喊道,“你和你那徒弟,不就是想知道事情的完整经过吗?可以,我告诉你们。”
师辛泽道:“算你识时务。”
说罢,轻轻一挥手,药郎便被绳索捆绑住,顺便还被禁了言。
顾留白见他挣扎得厉害,将人按住坐了下来,反手提起青玉真,押送到师辛泽面前。
“从何说起呢?”心口剧痛袭来,青玉真猛然跪倒,缓过一阵后,继续道,“就从……那个丑八怪说起。”
顾留白松开了手。
抬头望去,药郎已不再挣扎,将背靠在了棺木一侧,微缩的瞳孔缓缓睁开,眼底阴沉好似一片无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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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郎本名叫什么,无人在意,就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是员外郎家的家仆,幼年时叫“药童”,长大一些,府里的人都叫他“药郎”。
他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替人试药。
他替的不是别人,正是员外郎的公子,商凝。
商凝自小患有眼疾,那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大夫说难治,加之幼童期不宜下猛药,治疗只得徐徐图之。
员外郎为治儿子的病,专门养了个大夫在府上。
彼时药郎的父亲犯下大错,被主家仗毙,母亲被驱逐出府,走时没带走他,主家也不打算留他,他无处可去,白天跪在府外乞求,夜间潜进府内偷东西。
某次恰巧被商凝遇到,商凝有眼疾,只隐隐约约能瞧见光,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一片。
他不知道药郎在偷东西,药郎见了他拔腿就跑,跑的过程中撞倒了他。
动静一大,小厮便闯了进来,将药郎的头摁在地上,骂道:“小丑八怪,偷东西便罢了,竟还敢冒犯公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商凝道:“他没有冒犯我,也没有偷东西。”
小厮道:“公子您瞧不见,这小丑八怪怀里揣着好几块芋头糕呢!”
“他应当是饿了。”商凝摸到了桌上的盘子,递给身边的小厮,“都给他。”
那时的药郎不过七、八岁,谁给他东西吃,他就想傍上谁。
他捧着满满一盘芋头糕,给商凝磕头,道:“公子,让我跟着您吧,我愿意一生伺候您!”
小厮嗤笑道:“凭你也配?”
转头告状道:“公子,这小子就是那个一把火烧了西阁的贱仆的儿子,老爷已赶了这家人出府,偏这小子赖着不走,今日还做出背主偷家的勾当来,您可千万别对他心软!”
商凝对府中的事甚少关注,却也知晓那件事,道:“你父母走了,你为何不跟着他们?”
闻言,药郎咬着唇,久久不答。
仗毙家仆毕竟为律法不容,小厮不敢大肆宣扬,只道:“他倒是想跟,可惜没人要他。那场火把他烧成了个小丑八怪,若公子能瞧见,定跟我们一样被吓得不敢直视。他娘还年轻,带着这个拖油瓶,谁人敢要?”
触及他人痛处,商凝便没再追问了。
药郎咬得嘴唇出了血,继续给商凝磕头,脑门也全都是血。
“公子,求您留下我,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他一惯擅长装可怜,商凝虽瞧不见,听着却十分动容。
“那就留下吧。”
商凝一句话,药郎有了家。
商员外以“不养闲人”为由,将他拨去了药庐。
商凝渐大,大夫决定更改药剂,急需一个试药人,最好与商凝年岁相仿。
“药童”便是从那时叫起的。
挺好,至少不叫“小丑八怪”了。
他心中有恨,恨同样生而为人,商凝衣食无忧,而他只能沦为最下贱的奴仆,为了治好主子,他可能要搭上一条命。
他恨犯错连累他、将他烧得体无完肤的父亲,恨为了自身前途抛弃他的母亲,更恨从未停止过剥削他的商府上下,包括假好心救下他的商凝。
他一直认为,商凝救的不是他,只是一个用来试药的人。
直到商凝提议为他改名。
商凝道:“端药的叫‘药童’,侍弄花草的,岂非要叫‘花童’‘草童’?”
端药?
商凝以为他的工作只是每日端药?
他不相信商凝一无所知,可几番试探下来,他发现商凝真的一无所知。
他还是拒绝了商凝为他改名。
他从不留恋别人的施舍。
只是从那日起,他开始试着不去恨商凝。毕竟没有商凝他就活不了,商凝待他极好,又是个小瞎子,没资格嫌他丑,他在商凝面前可以撕掉自己都觉得恶心卑劣的笑脸。
十年一晃而过。
小丑八怪长成了大丑八怪,小瞎子的眼疾却渐渐好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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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自卑吧。”青玉真讥讽地笑道,“人丑,就变着法儿地想改变。”
青玉真天生美貌,若不暴露底牌,光凭一张脸,谁都会对他有极好的印象。
所以他不会、也不想懂得旁人的苦楚。
“你们瞧他,”青玉真冲药郎扬了扬下巴,“就算割疤剜肉,用了去腐生肌的仙草,还不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
跟青玉真比,药郎确实算不上俊俏,属于会淹没在人堆里的那种。
可这张脸曾经遍布伤痕,如今的平平无奇是他忍着身心巨痛、割疤剜肉才换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虽然凉,但不会跟路总一样坑或烂尾,除非哪天我也穿书了哈哈哈……
没榜慢更也会更完,毕竟我大纲细纲都列了,隔壁《无效飞升》讲的大家伙儿飞升后的故事,等这里完结了还要去补上的~(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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