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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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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5.8
当伊万·布拉金斯基看到路德维希时,对方显得虚弱而平静,尽管他的金发依然一丝不苟,在阳光下闪的很耀眼。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笑,这并不正常,但并不代表他有什么想法,相反的,他知道路德维希的宿命,就想知道他自己。
他们的共同之处他们都是极为迅速的强大起来,又极为迅速的衰落的国家,每一次的强大都足以占领整个世界,而每一次的衰落都近乎于死亡。布拉金斯基没有任何的想法,这样的思绪不带着任何的感情色彩。他并不认同路德维希疯狂的种族论调,尽管他在本质上坚信自己是最伟大的民族,但是他知道——
“真正伟大的民族永远不屑于在人类当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甚至也不屑于扮演头等角色,而一定要扮演独一无二的角色。”
于是布拉金斯基先生找回了他的笑容,那并不是什么温和的笑容,但同样没有笑里藏刀。那只是一种微妙的对于宿命的认同感,他所经历的,路德维希所经历的宿命,都对他有极为优越的诱惑力。所以他明白,路德维希所经历的痛苦,和即将重生的欢愉。
因为他明确的知道,那和他所经历,没有任何的不同。
路德维希走进克里姆林宫时想,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房子的确很大,但他笑得很自信,他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始设想这房子属于他时的情境。虽然事后他认为自己的确过于骄傲。
于是他很高兴的和伊万·布拉金斯基签完了条约,尽管对方的笑容看起来很扭曲。
路德维希在对方的扭曲中找回了冷静。我们可以合作。他严肃的提议,只是提议。
难道您不明白,在阿尔弗雷德或者亚瑟他们眼里,您和我的性质是一样的吗?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的新上司并不想和任何人平分功绩,无论是费里西安诺或者本田菊。但是这个地球上只有这个叫布拉金斯基的人给他归属感,尽管他有家人,却仍然忍不住要说。
那是一种微妙的,同类的气息。
而当然的,月白色头发的男人不会答应。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路德维希说我叫苏/联并不叫沙/皇/俄/国。
路德维希张了张嘴,他想说的是,正因为你叫苏联所以我才会这么说的。但他还是猛然想起,当他在胸前挂上鹰型勋章的时刻,正是这个男人放弃他的时候。
于是他知趣的闭上了嘴,握紧了手中的条约。苏德互不侵犯。从本质上他是一个刻板的人,所以他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并不是他的错。
在新上司决定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开战式路德维希并没有反对,是的,的确没有反对。他一直期待着这一天,伊万家充满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也想看到月白色头发的男人想他屈服的样子。
于是路德维希亲自踏上了远征军的旅途,过去几年的连连胜出让他很充裕。每个背包里放着便携式烹饪炉、巧克力糖甚至安\全\套,尽管他的上司一直喊着同性恋和同斯拉夫人种□□是不被允许的。
最初的战争可以用友好来形容,他们像前来观光的游客一样向前开进,号称强大的坦克甚至没有开火。战俘之间的交谈也面带微笑,路德维希还帮助当地的居民重视花卉,因而获得了一朵种在马口铁罐里的小花。尽管它很快就枯萎了,但这完全是个美好的回忆。
他们还都不习惯战争,只好向朋友一样对待。
伊万·布拉金斯基看到了路德维希的照片。他在和一群战俘聊天,笑容有轻微的尴尬。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路德维希又多虚伪,而这个男人只是单纯德不会笑,如同自己一直在笑一样。
这两种动作的含义没有任何区别。
他同样值道路德维希没有丧心病狂,没有劫掠和屠杀的报告,也没有强(度啊度)奸和虐待人民的纪录,也没有集中营。他的目光移向东方,似乎还是本田菊更令人恐惧。
他站起身,莫斯科的冬天是短暂而温暖的。他开始思索,从本质上说,他不觉得路德维希丧心病狂德原因是否式它也有同样的欲望。它的上司中最有建树的几位多多少少都和路德有些关系。其中一位还根本是来自路德维希家里。时至今日他还能想起那个女人的相貌,美丽,而有一张标准的日耳曼人的脸。
他们是一棵树根上长出的两棵树,即使彼此憎恨,也永远无法分开。
他突然想起了双头鹰,久已遗忘的标志。一个响动,一个向西。他突然意识到,那朝向整个欧洲的头颅,或许只向着路德维希。
他不知道那是庆幸还是悲哀。
当冬天降临,路德维希才后悔了他的决定。
一天只有五六个小时的白昼,太阳要到上午十点才会出现,这还不包括漫天风雪。他们开始点燃无人居住的房子,这并没有丝毫的报复意味,只是为了取暖。然而即使这样,在身体前部温暖的同时,后部就已然冰凉。
雪静默的落着,那是没有尽头的白色。他想到另一队远征军中恐怖的传说,无数的士兵在无尽的白色中直接跌入黑暗。那叫雪盲。
路德维希努力的睁开闭合眼睛,还好双眼还能忠实的告诉他正确的景色。正确?正确的景色应该是柏林温暖的木桁架结构的建筑物,或者阳光下开放的矢车菊。那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急切的跑到这个世界,为了广袤的土地和富丽的厅堂?为了两种所谓价值观的对抗?为了根本不存在的利益?那是为了什么?伊万·布拉金斯基又是如何想的?
他突然想知道,这个占有世界上最广大最寒冷土地的男人,在每一年落雪的时节都是如何熬过?
有冰冷的空气和这一个名字从他的身体里溢出,瞬间冻成冰凌,沉重的砸在地上。
伊万·布拉金斯基站在向日葵田里发呆,应该是曾经的花田。因为冬季,一切植物都冻死了,只留下冻土比大理石还坚硬。
漫长的冬季使人厌恶,但不可否认的是“冬季将军”这次帮了苏联人的大忙,路德维希的家温暖和煦,开满了大片的矢车菊花。他们体会不到那把心冻住的寒冷,就如同失明的人无法想象色彩,再多的准备只是徒劳。
“布拉金斯基先生愿意把战争进行到底。”他喃喃自语。尽管他已经损失了几十万人,尽管连雪都凝结着冰冻□□的味道,尽管苏联人只生下了把亲人拖到坟场的力气,但是总要打下去,就算为了冠冕堂皇的和平民主布尔什维克……或者说,只是为了能让这里多一些人。
他喜欢人群,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他喜欢嗜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喜欢雪白坚硬的雪地上确定一个个稳定的定位点,不管这是弹坑、尸体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感叹自己的本性,自己的本性中被冰冻上百年的寂寞。他是如此的渴望温暖,急切的,不顾一切的。那并不是他的错。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在这雪原上,无人为伴,日复一年。那耽耽虎视的双头鹰,只不过是同时被两方排斥的印证。因而他渴望战争,他知道只有鲜血和白骨才能让他走向他想去的地方。
不过作为一个国家,他笑了,让别人闯进自己家里总归是不愉快的事情。皮质手套下的手指握在一起,又张开,路德维希,有一天我们一定要换换战场,到柏林怎么样?
“伊万。”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路德维希撤军了。”
“什么?!”
“亲爱的哥哥,苏联的天气已经无法忍受。继续下去只会造成伤亡而决非战果,我已经下令撤军,请您向上司说明并告诉他,即使他下令我们我们也不会返回战场。路德维希。”
他把电报封好,交给了专员,继续随着部队前进。几天前他的任务还是负责驱赶队伍中的斯拉夫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充作德\国兵混进队伍来领取口粮——极少的面包和味道奇怪的比水还稀的汤。很快人们就发现,他并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妇人之仁的闷骚男而已。
撤军令时开始撤军两天后发出的,南下的列车温暖而令人眷恋。他回头看了一眼无边无尽的白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日耳曼人第一次大溃败。
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站在积雪的旷野上,白茫茫的一片,见不到任何一个人影。亘古亘古的寂寞。“哥,他们走了?”
性情高傲冷艳的女子,不过只是个孩子。“不,娜塔莎,我知道他们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重要的是,娜塔莎,我们有一天会过去的。”娜塔莉娅的哥哥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娇美的妹妹,只有略微发蓝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所向是没有尽头的西方。尽管那里阳光灿烂而温暖,却没有向日葵开放。
身边开始缓缓地涌起了人群,人们开始想起把身边的尸体拖到坟场去,在短暂的战争的间隙。又开始落雪了,冰冷的六角形落在皮肤上,转瞬化成水,
“有尸体的味道。”
年终的时候上司给了路德维希一名勋章,那是为了奖励上一年在苏德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他们把它戏称为冻肉勋章。
“呐,west,明年你还会去苏联吗?”吉尔伯特站在窗前,并没有回头。他的身影被透过来的天光勾勒成为单薄的纸片,只有发色很耀眼。
路德维希深陷在暗红色的柔软的扶手椅里,他认真的想了想, “不。
“哥哥,现在即使对盛怒中的最狂躁的人说把他派到东线也能立刻让他冷静下来,你知道的,哥哥。”
“不,west,我是问你,你想去吗?”对方靠在窗口上,用的是极为罕见的冰冷严厉的语气。
路德维希沉默了一会,“哥哥,因为我们而起的战争,只能由我们去结束他。”
“那么说你是要去喽?”
“是的。”
对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1942
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桌子后面,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路德维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与上次不同的是,尽管对斯大林格勒的包围仍在继续,尽管一天之内重要的火车站几次易手,尽管雪地上堆砌着一层又一层的尸体,但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箭头滑动,德军的战线在后撤。没有了古德里安,没有了虎式坦克,没有了1941年那种必胜的决心。路德维希,你还有什么?一个只会喊口号的上司和一个空有豪气干云的哥哥?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手指一直向西,那里有一个安逸的小点。柏林,是的柏林。当年有一个来自那里的女人向她承诺,想还是幼小的他承诺,整个欧洲,那没有零下五十度没有冰冷的冻土没有辽阔无边的寂寞的土地,是他的,都是他的。
野心,侵略,鲜血屠城。从本质上他们都是一致的,布拉金斯基想,他们说的没错,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挤在莫斯科郊外的一间地下市里,其实地下室很大,只是堆了过多的人——已经死的,正在死的和总会死的。久攻不下,连连失利,沮丧像病毒蔓延着,死亡肆无忌惮的散发着恶心的味道,和雪茄的烟以及WS笑话混在一起。路德维希一度想出去,又被劝了回来。“您不能,您知道的,他们的狙击手专门射杀军官,像您这样的。”
事实上他不可能死,死只是把他的版图一同抹杀。然而对死亡的恐惧却比他活的更长久。“以我所见,没有一个人死之前高喊希特勒万岁,而是喊着母亲或心爱的人的名字,要么只是痛苦的呻吟。”这是路德维希在一位死去的士兵的日记本上看到的话。
他整日坐在昏黑的的地下室里,任凭气息腐蚀着他,似乎自己也变成了死亡的一部分。过去的人和事浮现在脑海里,征战,死亡,重生,继而征战,死亡,重生。在欧洲他的地位一直尴尬,别人都有了几百年的历史的时候他和哥哥还在居无定所得过日子,后来等到统一了,他终于可以和亚瑟和弗朗西斯坐在谈判桌旁的时候,对方早已经瓜分尽了世界的利益。开始打仗,失败,死亡。如同宿命。
他还记得那时候吉尔伯特病态骄傲的笑,他说,“日耳曼男人的血可是青铜。”
那么,他还要,还应该多坚强
为什么对路德维希如此执念?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桌子上,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的侧脸上印下一个巨大的十字,有模糊难辨的圣洁意味。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对方先过来侵略的,这个问题的主体有问题。
他沉默着,自己和自己对话,。向后行进,向后行进,德军的有生力量已经剩下不多,如果不乘胜追击,难道等他们卷土重来?
过去的关系明明还……不错。
他皮质手套下的手指敲击着桌子,不明含义的节奏,断断续续的脆响。不错的关系最终都会破裂,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息不过是如此一说。
但敌人不一样。就算所有的爱会消失,仇恨总是在那里,刻骨的,带到坟墓里。比爱更长久,比激情更热烈,比血缘更牢固。那更像是一种俄式的情感,忧郁而并非无病呻吟。在他身上既有存活在零下五十度的坚硬,也有每天泡在伏特加里等待时光过去的倾颓。所有浮光溅影的情感不足为贵,只有伤到骨子里的仇恨,才能真正让他记得一个人,一种情感。
永远。
路德维希。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一种只有彼此进入坟墓的那天才能停歇的情感。可惜的是,他们永生不死。
永无停歇。
那么这是否是永远?
74楼
战\争进行得很快,或者说,他们撤退的很快。
问题就在于此,算来大战已经打了四年多,而加上以前的准备几乎长达十年。每个人都很累,包括他。
准确的说,从建\国以来他就没有休息过。亚瑟、弗朗西斯他们的时间是悠闲地,战争都可以用百年计算。而阿尔弗雷德虽然年纪小,却离开欧洲万里相对安逸,没有人想过打到那里,他也没有。
他不行。
如果不侵略就只好被侵\略、
问题是,他即使去侵\略,仍然被侵\略。
那已经是1942年的秋天,这片土地上开始了新的冬天。在他向后的路上长着向日葵,花盘的色彩近乎于焦黑的土地,而花瓣的颜色是明亮的,甚至于刺眼。在那个黑色和白色铺就的世界里,这唯一的亮色是触目惊心的存在。
太过明媚,难以正视。
他想起家乡的矢车菊,安静幽怨的蓝色,没有咄咄逼人的波浪勾勒出异样的乡愁。
然而,异乡并非故乡。
谁拉长了拍子唱《莉莉玛莲》被粉碎了的四二拍,少了军歌的味道,而是一种绵长的绝望。功不成,名不就,家不归,人不再。
听过的《喀秋莎》,他并不晓知歌词的意思,但他听得懂隐隐的悲怆。
哥哥,他对着空气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一样的,在俄\国熊这里也相同。
那么恨呢?
如果所有的爱都一样,那么恨,又是否相同?
伊万·布拉金斯基身边站着无数的葵花,淹没他的月白色的头顶。那已经是19 44年的8月,太阳已经西沉,雄鹰坠落,只有仰着的脑袋们向着西方,仿佛也在追寻某些人的方向。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被征服日\耳\曼的念头冲昏了头脑,——但这不是他的错,当时的所有人都在喊着“打败日\耳\曼\敌\人保护祖\国\母\亲”的口号。他笑了笑,几乎像在自欺。讨厌日\耳\曼的不只他一个。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在荒原上睁开眼睛,从他成为奥\斯\曼\帝\国的转世,从过去到现在,他坚信也会到将来。他笑了,艳金头发,纯蓝眼睛,温暖气候,大片大片的矢车菊。
他在花田里坐着,抱着自己的膝盖。他把额头贴在膝上,浅絮色的围巾亲吻着冻土。风掠过他的身体和无尽的向日葵,叶叶交通,发出沙沙的颂鸣。
他不由自主的笑了。是的,讨厌。
“伊万,德\军已经退到德\国边界了。”
“是的上司我知道了,请下命令,短时间休整,继续向西前进。”
太阳照亮了西边,红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