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欲雪，人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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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然是真的没想到，接吴三省一单生意赚个钱，还能遇上前男友。
“晦气。”顾然的目光从张起灵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一扫而过，自言自语。
张起灵耳朵灵光，对他人的感知力也强于常人，因此他并没有错过顾然那转瞬即逝的目光，也没有漏听那句低语。
当然，顾然也知道。与其说他是故意的，不如说他脑子不带事儿，没想这么多。
当然，张起灵也没想这么多。眼前这个陌生人流露出的情绪对他而言无关紧要，这个叫顾然的人就算曾经与他相识又如何？在被失魂症困扰的漫长岁月里，张起灵已经学会不去在乎过往的细枝末节，只要这个不知底细的人不会影响他在鲁王宫的行动就好。
一切事毕之后，顾然喜欢揭张起灵老底，当初他这种心态被顾然猜到并讲给胖子之后，胖子作为他们这一伙单身汉中或许唯一懂恋爱的人，给出了一个精辟的评价：“难怪小哥会被单方面甩了，合理，很合理。”
顾然立马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一个巨大的白眼翻上天：“哪是我甩了他，分明是他甩了我好不好？”
确实，在他们这段关系里，顾然是被分手的那个，否则他也不会对张起灵有这么大怨气了。
这桩旧怨还得从拿出被誉为史上最大的盗墓行动开始说起。
与九门用了两代人的时间才发现了敌人的痕迹不同，张起灵在那时候，又有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藏在暗地里的那些人的存在，这得益于已经飘摇的张家努力保存下的记载，也得益于他因从小艰苦训练而产生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因此，张起灵在四姑娘山的盗墓行动失败之后，做出了和张启山同样的决定：将顾然排除在外。不同的是，张启山是一招以退为进，让顾然成为他们下一代行动的最大的后手，但张起灵是真心实意地不希望顾然被这些事情波及到。
张起灵这时候清楚地意识到，长生背后的水有多深，而他作为张家这一代起灵，正处在这摊旋涡的核心，他不能自私地、以爱为名地将顾然卷入其中。
顾然在见到从四姑娘山回来之后的张起灵时，甚至来不及关心他有没有受伤，来不及温存片刻，便被对方难得的长篇大论说懵了。
那时候的张起灵还不善于说谎，也不想对顾然说谎，他直白地告诉了顾然他将面对的风险，以及他的决定，却并没有给顾然选择的余地。
也就是顾然后来对胖子说的，他被单方面分手了，或者说，他被甩了。
顾然当时也是赌了一口气，既然张起灵口口声声说不想害了自己，他便干脆利索地离开了，如他所愿。哪怕他心底里更像和张起灵共同面对未知的命运，哪怕他不怕也自认为不会被张起灵害了。
黑瞎子作为两人的共同好友，当年在听说这件事之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你居然真的说走就走了？哑巴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臭脸一张。”顾然撇了撇嘴，想了一会儿才对黑瞎子交了底，“他这个我是为了你好的臭毛病得改，不然就算我忍了这次，以后还会有别的事情。老张最大的问题是，但凡是他能给的，他都会给，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
黑瞎子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提醒道：“你可悠着点，就他那记性，别回头还没复合，先把你忘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盼我点儿好吧。”
黑瞎子一语成谶。
不知道是在四姑娘山有新的收获，还是故意躲着顾然，张起灵在那之后去了一趟墨脱，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道上甚至有人说他死了。要不是顾然知道，墨脱是张起灵的大本营，他也要怀疑对方死在雪山里了。
然而，认识他的那个张起灵确实是死了。
顾然再查到张起灵的消息，已经是对方被困在格尔木疗养院的时候了。
墨脱之后，张起灵假造了身份，混入了陈文锦与吴三省前往西沙海底墓的队伍，墓中发生了意外，队伍里的人除了吴解两家的，都被困在了格尔木的疗养院中。
霍家欠过张起灵一个人情，因此在暗地里运作，安排营救计划，但他们能动用的人手不多，便找上了顾然。
当年还没离开长沙时，顾然便和张起灵约微有些关系，只是那时时局太乱，他们俩各有各的事，谁也没挑明了拿到台面上说。到底是女人心细，如今的霍当家，当年跟在小霍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便发现了端倪。如今也是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找到顾然这儿来了。
顾然自然不会放任张起灵被困在格尔木不管，便和霍当家一拍即合，只是他和张起灵还闹着矛盾，便在暗地里帮了这个忙，没露面。
也是在这次营救行动中，顾然发现，张起灵失忆了。
说来也巧，霍家人不小心露了个破绽，若是张起灵还记得顾然，便能够在这次行动中发现顾然的手笔，但他什么都没发现。
“黑瞎子这张乌鸦嘴。”顾然气得牙痒痒，却也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跑到张起灵面前做个自我介绍。
日子长了，顾然便也看开了，大约他们俩是真的没缘分。张起灵的失魂症是一种不可抗力，就算他们两个当初没分手，他失忆一次，顾然能有热情再去认识他一次，再从头去培养感情，但第二次、第三次呢？他有多少澎湃的感情经得住一次次从头再来的消耗？
就当是他们俩这段感情已经完蛋了吧，反正他单打独斗，请得动他的人少之又少，以后大概也不会和张起灵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就当张起灵已经死了。
然后，顾然就在怀揣着一种丧偶的心态过了很多年之后，接到了吴三省这单生意。
已经说不得吴三省的生意和黑瞎子的嘴哪个更晦气了。
顾然到底是做不到真的把张起灵当做陌生人来看待，在张起灵习惯性划开手掌放血驱虫时，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从包里翻出来一瓶药扔给了张起灵，“帮助伤口恢复，回血的。”他似是有些气不过自己这种单方面的旧情难忘，又甩了脸子补了一句：“爱吃不吃。”
这句话砸到张起灵心里，却有了些别的意味，他只是不善言辞，因而显得人有些冷漠疏远，却并非不懂感情，再加上他有位爱贫嘴的好友兼搭档总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如今见顾然这作态，他竟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只是眼下并不是叙话的时机，张起灵也知道自己失忆的毛病以及自己身上那些看不清的谜团，对方既然无意与自己再产生什么纠葛，张起灵便干脆不再深究。
张起灵因为失忆忍得住，顾然却没办法完全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在鲁王宫还相安无事，到了西沙海底墓，顾然便一直绷着一根弦，根据营救计划时从霍家得到的消息，张起灵是在海底墓失忆的。顾然并不清楚失魂症的触发机制，但他是和张起灵一块下过墓的，他知道对方有多么强大，若非遭遇了什么危险的境况——昏迷或是幻境类的精神攻击——张起灵是不可能平白失忆的。
不管他们如今到底算个什么关系，陌生人也好，旧情人也罢，至少顾然不希望张起灵在海底墓再被伤害一次，更何况，他们这次还带着吴邪和胖子，他至少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因此，顾然在海底墓小心翼翼，几乎到了一直盯着张起灵的行动的地步，目光之露骨，别说张起灵了，连胖子都发现了，一度搞得他神经兮兮的，还以为张起灵有什么问题呢，尤其是看到解连环的血书之后。
后来胖子知道事情的原委，和顾然提起这事，闹得他啼笑皆非。
在离出海底墓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顾然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引线是张起灵想进那个洞口——他二十年前记忆停止的地方。
“二十年前的事就他妈的比你命还重要是吧？”顾然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那么能耐，你那么在乎你的责任，你那么不想影响别人，你有本事别失忆啊，你有本事别沦落到需要别人去救你啊。你他妈的把伟大当饭吃吗？我就把话摆在这儿，你今天但凡要一个人进去，我就当这辈子没认识你这么个人，你他妈的以后死的活的都跟我没关系。”
顾然撒了气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现在张起灵失忆了，在张起灵眼里，他撑死了就是个一块倒斗的同行，认不认识还真无关紧要，张起灵估计还觉得莫名其妙呢，反倒是他说这么多话，把自己脸都丢完了。
顾然说完了就不再看张起灵，吴邪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赶紧打圆场：“小哥，顾然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咱们现在没装备，也不在最佳状态，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再从长计议吧。”
张起灵显然没有应对这样的顾然的经验，若是别的什么人，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就这样一个人进去，但对顾然，他冥冥中有一种直觉，自己不能这么做。
张起灵有些犹豫，失忆已经困扰了他二十年，但顾然从进海底墓以来就明显不对的情绪也不能不管。
与四姑娘山之后的一意孤行不同，如今的张起灵，选择听顾然的。
他没有进去。
他们退到外面，等待潮水涨落提供的出去的时机。
张起灵坐在顾然旁边，问他：“你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张起灵又问：“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顾然偏头看他一眼，勾起嘴角带了点嘲讽之意：“你欠我债。”
一旁竖着耳朵等着听八卦的胖子和吴邪瞠目结舌，道上赫赫有名的哑巴张，居然会负债？
张起灵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顾然把头扭回去，在心里补充：情债。
因为顾然呈现出了明显的油盐不进的姿态，张起灵什么都没能从他嘴里问出来。
但有时候命运这件事就是吊诡的，临了临了，吴邪居然被那漆黑的洞口蛊惑，跑了进去。
为了救人，顾然和张起灵当即追了上去，他们终于看到了洞里的样子——里面有一颗挂满了青铜铃铛的白色珊瑚。
这下，张起灵当年失忆被困的原因便明晰了。
顾然虽没去过张家古楼，但对张家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张家的六角铜铃与幻境，他以前下墓的时候也是领教过的。这些玩意儿发明出来害人终害己，竟然被汪臧海用在墓里，反过来坑了张家人。
张起灵没有从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顾然的嘴也撬不开，他最终带着更多的谜团离开了西沙。
回到广西的住处，正巧黑瞎子没接活儿，张起灵看到他，忽然想起顾然，黑瞎子与他认识多年，知道他许多旧事，说不定黑瞎子也知道顾然。
如此想着，他便问了：“你认识顾然吗？”
黑瞎子挑了挑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你遇到顾然了？你们还真是……有缘分。”想到先前在解家合作时，顾然提及张起灵时那“丧偶”的说法，黑瞎子几乎要在张起灵这个当事人面前笑出来。
张起灵没想到黑瞎子反应这么大，当即对他和顾然的关系又产生了猜测，想了想问道：“他是我的爱人？”
一句话让黑瞎子破功，张起灵板着一张冷脸说出“爱人”两个字，着实很有反差感。考虑到他们早已分手的事实，黑瞎子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回答：“不是。”
看得出，张起灵在思考，黑瞎子便反客为主问：“你没直接问顾然？”
“他说我欠他债。”张起灵的目光带着疑惑，凭他看人的敏锐和第一直觉，顾然没有胡扯一个借口骗他，但顾然先前情绪爆发的状态却不是欠债能够解释的。
“他说的也没错。”黑瞎子笑得面容扭曲，开始口无遮拦，“我建议你下次缠着他问，人家都说什么来着，对，烈女怕缠郎，你死缠烂打，他肯定什么都回答你。”
也就是黑瞎子如今面对的是张起灵，脾气好，要是对面是顾然，他早就被追着殴打了。
张起灵积攒在心中的所有疑问，终于在云顶天宫得到了答案。
在青铜门里找寻回一部分过往的记忆，对张起灵而言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只可惜，他的精神已经承受不住青铜门内巨大的磁场带来的冲击，失去了意识。
张起灵在昏迷时并非对外界全无感知，他隐约能知道顾然将他带出了青铜门。没想到，几十年过去，顾然到底是没能躲得开九门这些事，到底是被搅和进来了。
彻底醒来，已经是在北京了，顾然把他送到了黑瞎子这里。他没有着急梳理九门的事，张起灵很清楚，吴三省既然设了这个局，把吴邪和顾然都拉了下来，就肯定还有下一步行动。眼下更加重要的，反而是顾然的事。
记忆恢复之后，张起灵的脑袋出奇的灵光，失忆的这段时间给他提供了一个类似于第三方冷眼旁观的视角，让他更注意到了许多细节。
当年与顾然分手之后，黑瞎子曾经有意无意提醒过他，顾然不是经不起事儿的人，张起灵一味的推拒保护可能也并非他所愿。但当时的顾然表现得太冷静，蒙蔽了张起灵的判断，让他错以为，分手是一个权衡之下顾然也认可的收尾。
这让他对黑瞎子的提醒置之不理，而固执地认为，远离一切纷扰，也是顾然所愿。
直到后来在格尔木疗养院。
如果张起灵当时没有失忆，他该发现的，那场霍家主导的营救行动中，充满了顾然的影子。除了顾然，再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完全不惊动暗地里盯着的眼睛完成所有布置。
顾然此举，已经说明了一切。
难怪顾然在吴三省处再见到他时会那么生气，难怪顾然会在海底墓突然爆发，难怪他说他欠了债。
他们俩之间这一笔笔，还真不是说能算清就能算清的。
到底是当年张起灵辜负了他，将他推远了。
俗话都说人老成精，这段时间解雨臣不在北京，黑瞎子没接别的活，就等吴三省先前定好的活开工，因此在解家无聊的很，身边只有一个张起灵，他也不管对方哑不哑巴，逮着人就开始唠嗑。
大多数时候，张起灵只是礼貌地听着，偶尔象征性地回个一两句话，黑瞎子倒也不觉得没趣儿，因为他突然发现，张起灵应该是恢复了记忆，至少恢复了和顾然相关的那些。
以往聊到顾然，张起灵并不吝于提问，如今却有一种既想问又回避的态度。黑瞎子分析，只能是这家伙想起来了，心虚了。
黑瞎子没在张起灵面前露出端倪，却私下发消息告诉了顾然。
这道上能走到一块去的人不多，像他们这种活得长的，更是难有个真心的伴儿，黑瞎子倒是真想撮合这两位好友的。
只是顾然的态度很是冷淡，只回了一个“哦”字，仿佛张起灵的事情，他真的不在意了。
张起灵却一反常态，他在解家住了几日，不知是被黑瞎子的喋喋不休烦的还是什么，他问：“吴三省这次行动，吴邪和顾然会参与吗？”
“不会吧，没听他说。”
张起灵继续问：“顾然在杭州？”
黑瞎子点了点头，调侃道：“那么关心人家呢？你知道顾然对你们俩的事儿的评价是什么吗？”
张起灵想到顾然说的“晦气”，眸色暗了暗，没说话。
黑瞎子盯着张起灵的表情，慢声说：“你失忆之后，顾然说，就当他是丧偶了。”
张起灵就知道，顾然这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我去一趟杭州。”
黑瞎子晃了晃手机：“来不及，吴三省刚传来消息，明天出发。”
张起灵明显脸色一黑，吐出两个字：“晦气。”
让张起灵没有想到的是，二人在行动的第一站——格尔木疗养院——就遇到了顾然，还带了个吴邪。
在顾然拉着吴邪想要上车的时候，张起灵本能地伸手想关车门，又想到惹顾然生气的分手事件，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倒是黑瞎子，秉持着看乐子的心态，拦了一下，让吴邪和顾然顺利上车。
与阿宁汇合之后，安排好后面的行动计划，张起灵才有与顾然独处的时机。
“顾然，我……”张起灵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该说他想起来了，还是该为分手道歉？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顾然早就看出他有话想说，便不着急回营帐休息，等他开口。
张起灵想了很久才说：“能不能让我还债？”
顾然立马就笑了，张起灵这个不善言辞的人，能说出这么一句话，足算得上是绞尽脑汁了。
“没什么可还的，我当时就是开个玩笑。”顾然收敛起面上的笑意，不去看张起灵的眼睛，扭头看向一边的天空，声音淡淡的，“你能想起来，是个好事，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哑巴，向前看，就像你当初说的，你有你的责任，你有你一定要做的事情。”
张起灵这时候反应出奇的快，看出来是吸取了当年的教训：“你在自欺欺人，我们分开，在你这里一直都没过去。”
顾然梗了一下，扭头看向张起灵，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所以呢，张起灵，我过没过去对你来说重要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起灵上前一步，手搭在顾然的肩膀上，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们能不能不分开？”
“不能。”顾然打下张起灵的手，怒视他，似是要将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气都撒出去，“当初我可没求你分手。”
顾然不想再和他多纠缠，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黑瞎子听见动静摸过来了，他不敢往张起灵枪口上撞，但来看一看顾然的乐子他还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把哑巴给拒了？”黑瞎子啧啧称奇，“咱大名鼎鼎哑巴张哪受过这种气啊。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想跟哑巴好了？”
顾然犹豫片刻，还是给黑瞎子交了底：“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不想跟他复合。”
“气性够大的，看来哑巴张还有的磨啊。”黑瞎子想了想，还是正经起来，“要我说，你们俩还是把话都说开了比较好，现在这样，你不好受，他也不好受。你至少得让他知道，你生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能指望着哑巴去悟。”
顾然摆了摆手：“回去再说吧。”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张起灵开这个口。
“随便你。”黑瞎子摆了摆手，准备出去，到门口又想起来，“温馨提示，下次吵架嗓门小点，如果你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俩的风流韵事的话。”
“滚！”顾然瞪了他一眼，把人轰走了。
塔木陀这一趟时间非常紧凑，这一晚之后，无论是顾然还是张起灵，都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了。
雨林之中，每一天都是危机四伏的，张起灵中途离队，顾然已经懒得想他去追陈文锦到底要干什么了，所有人的神经在阿宁死后紧绷起来。
雨林的气候闷热黏湿，呼吸都带着水雾似的，让人很不舒服。张起灵与他们分开之后，顾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样的环境中，张起灵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会更加难凝血，他应该给他一些药的。
后悔的情绪转瞬即逝，他与吴邪、胖子、潘子一起经历了几场恶战，潘子重伤，他和胖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终于是活着走到雨林的中心了，他们看到吴三省的营地时，不免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营地内空无一人，吴三省等人的安危又压到了几人本就压抑的神经上。
幸好，出去追人的张起灵回来了，他们在营地汇合了。
见到张起灵的瞬间，顾然心底里涌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并肩作战了，强大的身手所附加的无形的责任让他在雨林中分外留心，生怕没护好吴邪他们，再出现一个像阿宁那样的惨祸。
张起灵回来之后，他自己给自己上的担子至少有人分担了。
直到现在，顾然才能够理解当年张起灵的决定。
无论是吴三省委托他保护的吴邪也好，还是同队的胖子、潘子也好，他们都不会将生命寄托在顾然身上，某种意义上，顾然对他们作了如张起灵当年对顾然一样的事。吴邪他们若是知道顾然所想，大约会臭骂他一顿，让他不要那么圣母，不要平白给自己加负担。
正如顾然当年相对张起灵做的事。
大约是单打独斗太多年了，顾然这才恍然间发现，如他和张起灵这种人，有着刻进骨子里的“陋习”，这是很难改掉的。就像黑瞎子说的，不能指望张起灵去悟，顾然得跟他讲清楚。
便等从塔木陀出去吧，这里太危险，形势瞬息万变，着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只能说顾然大概是真的命不好，从看到那块陨石的一刻，他的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先是他在陨石中得知了入红尘的真相，然后是张起灵，又一次昏迷在了陨石中。
他又失忆了。
顾然在对上张起灵那双刚刚苏醒的迷茫的双眼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唐，关于长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魇一般，缠绕着他们。
离开塔木陀之后，吴邪决定带着张起灵去找记忆，顾然也与他们同行。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从头开始和张起灵的感情了，他既不想当一个陌生人，像几十年前一样，慢慢认识张起灵，慢慢让张起灵爱上他，他也不想告诉张起灵，他们曾经是爱人，让一个失忆的人骤然背负上这么浓厚的情感关系。
但顾然愿意陪张起灵寻找他的过往，尽可能地解决掉九门的事。就算找不到也无妨，反正他们都会活的很长。
在那座充满了密洛陀的山里，顾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张起灵虽然失忆了，但本性不变，用计将他和胖子支开了，只带着霍家的人进了张家古楼。
张起灵觉得自己无法保护着胖子和顾然，又或者，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于是他要带着霍家人进去，解决那些历史遗留问题。
顾然凭借对张起灵行事风格的了解，心里头虽然已经有了最不好的猜测，但他仍抱着一种乐观的想法，张家人至少不会把自己的后代坑死在自家里。但强碱喷发的瞬间，这种乐观的猜想荡然无存。
顾然第一时间掐算了张起灵的生机，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出理性的判断，他要出去搬救兵，至少得弄到一些装备，不然根本对付不了山里头的密洛陀，也进不去张家古楼。
他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出了山，与吴邪等人汇合，来不及等伤口恢复，又带队进了山。
幸好，张起灵还活着。
在巴乃的村子修养了一段时日，张起灵养好了伤，也算是因祸得福，在张家古楼中，他又找回了记忆，正因如此，他决定代替吴邪去长白山守青铜门，这是九门与张家逃不掉的责任。
只是在这之前，他又想到了顾然。
张起灵这时候已经不敢找顾然说起任何情爱之事了，他很清楚，顾然的未来很长，而他，在九门后继无力的情况下，十年后他能不能从长白山出来，还未可知。
他真的不能自私地让顾然去等待一个未知的归期
张起灵想过不告而别，又始终狠不下心，他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离开，顾然就先找上来了。
在张家古楼里拿到那本典籍的时候，顾然本想给所有人撒一个弥天大谎，然后去青铜门，结束这一切。但他忽然想到了张起灵，顾然不能骗他，他得跟他商量一下。
当年张起灵错过一次，如今顾然不能重蹈覆辙，再错一次了。
“哑巴，咱们聊聊。”顾然走进张起灵的房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张起灵是错愕又不安的，他没有想到顾然竟是这样的命运，他的长生竟然是这样来的。张起灵又很害怕，他怕顾然会选择进入青铜门，以身为殉，结束这一切。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阻止顾然这样的选择，因为换位思考，若他是顾然，大约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张起灵到底是不舍得，不舍得看着爱人就这样走向终结。
看着张起灵的表情，顾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问你青铜门开的时间，找你要鬼玺去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艰难地开口：“明年八月十七号……”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然打断，他没有说一个字，而是直接吻了上来，带着愤怒、痛苦与爱意，发泄似的吻了上来。
半晌，顾然微微后退，一只手摸着张起灵的后颈，与他贴得极近，低声问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答应分手吗？”
张起灵诚实地摇了摇头。
顾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黑瞎子说的没错，这种事情不能指望张起灵自己去悟。他松开手，坐到一边，沉吟片刻才说：“你觉得你在保护我，你在做对我好的事情，但你并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们的关系是爱人，那么为什么你当时想到的是分手，而不是我们可以共同面对呢？我真的会怕九门的那些事吗？哑巴，你不要把你对别人的思维习惯带到我身上。”
“是我错了。”张起灵很快意识到自己当年的问题，他太小瞧顾然了，也太小瞧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所以我今天来，不是问你青铜门什么时候开，而是来跟你商量的。”顾然循循善诱，“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坦诚地说：“我希望你留下。”
“好。”顾然答应的很干脆，他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离青铜门开还有将近一年，我之前查到了一些汪家的线索，我想我们努努力，这一年没准儿能解决掉汪家。没了他们，青铜门就不用管了，我们可以一直活着，直到我的身体发生变异那天，我们再去青铜门。我想，我还能活很多年，你觉得好不好？”
“好。”张起灵的声音发涩，他本以为自己要彻底失去顾然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还有这样的可能。他走到顾然面前，俯身抱住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肢体语言已经表达了一切。
随后的一年时间，对每个参与到其中的人来说，都是无比浓墨重彩又记忆深刻的一年。
黑瞎子抱怨了很多次：“我真是欠了你们的，天天给你们加班。”
因为时间有限，顾然便展示出了少有的雷厉风行，吴邪、解雨臣、黑瞎子、胖子、潘子、霍远道，甚至包括霍秀秀，能调动的人手他都调动了，吴家、霍家、解家，甚至包括张起灵能联系到的张家人，都被调动起来，硬生生加班加点了大半年，在2005年的夏天搞垮了汪家。
拿胖子的话来说：“为了你们的爱情，我付出了太多，我比去年瘦了二十斤！二十斤！这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让花儿请客，天天去新月饭店，包你俩月胖回来。”顾然坑人毫不手软。
终于闲下来，胖子又按耐不住八卦的欲望：“你跟小哥怎么在一起的？他话那么少，你能受的了？”
“我见色起意，他蓄谋已久。”
第一次见张起灵，是在长沙张启山府上，那时张起灵来找张启山谈一桩交易，张启山需要得到张家的信息，张起灵也需要得到九门的帮助，这桩交易就算谈成了。
顾然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只是听府里的下人说起，来了个长相清隽的小哥，他便好奇之下去看了一眼。
听张启山说起张起灵的身份，顾然便来了兴致。张启山到底是张家外家，没有经受最正统严苛的训练，身手属于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起来的，路子野，而且很依赖热兵器。
顾然则不同，他更喜欢冷兵器，尤其是近身作战，在张府与人切磋总是不尽兴，九门身手好的里头，二月红路子太滑，也就只有刀六能够合顾然的意。
眼下有个张起灵，顾然便二话没说招呼上了，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那时候的张起灵还是个年轻人，没有后来那般沉稳寡言，顾然便拉着他去了二月红的梨园听戏。满座的人目光都在台上的角儿，只有张起灵，借同一方向之便，看着坐在他斜前方的顾然。
记忆中母亲的身影已经很淡了，她教会他的事不多，有一件张起灵想起来便觉得应景：母亲托德仁喇嘛告诉他，想要什么，要会靠自己争取。张起灵知道，母亲是怕他在张家任人摆布，但眼下，他却很想争取眼前人。
张起灵在长沙呆的时间不长，却几乎每一天都是和顾然一起过的。
顾然从张启山那里打听到了张起灵的身份与身世，不免对这年轻人生了几分怜惜，在张家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一定没有真正享受过世俗生活，顾然便成天拉着张起灵逛长沙城。
后来，张起灵离开长沙之后，机缘巧合又和顾然在墓里遇到了，那时候顾然把身受重伤的他带走，躲在邻近的一个废弃村子里住了一段时日养伤。
张起灵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便适时在顾然面前露出些许脆弱的神态，兼之以美色吸引，果然，顾然上钩了。
到底是两个年轻人，整日住在一起，便难免干柴烈火地滚到一块去，张起灵那时心里有了把握才说：“我们在一起吧。”
张起灵不敢说爱，他怕顾然只是一时起意，将感情说得太重容易把人吓走。在他眼里，顾然就该是这世间潇洒的浪荡子，一时的欢愉比深沉的爱情更能留住他。
这是张起灵口中，他们的故事的版本。
顾然听他和胖子讲完，勾起嘴角笑了笑，偏头亲了一下爱人，才慢声说道：“谁告诉你，我是那个时候才见色起意的？”
故事在顾然这里，又是另一副样子。
张起灵的相貌与身手无一不吸引着顾然，在长沙城时，他拉着张起灵闲逛也绝非仅仅出于怜惜，而是上了心。
张起灵对顾然的心思并不难猜，顾然好歹是在梨园听二月红唱了几年痴男怨女的，尚且青涩的张起灵无法在他面前伪饰太平，顾然便等着，这个人什么时候敢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直到后来捡到受伤的张起灵，那时对方眼中的爱意已经无从遁形了，顾然便知道，鱼儿上钩，该收网了。
张起灵听到这个版本的故事也难掩意外之色，他不知道顾然这么早就动了心思，若是知道，当初便不会壮士断腕般地提出分手了。
黑瞎子听到这两个版本的恋爱故事后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跟顾然说：“你当年被甩得不冤。”
顾然白了他一眼，又看向张起灵，后者非常识趣，立马说：“当初是我的错。”
顾然心气儿顺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张起灵不撒手，对黑瞎子唇舌反讥：“反正现在我有对象，你孤家寡人。”
后来，顾然确实活了很长时间，长到将相识的好友一个个送走，长到他后来和张起灵、黑瞎子为了躲避人群搬过几次家，长到当年那些倒斗的传奇已经被湮没在时间洪流之中。
张起灵陪顾然最后一次上了长白山，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也活够了，不想再去经受没有顾然的余生，送顾然进入青铜门后，张起灵的生命也消失在长白山的茫茫白雪之中了。
他们这一代人的故事，大约是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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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后记：
黑瞎子最后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天欲雪，人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