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耿其心

7、皮带扣

　　盯着头像上的红色①，我坐起来靠在床头。

　　迟迟没有点开新消息。

　　心里油然生出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甘，还有点憋屈的复杂心绪——又都抵不过一个好奇。

　　指尖还是落下。
　　消息展开。

　　照片是一张白色的短袖T恤，挂在货柜展示架上。

　　“……”

　　几个意思啊？

　　买新衣服了，现在来找我索赔？

　　我撇撇嘴。

　　Jo.乔：【多少钱，我转你】

　　下床洗漱，给逆子添粮，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酸奶，我慢悠悠晃回卧室。

　　手机屏亮着，新微信一条。

　　ChaoS：【没买。】

　　我旋开酸奶瓶。

　　Jo.乔：【那你买了给我说】

　　酸奶空了快一半，手机嗡嗡连震两下。

　　ChaoS：【[图片]】

　　【[图片]】

　　我点开，举瓶的手一下顿住。

　　新发来的两张照片还是T恤，跟刚才的同款不同色。
　　但这次撑起衣服的不是衣架。

　　而是男人高大强健的肉-体。

　　“…………”

　　新的对话气泡冒出来。

　　ChaoS：【哪件合适？】

　　看着句末的问号，我眼睫动了动，再一次点开上面的照片。

　　查看原图。

　　都是男士T的基础款。比较宽松的版型，胸前的布料却被他撑得饱满。
　　袖口也被大臂填得充实，胳膊上青筋毕现。

　　看环境是对着试衣间的全身镜拍的，男人的脸被手机挡着，角度很迷，像素还有点糊。

　　不能再直男的自拍，却上相得不得了。

　　目光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收回，我咬了下唇边，打字。

　　Jo.乔：【都差不多】

　　对方好一阵没回复。
　　对话框默然良久，弹出新鲜的消息。

　　ChaoS：【这件呢？】

　　【[图片]】

　　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放大照片后，我的心还是猛跳了下。

　　这张试装是无袖。跟他平时穿的工装坎肩不一样，这件松松垮垮，低垂的领口遮不全胸肌线条。

　　袖口也是低的，露出结实的侧腰。

　　……好烦啊这个男人。

　　这是在干什么。

　　显摆他是个行走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么。

　　耳尖开始发热，我赶紧将照片划走。

　　Jo.乔：【带袖子的好点】

　　晁晟回了个“ok”的手势。下一秒，又发来一张图片。

　　还没细看，我便心头猛跳。

　　不是试衣服的照片。

　　而是，没穿，衣服，的。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侧对试衣镜。

　　这个角度，他的腹肌若隐若现，手臂线条倒是一览无余。
　　还能看到后背。

　　这副身躯男人味四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肩够宽背够阔，还不是健身房里雕出来的那种花架子——有股野性的力量感。
　　深邃的脊背沟竖直向下，一路隐没到裤腰里……

　　正要点开，照片倏地没有了。
　　一行灰色的小字取而代之：ChaoS撤回了一条消息。

　　ChaoS：【发错了。】

　　“…………”

　　呵。
　　男人的小把戏罢了。

　　我咽下口中的酸奶，抿唇。
　　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

　　Jo.乔：【什么？】

　　ChaoS：【没什么。】

　　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决定配合他表演。

　　Jo.乔：【哦】

　　【你挑好哪件了吗】

　　ChaoS：【你觉得哪件好？】

　　Jo.乔：【都还行吧】

　　ChaoS：【我还得买件衬衫，下周谈事要穿。】

　　Jo.乔：【你试了吗？】

　　ChaoS：【[图片]】

　　点开男人穿衬衫的照片，我即刻收回刚才叫他穿有袖的建议。

　　也不是遮得越多就越不显眼。

　　这件扣子快系到喉结的衬衫，比不穿还蛊人。

　　Jo.乔：【肩膀那块好像紧了】

　　同等身高的标准码装不下他的双开门。

　　Jo.乔：【图有点糊，看不清】

　　ChaoS：【我不太会拍】

　　正要告诉他换大一码试试，对面又刷刷过来两条新消息。

　　ChaoS：【你今天有空没？】

　　ChaoS：【能过来帮我看下吗？】

　　我将这两条消息读过两遍，裹着凉被又翻了个身。
　　将上扬的唇和笑弯的眼都埋进枕头。

　　重新拿起屏幕打字。发送之前，我又将应约的回复改了。

　　Jo.乔：【现在不行】

　　男人回得很快。
　　也很配合。

　　ChaoS：【看你时间】

　　Jo.乔：【那两点？】

　　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过来。

　　Jo.乔：【你在哪个商场？】

　　不等他回复，我从床上跳下地，刷地拉开大衣柜。
　　突然觉得上次一口气买了这么多新衣服也不算冲动。

　　拿过一件带标牌的衣服，手机屏嗡出一声。

　　ChaoS：【在你们小区门口】
　　**

　　盛夏的午后，一天最热的时候。

　　还没走到小区门，我远远就看见停在树荫下的黑色皮卡。

　　刚靠近副驾，车门从里面被扣开了。
　　拉开坐进去，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我身上立时起了小疙瘩。

　　手刚在胳膊上摩挲了下，驾驶座的男人便调小空调。

　　“吃饭了么？”他问我。

　　“嗯。”

　　拉过安全带，我的目光不自觉在他那张戴墨镜的脸上停留一瞬。

　　遮住那双抓人的眼睛，他骨相的优点就更为显著——尤其是鼻子。

　　这样立体的鼻子简直就是来报恩的。

　　“喝拿铁吗？”他问我。

　　“好啊。”

　　男人拎出两个装咖啡的纸袋：“温的还是冰的？”

　　“冰的。”

　　他从袋子里拿出杯壁上挂水滴的咖啡给我，自己又取出另一杯没加冰的。

　　纸吸管探入小孔，我搅了搅冰块。
　　“你谈什么事啊要穿衬衫，酒吧那边的？”

　　“不是。”皮卡起步，男人轻打方向盘，“另外的。”

　　他答得模糊，我也没再问。

　　——反正我想介入的也不是他的工作生活。

　　含住吸管兀自喝咖啡，车内安静片刻，男人又开口：“你刚看那衣服确实有点紧。胳膊抬不起来。”

　　脑中浮现出他穿着黑色衬衫抬手时，胸口和袖管都被撑满的画面……

　　我轻“嗯”声：“那种日式的版型可能不适合你。”

　　他哼笑了下：“我不太懂这。”

　　“是么。”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没看男人，“你前女友没教过你啊？”

　　身侧的墨镜缓慢转向我。
　　我看不见他的眼，只瞥到他眉梢很轻地动了下。

　　“没机会教。”

　　我手上划着屏幕，漫不经心的语气：“看来是在岗时间太短了。”

　　他偏头又睇我一眼。

　　这次看不见，我也能感知到镜片后的目光——深幽的，甚至带出点压迫感的。

　　“是没机会找着懂的。”

　　顿住，他锋利的下颌角动了动。
　　“像夏老师这样的。”

　　划动屏幕的指尖一个趔趄，误点了个赞上去。

　　夏老师。

　　我的学生，同事，之前的相亲对象，前任都这样叫过我。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称呼。

　　但为什么从这个男人口中出来，一字一句，都染上不清不白的暧昧感？

　　摁下悸动的心跳，我拇指取消红心赞。
　　“过奖。”

　　我偏头看他，目光加深，语气放浅：“晁老板。”

　　男人唇弧勾了下，没应声。

　　方向盘在戴古巴链的大手中转了一圈，皮卡开进地下停车场。

　　这家商场正是我上次狂败化妆品和衣服的那家。

　　男装在三楼，我们从负二层乘电梯直上。

　　周日的商场人也不多。每经过一家门店，我们都会收到导购殷切的注视与招呼。

　　行至一家黑底白英文的门前，我停下来：“试试这家？”

　　视线转向男人，又不动声色地划过他的宽肩劲腰：“他们家是欧版，应该适合你。”

　　“好。”

　　晁晟推开玻璃门，侧身让我先进。

　　店内的导购立刻迎上来。

　　没几分钟，她便照着男人的尺码刷刷推了五六件衬衫。

　　我挑出其中两件，都是弹力棉质的商务休闲款，一件黑，一件白。

　　两件衬衫拎在身体两侧，我问他：“你喜欢哪件？”

　　“都试试呗。”导购小姐笑着抢答，“这两款都挺经典的。”

　　晁晟没看她。进来后他一直抄兜站我旁边看我挑衣服，事不关己似的。

　　这会儿，男人朝我抬抬下巴：“听你的。”

　　听了这话，导购笑意更深，她转向我：“这么帅的男朋友，穿哪件都好看啦！”

　　很难说是他说的三个字，还是导购话里的那三个字更让我耳热。

　　抬头对上身边幽深的眸，我有点不自然地偏开视线。
　　“还是黑的吧。”

　　男人伸手接过我右手的衣架。

　　长腿迈开往试衣间走，路过裤装区，他步伐慢下来。

　　我走过去，抬手翻他面前的货架：“配衬衫的话，这条吧。码数也合适。”

　　我取下一条黑色的休闲裤。

　　男人没细看，接过径直走进试衣间。

　　带试衣镜的门关合，我坐去镜前的矮沙发上。

　　没两分钟，门就重新打开。

　　换好装的男人踱步而出，戴银链的手还在扣最上面的纽扣。

　　胸口抵着指节，他下颌微抬，眉头稍拧着——神似后面墙上的外国男模。

　　我望着试衣镜里那张堪比模特的侧脸，忽而觉得导购那句“穿什么都好看”并非只是出于业绩的恭维。

　　察觉到我的目光，男人系扣的手顿住。
　　在镜中对上我的眼。

　　我起身过去。

　　V领连衣裙靠近挺拔的衬衫。

　　浓郁砖红与暗沉的黑出现在同一面镜中。

　　对比强烈，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稍偏头，我的眼睫正对男人没系好的那粒扣。

　　“最上面的不用系了。”我轻声。

　　他落下胳膊。

　　单眼皮却一点一点掀起来，慢悠悠盯住镜里的我。

　　我上下打量自己装扮的成果，颔首：“挺合适的。”

　　不仅衬衫，这条裤子也很契合他，两条长腿，紧峭的腰，圆实的臀全部勾勒出来。

　　——行走的人形荷尔蒙。

　　目光从我身上收回，他眉又皱了下：“腰是不有点大？”

　　看着收成倒三角的腰背，我摇头：“不大啊。”

　　男人垂眸，拉起衬衫下摆。

　　衣角上移，展露裤腰。
　　以及一截麦色的腰身。

　　最下面的两块腹肌壁垒分明，青色的筋脉蜿蜒在人鱼线旁。

　　男人拇指勾上裤腰，轻轻一扯就扯出两指空余。

　　也露出更里层的灰色布料，白色裤边——

　　“不大么？”

　　“……”

　　没什么毛病的问句。

　　可配上眼前的景象和男人低磁的嗓。

　　我承认我思想蹁跹了……

　　“大一码又太大了。”扭开温度攀升的脸，我跨进试衣间，取下衣钩上的皮带，“系个腰带就行——哎？”

　　皮带扣是锁着的。黑色皮面上一个孔都没有，不是我常用的针扣式。

　　手指抚过微凉的扣头，我眨眨眼，有点茫然地抻了下皮带——

　　还是没开。

　　背后，熟悉的体温烘近。

　　脑侧探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是环抱着绕至我胸前，拿走我手里的腰带。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男人后撤的大手抚过我手背。
　　掌茧粗粝。

　　我的身体与神经同时一紧，肩头几乎蹭着他的胸膛转过身。

　　——鼻尖快要贴上刚不让他系的那粒纽扣。

　　下意识后退，后膝却被试衣凳阻住。

　　我睫毛颤了颤，屏息。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抬头。

　　狭小的试衣间完全安静，唯有头顶的空调扇悠悠转着。

　　转出来的是冷风。可为什么，洒上我前额的气息是温热的呢？

　　——混合着雄性荷尔蒙的侵略性，与我的呼吸交融。

　　一下。
　　两下。

　　再是喉结吞咽的声音。

　　男人后撤半步，退至试衣间门口。

　　他拿皮带的手抬起，拇指在银扣侧按了下。

　　咔。

　　皮带扣轻松弹开。

　　看着男人单手抽开皮带，又不紧不慢地系上自己腰身，我眼中微晃，一时失了神。

　　直至对上他漆深的眼，我才张张嘴：“这种皮带我没用过。”

　　“自动滑扣，男式皮带用的多。”

　　男人嗓音有点哑，顿了下，话锋突转：“你前男友没教你怎么解？”

　　“……”

　　默然片刻，我唇边翘了下，抬起眼。

　　男人的眼中也有笑意——是暗示，也在试探。

　　还在调情。

　　我勾着唇边，不闪不避地回视他，慢慢向前靠了一步。

　　——又是呼吸交织的距离了。

　　垂下头，我一手抬起来，搭在男人的皮带扣上。
　　“我现在会了。”

　　咔——

　　银扣伴随我的话音弹出轻响。

　　皮带再次松开。

　　男人的小腹却明显一紧。

　　我唇角更弯，目光顺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移，回到敞开的领口。

　　稍垫起脚，我的上唇对准滚动的喉结：

　　“是这样么？晁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