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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夜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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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眉满眼的质疑太有杀伤性了,饶是老和尚行走江湖多年,也招架不住。
他故作镇定地抹了把胡须,撑着一口硬气,说:“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说的准确一点的话,那是一个花好月圆的美好时分,正宜——”
说着,老和尚又拿起一根祈福带,抬笔在落下两个字:宜分
花好月圆,却宜分。
这字大概是写给瞎子看的。
邬眉算是听明白,也看明白了。
她淡淡地说:“看来您也算不准日子。”
说话时的语气尽力保持了礼貌。
不过,日子算不准是一回事,老师傅写的那个“分”字,倒是正确。
邬眉的眼睛遽然一涩,有纤细的血丝顺着感觉爬上来。紧接着,一股热气轰然冒出来,蔓延向四肢百骸。
她能感觉到,呼出来的气的温度也升高了。
这些变化,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老和尚被她的言语攻击到沉默了良久:“......”
他心说,这姑娘礼貌是礼貌了,但话说的如此直白,无异于一句“您在忽悠人。”
轻咳一声过后,他勉强将面上的尬色掩饰过去,“总之,小施主到时候就知道了。缘分来时,自有定数。”
话音一落,邬眉就默默把这句也录入了《神棍必背三百句》中。
她嘴角的笑意紧绷,放松,又紧绷。
到底是压住了心底的真实想法,颇为无奈地说:“我知道了。”
老和尚满意地笑了笑,嘴角的胡须跟着抖一抖,“小施主会是一个明白人,定能得偿所愿。”
“多谢老师傅。”邬眉视线一瞥,看着向山下涌动的人群,每一个人都在走向来时的反方向,“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下山回家了。今天是中秋,就祝您佳节愉快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红色祈福带,继续道:“这句吉言,我先收下了。”
“小施主慢走。”老和尚竖起一张置于胸前,微微一弯腰颔首,总算有了点儿寺里长辈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望着邬眉一路挤进人群,然后隐没于其中,成为承载夕阳的一员。
天边红艳的色彩洒落下来,随着熙熙攘攘,在和尚眼里晃啊晃,晃出了更多的色彩。色彩融汇成画,他仿佛看到了来自遥远未来的景象。
老和尚倏然眉峰一挑,转身走到桌案前,又一次提笔,在刚刚写下的一个“分”字后面添了几笔。
改为:宜分分合合
分字在前,合字在后。
瞧那小施主挂上去的空白祈福带,再看她神色间的犹豫,和一抹怎么也消不去的悲色,想来是心有挂念。
可惜半路遇到了绊脚石,必然会经历一次分。
但又因为她百般不舍,所以分之后的结局,是合。
老和尚看着自己颇有风骨、实则歪曲的字,十分肯定这个猜测,若无旁人地点了点脑袋。
他直起苍老的腰板,亲手把这跟崭新的祈福带上桂树。
福带的尾端荡在秋风中,摇曳进了夕阳里。它像是在将尽未尽的光芒里燃烧,烧成了世间最炙热的一片。
一抹刺眼的红遽然落进眼底,邬眉感觉不适,下意识垂眼,然后眨了两下,驱散填充着阴影的色块。
她在有进无退的人潮里停下来,下一秒就被身后的人撞了下肩膀。
邬眉毫不在意,顺着身体的歪斜一转身,望向桂树生长的地方。
老和尚还站在那里。
他大抵是感受到了邬眉的视线,隔着远距离,遥遥屈了一下腰。
庄重的模样只维持了一瞬——随后,邬眉就看见老师傅抬起手臂,大幅度地向她挥动了几下。
是“再见”的意思,也是最后的祝福。
......
坎坷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的事情了。
“啪!”
邬眉开锁进屋,一下点亮了客厅的冷光灯。
窗户一天没关,留了一条小缝,有缕缕凉风一直往里吹。那点凉意倒是正好和屋里没有温度的光线相配。
丝毫没有人气儿。
邬眉在燃烧的身体中提取最后一丝力气关上了沉重的大门,然后拖拉出两步,脸朝下地倒向沙发,一脸闷在沙发柔软的毛茸茸中。
说起来,这个白毛沙发套还是沈檀轻买的。
按照邬眉的性格,这屋子里只会存在一个精光秃噜的沙发,还邦硬,完全不能成为她此刻的休息之地。
她突然想收回刚才那句话。
这屋也不是什么人气儿都没有,至少还有一点儿温暖的痕迹。虽然它来源于一个已经离开的人。
沈檀轻。
这个名字在邬眉脑海里响起了十五次,回音又晃荡了十六次。终于,她在最后一道虚弱的声音中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没洗漱,没吃饭,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还生着病。
明明是躺在家里的人,却有一副在外飘荡半宿的流浪汉的模样。
客厅的灯还亮着。
再有人开锁进屋的时候,因为这片冷冰冰的灯光,还犹豫了一下。
随后确认过屋里毫无动静,才放下心来,开门溜了进来。
此时,已经过了半夜一点。
这么晚还能用正当方式进屋的人,除了房产所有人外,就只有待在家属位置上摇摇晃晃的沈檀轻了。
她收敛着脚步声,悄悄进屋,连鞋柜的门都没打开,不敢去拿属于她的粉色毛绒拖鞋。静声脱下高跟鞋后,直接赤着脚走向沙发上的人。
初秋时节,天已经冷下来。
这时候光脚踩在大理石地砖上,是能冷到脚底心的。
沈檀轻摸上邬眉的手时,觉得她更冷,忍不住细声嘀咕:“怎么就躺在这里睡了啊?也不怕冷的。”
嘴上说着嫌弃,但还是当即弯下身,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
原本,她是想回家看一眼邬眉就离开,不留下踪迹,也没有声音。但一看到这般模样的邬眉,先前的想法都抛却脑后,心想着顶多也就是被人发现会尴尬。
最多最多,就是再吵一架呗。吵的又不少了。
然而她心怀好意,却力不从心。
沈大小姐这一双手几乎是从小泡在蜜糖里的,没长什么力气,把人拉起来一半就没了劲。邬眉的一般身体在她的好心帮助下,悬在半空中,还因为衣服被扯动,暴露出来一截皮肤。
见此,沈檀轻又不敢动了,生怕自己有什么危险操作,让人磕了碰了。
她把人放下时,也不知道怎么注意,手上的力气遽然一松,邬眉整个人就落了下去。
“......”
沈檀轻一双手僵在半空,微微动了两下指尖,有些无措。
等会儿。
她刚才触碰到的温度,好像有些不对。
沈檀轻先把人凌乱的衣服整理一下,盖住邬眉露出来的皮肤,不至于受凉。
再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是一片滚烫。
“发烧了?!”沈檀轻低呼道,“发烧了该怎么办啊?”
这么一个大动静下去,再加上有人近在耳边说话,邬眉不得不从煎熬的睡梦中醒来。
但因为身体异常的温度,人还是昏昏沉沉的,视线都散着。
她一睁眼,就听到了有人在叫她:“邬眉......”
声音刻意压着,很不清晰。
邬眉闭了下眼睛,瞬间报出来人的姓名:“沈檀轻。”
“你回来了。”
“......嗯。”沈檀轻的嘴角不自在地扯动一下,只好应下。
被发现这事儿本就令人神经紧张,邬眉接下来的话,又往里面添了点料,思绪彻底凌乱了。
邬眉:“你不是说,你今天不回来了么。”
沈檀轻:“啊?”
不回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
邬眉含糊着声音继续说:“你还跟我闹脾气,我不就是催你回家吗......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好,而且我、我......我还想早点见到你呢......”
“......”沈檀轻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得不行,半晌又憋出了一个字,“啊?”
要知道,邬眉这人平时话不多,说这种饱含感情的话更是稀罕。
虽然是饶了弯才表达出来的感情,但沈檀轻还是觉得,心房倏然被填满了。与邬眉闹情绪的这几天,她去过各种娱乐和消费场所,但不管银行卡被刷掉了几个零,还是有种挥散不去的空落感。
那种空落感积攒了许多天,严重影响到她的吃饭和睡觉,但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很想把邬眉抬回卧室,然后她也躺下,睡在身边。
那一定会是一觉好梦。
光凭这一点,沈檀轻就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她绝对不能放开手。
其实她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要分开,尽管她深知自己和邬眉的不同。但情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奇妙之处,不就是能把两个不一样的人栓在一起嘛。
只是邬眉......她的念想太沉重,总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我......又该怎么握住你的手呢?
沈檀轻看着邬眉略显痛苦的一张脸,不由地深思,却没有答案。
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情绪和邬眉差不多,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邬眉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抬头瞧了一眼沈檀轻,眉梢忽地向下一弯,整个人向沈檀轻扑了过去。
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点清明,大概是清醒了一点。
但生病似乎折磨着她做出了一点......往常做不出来的行为。
往常,沈檀轻可没见过这么粘人的邬眉。
“欸!小心!”
沈檀轻也跟着扑向前,堪堪接住邬眉倒过来的身躯,与此同时,感觉腰上环着一道力气。
因为生病,这道力气很轻,一下就会被沈檀轻扒拉开,但她没选择这么做,就着现在这样费力的姿势把人抱紧了。
果然还是,不想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