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兽的三左位世界》玖之璋

28、【三铁】红豆饭

　　在三井寿十六年的浅薄生命里，除了那颗橙色的皮球和寥寥几个人，他几乎什么都不关注，直到……皮球从他身边圆润地离开——或者反过来说更符合事实——他终于有精力关注人了，自己，以及别人看自己的眼神。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自己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也许是决定把头发留长遮挡住脸的那一刻吧。

　　除了别人看自己，他也会看见多一些别人，比如铁男。他看见过铁男不怎么捡点是人生态度，但他不曾问过。

　　假如他问，他想铁男一定会微抬那双总是懒得全睁开的眼皮，品评似的瞥他一眼，然后带着经验丰富者的优越感勾勾嘴角，轻哼一声之后才懒洋洋地答：“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当然不能问！铁男会看出来的。一定会，从他的问题里，哪怕他装得漫不经心，哪怕他用平淡的语调。问题本身已经代表了某种不寻常，他就不该好奇。

　　他不能问铁男，所以迂回地问龙。在龙盘坐地板上守着录影机的时候，三井寿假装不耐烦地溜达到龙背后，肩膀抵住龙的脊背，顶了顶：“喂！有意思吗！”

　　剧情还没开始，所以龙也还没开始，扭头只能看见三井的头发，柔顺地垂着，掩盖住了耳朵和这个角度本应看见的侧脸。他抓起秀发凑在鼻尖上闻，细软光滑的发丝互相摩擦着，发出一种让人心痒痒的沙沙声。

　　清凉的薄荷香气充满他的鼻腔，“好香”，他赞到。没有发臭的烟味，也没有男生身上常见的汗味，三井的味道一直是清新的，哪怕大夏天刚跑出一身汗。

　　电影走完了前面的广告和一些废话，进入正题。普通的1对1，讲婚外偷情。女主是个家庭主妇的形象，脸上有种羞涩，却把围裙系紧勒出身材。而男的脸有些丑，身材还行，幸好这种片子男人的脸基本不会出镜。

　　龙渐渐忘了听剧情，剧情也不重要。他抓着三井的头发，带着些揶揄轻声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三井被龙的话说得羞赧，口中不耐烦说“嘁”，猛地转头，发梢扫过了龙的眼睛。龙哎呦一声揉着眼睛往后躲。三井看着龙那张微红的脸，轻松了，笑起来：“你也没试过吧？跟我装什么老炮。”

　　龙没跟三井犟，只是爬起来看电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明我有底线，看片，这女的多正。”

　　片子已经进了正题，龙开始投入。他抽空瞥一眼三井，差点吓着，随手抓过沙发垫砸过去，怒道：“你看我干嘛？你不会啊！看电视啊。”

　　三井抱住沙发垫往后晃，登时满脸通红不再看龙，把垫子抱紧挡住龙的视线，也挡住自己的心虚。

　　他觉得……电影里那个男人更好看。

　　男人身材不错，壮而不胖，小腹紧实，三井寿连咽了几口唾沫。但他不想动手，也许是不想当着龙的面。他从沙发垫的上缘露出眼睛，再次去瞄龙，他想要掌握龙的试试手感。

　　又一个沙发垫飞向他，伴随着龙的叫骂：“你是不是有病！不行就滚开，你看我干个毛！”

　　三井的腿猛地收紧又蹬开，比他的所想更快，丢开沙发垫，整个人往龙身上扑过去。

　　铁男开门的时候，正看见龙和三井的打闹断了电，两人同时扭脸呆愣愣地看着他。

　　就算是铁男也觉得尴尬，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们忙我还有事，你们玩开心点”，反身砰地带上门。

　　他忽然忘了回来的理由，他要干嘛来着？算了可能不重要。他是不是该提醒那俩小子注意安全？算了再回去太扫兴了。

　　他站在室外走廊上，视线被楼上的走廊地板和这层的护栏夹住，剩下长而窄的一条，向左右延伸到视角之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他没想过的事在发生？无论如何，年轻的身体真好啊。他插在裤袋里的手不自知地挠了几下。

　　从门关上那一刻，三井寿整个人卸了力气，所有想法都没了，脸却红得像煮熟的虾。

　　混账铁男早不回晚不回偏这时候回！三井背过去不让龙看见他通红的脸，翻起来边骂铁男边去开冰箱找啤酒。铁男会生气吗？好像没有。可他觉得铁男不生气自己更生气。

　　对，他就是生气铁男不生气这件事，不吃醋只能证明不在乎。混账啊！铁男为什么不吃醋！虽然并不是为了让铁男撞见，他完全是一时冲动。

　　龙同样不爽，“这叫什么事儿啊！”电视机还在叫唤，叫得他烦死了，弹出录像带，走到冰箱前从三井背后抱过去，头搭在三井的肩上，柔声道：“给我喝一口。”

　　三井拽开龙的手把冰凉的啤酒罐塞进去，“给你降温，我出去逛逛。”刚带上门，他就听见了啤酒罐摔在门上的声音，顺着想到白色啤酒沫洒满整扇门正往下淌，就跟从他身上淌下去似的。

　　他身上出满了汗，现在被风一吹，浑身又黏又凉，狠打了个哆嗦。不能怪龙生气，是自己也会气。但他真没兴致，他都后悔死了，为什么没多忍一会儿，哪怕跟龙一起动手也好过现在的糟糕处境。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三井寿过得浑浑噩噩。从铁男的屋子里出来，他去德男家借浴室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套着德男的大他两号的衬衫，没精打采地看德男打游戏机。

　　还是德男好，玩魂斗罗就够他快乐的。“你有没有谈过恋爱？”三井抱着德男给他的爆米花，吃了两颗觉得恶心，便不再吃，有一搭没一搭往德男嘴里塞。偶尔不小心碰到德男那两片厚厚的嘴唇，手跟触电一样迅速收回来。

　　德男无知无觉，握着手柄躲子弹，屏幕上那个肌肉发达的小人儿往哪边晃，他半个身子跟着往哪边晃，回答三井的反应慢了一拍，“啥？哦，没。”

　　“你确定你喜欢女人吗？”

　　德男的小人整个撞到了怪身上，他丢开手柄挠着脑袋回头看窝在一边儿的三井，“你喜欢谁？我帮你追。”

　　“我喜欢雅典娜！”三井又跑了。真是不能跟德男说话，完全不上道！而且……而且……德男看他的那个充满期待的雏鸟眼神，总让他愧疚……

　　从德男家出来已经华灯初上。三井寿没想好去哪儿，或者说他就没想去哪儿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不想回去，不想回家也不想回铁男家。他在街心公园闲逛。天气闷热，蝉叫个没完没了，路灯的光芒里飞舞着许多小草虫，嗡嗡嗡地团在一处分不出个数。

　　消夏的闲人充斥着世界，玩疯了的小孩子在欢笑，小情侣往人少光暗的幽静处跑，老头子和老太婆搀扶着沿石子路遛弯，也有一个人戴着耳机跑圈的。全世界的人都有人陪，没有人也有随身听、有游戏机、有录影带，只有他孤孤单单无路可走。

　　他慢慢挪着脚，耷拉着脑袋任由长发散落。他还穿着德男的衬衫，松松垮垮。太热，他尽力把袖子往肩膀上挽，本就大的领口松开第二颗纽扣。

　　可他依然感觉不到舒爽，身上不再出汗，胸口闷着喘不上气，耳朵里灌满了杂音，脚像踩了棉花一样软。他烦得不知如何消解，想喊两嗓子，张张嘴只觉得口里往出喷火，却哑着嗓子喊不出声。

　　他眼前复杂的画面就是一片片刀，像绞肉机的刀头一样飞速旋转，他就是那块被绞的肉。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拄着双拐从体育馆离开的时候。可恶！为什么又想起来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总比别人更艰难！

　　低头走注定看不清前路，长发让视野更迷茫。三井寿不知道自己在此地徘徊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猛地回头，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三井醒在铁男的床上，他没做梦但睡得并不好。头疼，浑身的关节都像生了锈，幸好精神状态恢复了些。他想喊铁男，刚张嘴，记起之前的尴尬，又闭上，被子拉过脑袋把自己藏进去。他有些怕看见他。

　　天光大亮，窗外是过分晴朗的炎夏，屋里旧空调出风口的百叶扇吱嘎嘎响着左右摇头，嘲笑他怂。他在被子里闷得慌，将心一横，他怕个屁，他又没扑铁男。再说怕就不见了吗？

　　他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正撞上铁男往床角坐下去。三井霎时满脸通红，想再钻回被子里，可那太丢脸了，不行！他拉起被角凶到：“你怎么不敲门！”

　　铁男被问得一愣，他从来也没在家里敲过门啊。三井这是害羞？他又垂下那两只懒得睁开的眼皮，夸张地点头，生怕三井看不出他在敷衍：“我下次注意。出来吃饭，我煮了粥。”他走了两步见三井没动，脸凑到三井眼前去，“怎么还等我喂你啊？你跟我较什么劲。”

　　三井就是在较劲，但不想承认，第一反应便是否定，“不是”。铁男的脸太近，近得他紧张，扶着额头遮蔽了眼神接触躺下去才找理由：“我头晕。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还难受？你中暑了，我给你扛回来的。”铁男拉开三井的手，摸着他的额头试体温，“不热啊，脸这么红。要不你吃片药，我把粥给你端来。”

　　铁男的大手干燥、粗糙，贴住他额头。三井不敢睁眼睛，刚退烧的脸又飞上红霞。那只手要走，他捞回来拽住，他不想吃药。他依旧闭着眼睛不敢看，扭过头，胳膊往身后掰，用极别扭的姿势把铁男的手捏到泛白，磕绊到：“你不想、说点儿别的？”

　　铁男挨着三井坐下，将三井的手放回被子里，扳正他让他躺好，噎他的被角哄孩子似的安慰道：“你放心，我没偏见，咱们照旧。”

　　三井寿突然很生气，凭什么铁男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敷衍！

　　多半出于赌气，还有一些少年的冲动，三井又掀开被子，抓住铁男的背心肩带往怀里带。他感觉到了铁男要挣脱，抓得更坚决。

　　他知道靠蛮力他控制不住铁男，但昨天对龙的成功压制给了他勇气。拉不动就推，连体重一起，把铁男压制住。

　　“挺能折腾啊三井。”铁男没狠反抗，两只大手支在三井的腋下，跟抱孩子差不多，歪着嘴角就像这是个玩笑，“你都没反应，你想干嘛？”

　　他想干嘛？他还没想。所以他到底想干嘛？

　　三井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越心虚越不肯表现出心虚，瞪圆了他本就挺大的眼睛，盯着铁男歪斜的可恶的游刃有余的笑脸，挑眉挑衅到：“你不是对调情挺有一套。”

　　他期待铁男回馈一个被调戏的尴尬，或者示弱给彼此个台阶，哪怕点头说好对他下手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可铁男的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铁男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轻轻摩挲，另一手轻轻拍他的后背，给他一个纯粹的安慰。三井放松了牙，眼前的漆黑让这个拥抱蔓延他周身，此刻他像个蚕宝宝，拥有能安睡的壳。

　　他想说点什么，但情绪都飘远了，想不出要说什么。不说了吧，现在很好。精神上的松弛和尚未完全康复的疲倦把他裹进黑甜乡，用这个其实挺别扭的姿势。

　　再醒来已是下午，太阳将将露出西斜的架势，阳光洒满窗台。空调还在有规律地响，但因为送出清凉的风，让那噪音也变得可爱起来。

　　三井这个补觉质量很高，他现在神清气爽。他窝在铁男有浅淡烟味的怀里，分享同一床被。

　　他没试过被人抱着睡，从记事以来第一次，他竟然很习惯，似乎就该如此。他轻轻往前凑，去吻铁男的脸颊，方一动，铁男醒了，翻身躺平给他提供足够的空间。

　　三井还当得费点儿劲，但铁男很配合，合着眼睛，颇有几分无赖，“不如先接个吻？”

　　在懂的都懂但是谁也不能说的三分钟之后，结束了。

　　铁男抓着自己身前的两只漂亮的小爪子，安慰身后那个把脸紧紧埋进他后背的家伙道：“第一次都这样，你表现得很不错了，别哭啊。”

　　被安慰了才想哭好吗？铁男你个混蛋！

　　洗澡时候三井饿了，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饭。空虚的肠胃咕噜噜地发出抗议。他已经闻到了饭香，围了块浴巾跟着香味跑到厨房，见铁男刚盛出一碗红豆饭，接过碗抽双筷子坐下大口往嘴里送。

　　“给我吃一口。”铁男拉过椅子坐到三井面前。

　　三井没空理他，白他一眼以示并不想分享。

　　“哎！你这小子，我煮的红豆饭。我也是第一次，怎么我不能吃一口？”

　　三井寿这才明白了这碗红豆饭的含义，放下碗撩起长发，抓着铁男的肩膀，也不管铁男嫌弃不嫌弃，把嘴里嚼一半的喂了过去。

　　饱暖思那啥……不如再来一次？

　　——完—2022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