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潇月知几何》慕紫轩_小K

3、明月何时照我心（2）

　　天色渐暗，远处的山峦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灰色，街上的人也逐渐稀疏了起来，想是都回家去了。
　　董素玥跟在江暮辰身边，这个人缩着他的玄色大氅里。她有些沮丧的揉揉肚子，抬头看见江暮辰阴沉着一张脸，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江暮辰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不由地好笑，说道：“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在那里歇息一晚好了。”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笑意。
　　“哦耶！太好了，我就知道暮辰哥哥对我最好了，肯定不舍得我饿着。”董素玥一阵欢呼，小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粉粉的，很是可爱。
　　江暮辰摇摇头，心想，还真是个小丫头。
　　没几步路就到了一家名叫“琼瑰雅居”的客栈。董素玥抬头看了看，笑了一下：“《诗经》有言：‘何以赠之，琼瑰玉佩’，这家客栈的老板也是个雅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琼瑰’相赠。”说罢，拉着江暮辰进来客栈。
　　“这位公子，您二位是要打尖啊，还是住店呢？”店小二哪里见过如此天仙般的人物，自是比平日里要热情百倍。
　　江暮辰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董素玥，才说道：“住店，给我们一间上房。”
　　“好嘞，这位公子，您先稍等。不如您点些茶饭与这位姑娘先用。”店小二说罢麻利地收拾干净了一张桌子。
　　董素玥初听到他只要了一间房还有些疑惑，后仔细一想，他必然是怕自己夜里遇到什么危险无暇照应。想到这里，一股暖流在心里缓缓散开。她转身对店小二道：“小二哥，我要五凤阁的水晶桂鱼饺，畅意苑的粉蒸排骨，冷……”
　　还未等她说完，江暮辰就打断了她的话，对店小二道：“两份三鲜鸡汤面，两碟小菜，一壶雨前茶。”
　　那店小二虽然只是生长在这小小的城镇，但见这红衣姑娘衣着华美，气质超然，似是戏里公主的那种繁复的宫服，身上系的各种玉珏，走路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便知她不是凡人。再听了她说出的那些菜名儿，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她是洛阳皇族。若是出了岔子，追究起来，他们这家小小客栈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此时听了江暮辰的话，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应了一声“好”走开了。
　　江暮辰回过头来，却看见董素玥一脸怨恨地看着她，时不时还眨巴眨巴大眼睛，嘟嘟粉嫩的小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着他。他鲜少被女子这般看过，即使是青楼之中，那些庸脂俗粉对着他都作扭捏痴迷之态。眼前的小姑娘，娇而不媚，美而不俗。可爱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不动心。他窘迫地想要避开她的视线，明明想要好好的安慰她一下，跟她说这几日也只能委屈她吃这些粗茶淡饭了，脱口而出的却是：“喂，你老是盯着我干什么，别老这个样子看着我！”
　　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董素玥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看你一下怎么了，你长得这么好看，现在不看，等到我爹爹把我赎回去了，到哪里去大饱眼福啊。再者说了你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还怕我看上两眼。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害羞，你害什么羞啊。
　　“还有，我不是说了吗，我有名字的！我的名字是‘董素玥’，你别叫我‘喂’啊，比什么‘郡主’更难听。都说了，你叫我‘小玥’。暮辰哥哥，你叫我声‘小玥’，好不好啊？”
　　江暮辰敛了敛眉，出于习惯，凌厉的眼神扫向董素玥。董素玥吓得吐吐舌头，不敢再调笑，却依然不死不活地加了一句：“记住了哦，叫我‘小玥’。”

　　逍瑶阁。镜池居。
　　房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别致。墙上挂着一幅前朝才子独孤不鸣的《初夏采莲图》，用浅墨勾勒的线条，莲花池里摇着轻舟的娇俏少女，别有一番韵味。镂花窗边放着一架古筝，显示着主人的雅趣。雕花大床上，蚕丝被面是宝石蓝的锦缎，上面是描金绣凤的图案。
　　陆瑾潇合着眼，靠在床沿，不知是倦了还是在想些事情不愿人打扰。一身月白长袍，上面饰着繁复的暗纹，消瘦的身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身边一名粉衣少女在替她收拾行囊，少女背着月光，脸埋在阴影里，不过单从纤细窈窕的身材看来，也必然是个美丽的可人儿了。
　　“阁主，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就您的几件衣服，太子殿下给的还魂丹，您平时用的一些药丸，还有上好的金创药。这还是上回您救下缥缈宫主姚倩的时候，她送你的，还说是她们缥缈宫独门秘制的，效果很神的，好像我们逍瑶阁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似的。”少女的声音如山间泉水般清澈动听。
　　陆瑾潇失笑，浅黛色的眼眸里映出一抹促狭。这丫头定是吃味了，把她拉到身边，说道：“筱风，怎么，吃醋了？嗯？我救人家一命，人家要不表示表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过是一瓶伤药，筱风不喜欢，我不带就是。”
　　那个名叫筱风的少女连忙止住他的话：“阁主，您还是带着吧。也不看看上次救完人，是谁晕了好几天，害我们这些底下的人提心吊胆的，又担心又害怕，太子殿下还特地从洛阳跑来看您。您倒好，睡着不管事，害我们这些人被狠狠的训了一通。”说着，竟然红了眼眶。
　　陆瑾潇把她拉到怀里，轻拍她的后背。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萧卿重不是说了吗，我是九尾狐狸，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筱风，还记得吗，那个时侯双双带你回逍瑶阁，你小脸脏兮兮的，躲在双双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么，你是我的妹妹，本来应该成长在温香暖玉的家里，却流落街头，小小年纪就受尽人间苦楚。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给你一个幸福的家。我给你取名‘陆筱风’，你啊，刚来的时候总是跟在我后面，‘潇哥哥’、‘潇哥哥’的叫我。筱风，我是你的哥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阁主’。
　　“虽然爹娘已经不在了，但是哥哥还在你身边，你放心，哥哥不会死的，若是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我的筱风，会不会又要过上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爹临终前让我一定要找到你，照顾你，他说他负了你的娘，没有办法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长兄为父，哥哥不会再让你受苦。逍瑶阁日渐强大，阁内弟子数以万计，我们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潇哥哥，这几年来，逍瑶阁虽然日渐强大，但你的责任也越来越大。看你瘦的，太子上次来看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跟我们一样心疼你。自从前两年的那件事，你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要以为你嘴上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心里就会好过了。
　　“自从你接掌逍遥阁，为了替太子铲除叛乱，你在江湖中得罪了多少人，朝中的人也恨不得杀你而后快。现在大家都忌惮你，是因为你的绝世武功，只是若是他们知道你的弱点，你又该如何是好。
　　“每次抱着你，都觉得你身上凉冰冰的。筱风知道你很累，可我会得不多，只能帮你打理打理琐碎的事情。”陆筱风安静的趴在他怀里，眼睛酸酸的，鼻子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清远圣洁的兰花香气，便觉得安心了许多，那是他修炼『怜月宝鉴』所特有的味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长得又是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哎，以后哪个幸运的姑娘要是嫁给了你，真是赚到了呢！”
　　“小丫头，真是宠坏你了，没大没小的。还有哦，不要老是叫我‘阁主’，人家阁主啊、教主啊的都是又老又丑，胡子邋遢的，哪里有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阁主，哈哈。”陆瑾潇说得面不红气不喘，嘴角还泛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陆筱风在他怀里咯咯直笑，一把推开他道：“你这个轻薄浪子，还做我哥哥呢，门都没有。”
　　陆瑾潇好笑的应了一声，从枕下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封和一块令牌，递到陆筱风手上，正色道：“我子时动身，阁里就靠你和清化，还有双双多担待了。刚刚手下探子来报，看见郡主往苏起城方向去了，预计明早就可以赶上他们。一旦有什么急事，拿着这封信笺和这个入宫的令牌，进宫去请萧卿重帮忙，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陆筱风认真的接过信封和令牌，点点头，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素白的月光透过镂花窗户在青瓷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陆瑾潇走到窗前，轻轻拨弄琴弦。
　　他心里清楚，和江暮辰之间难免有一场恶战，他也只有五成把握而已。但是，五成已经够了，哪怕只有一成，他也要一试。
　　江面是一片平静安宁，只有一叶扁舟，漾开一层涟漪。
　　皓月当空，一叶扁舟，人在天涯。

　　琼瑰雅居里，董素玥饱饱地吃了一顿，正待上楼睡觉，却听江暮辰说道：“明天上街带你去买套衣服。”
　　董素玥低头看看自己一路上被弄得脏兮兮的宫装，还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自己这套衣服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在加上复杂的做工，奢华的配饰，的确太惹人注意了。于是便爽快的同意了。
　　正待客栈打烊之时，一个年轻的少妇突然闯了进来。大概因为匆忙赶路，发髻有些凌乱，脸上还沾了几抹灰尘。
　　那少妇跑到掌柜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道：“李大夫，求求您了，再去看看我家相公，他快不行了。”
　　董素玥拉过旁边店小二一问才知，这掌柜是他们苏起城里有名的大夫，刚来的少妇是城里刘家的少夫人。刘家是苏起城里的大户人家，平日里也乐善好施，对待乡里百姓也和乐。谁知好人不长命，刘家少爷得了一种怪病，天天咳血不止，眼见着人日渐消瘦下去。刘家散尽家财，请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
　　董素玥见那位李姓大夫摇摇头，连忙走过去扶起那位少妇，柔声说道：“这位姐姐，我略懂医术，不如姑且让我一试，如何？”
　　那少妇抬起头，见眼前这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大家闺秀，哪里像懂医术的样子。却见她眼神真挚，丝毫没有戏弄的意思，便拉起她的手，说道：“那么，拜托姑娘了。姑娘的恩德，杜芷馨铭感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原来姐姐叫杜芷馨，真是好名字。‘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芷馨姐姐必是出自书香世家吧。我叫董素玥，芷馨姐姐叫我‘玥儿’吧。”董素玥吃吃了笑了一下，又道，“姐姐莫急，我速速随你去便是。”
　　江暮辰以为她不忍心那少妇难过，只是上前宽慰几句，不想她竟要去医治那少妇的相公，当下便感到疑惑。
　　董素玥正要叫上江暮辰一同前去，转身之时正对上他询问的眼神，心下了然，踮起脚尖，俯在他耳边说道：“暮辰哥哥，听没听过‘妙手撼阎王’的称号，就是我了。你不是绑架我嘛，这么不把我的底摸摸透。你还真不是个称职的坏人。”末了还忍不住调笑两句，便拉着杜芷馨的手，急急地随她去了。
　　江暮辰跟在她身后，暗自心潮澎湃，这个小姑娘总是给他一个个的惊讶。真真的没有想到，洛阳皇宫里那位被世人称为“妙手撼阎王”的名医竟是眼前的这个娇憨少女。传言，那位名医，医术奇绝，世人却不知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人说她是凤凰的一根羽毛幻化成的女子，也有人说她是来到人间的月宫仙子。没有人见过她的容貌，只是听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说过。她似乎救过天佑皇帝的性命，还被册封为公主云云。
　　皎洁的月光下，董素玥恍若是红色的精灵一般，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看着看着，让人不由地痴了。

　　注：“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出自钱起的《湘灵鼓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