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君》苏黄

8、黄大人

　　沈黎进入内阁的时间太早，也没人料到他真的一点天道法力都没有，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没有人会找他做天机使，十二地支弟子的身份便成为了将他一生都困在天机阁的枷锁。

　　闻煜明还想说什么，沈黎却不当回事。

　　“在天机阁没什么不好的呀，”沈黎不在乎地说道，“不会挨饿不会受冻，就是活动范围限制了一些，就是每年要考核比较麻烦。不过，”他转过头，对闻煜明眨眨眼，“不要告诉小夫子他们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沈黎的年纪还小，不论是蒋晦还是少阁主景寒辰，都没有将他无法使用天道法力这件事告诉他，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天机使候选者一样。

　　但沈黎聪慧，他已经试探并察觉出了真相。

　　天机阁的人或许想要保护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对未来的憧憬，但是这个过于聪颖的少年已经看到了那被装饰得光鲜亮丽的绝望未来。

　　看着前面开朗带路的沈黎，闻煜明突然感觉到了窒息。

　　慧极必伤。

　　他缓缓抬起手，就在即将碰触到沈黎肩头的时候，沈黎站住了脚步。

　　“到了。”

　　闻煜明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去，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一条小路直接通向一个镇子，那镇子口的牌楼上写着两个大字——“风叶”。

　　手腕被突然握住，闻煜明回神，对上了沈黎关切的眼神。

　　“是有些头晕吗？累到了吗？”

　　沈黎扶住他伸出的手，理解成了闻煜明感觉到眩晕的求助。

　　闻煜明看着那努力把自己架上肩膀上的小少年，他刚才想做什么来着？

　　“没事，”闻煜明把手腕从他的手里收回来，“刚才有些晕，现在好了。”

　　“可能是一上午没有吃东西的缘故，去前面休息一下吧，”沈黎指了指那个名为“风叶”的镇子，“这是若良县的入口镇，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两个人从清晨出发，一直到如今太阳升到正中才到风叶镇，沈黎高估了两个人的脚程，确切地说是高估了大病初愈的闻煜明的脚程，准备的食物不太够。

　　不过好在风叶镇上小吃比较多。

　　但沈黎的钱没带够。

　　在吃了两个葱花饼后，沈黎在卖糖的地方犯了难。

　　“嗯……”

　　闻煜明看着小孩那流露出来的纠结模样，淡淡地说了声：“想吃就买。”

　　“是啊小哥，”卖糖的老爷爷笑道，“这春荷糖可是我们这的特产，春天的时候采摘最嫩的荷叶腌制一个夏天后熬成的，很好吃的，就剩这点了，卖没了今年就没有了，你要是都要，就便宜点。”

　　沈黎伸手拽了拽闻煜明，闻煜明不明所以，他低下头，沈黎不好意思的气音响起：“钱不够了。”

　　这话配上那眼巴巴看着糖的模样，让闻煜明心里升出一股——“这才是十二岁孩子该有的模样”的感叹。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沈黎的脑袋，沈黎的动作一顿，脸突然红了。

　　这是闻煜明第一次对沈黎做出这种堪称亲密的动作，哪怕这动作蒋小夫子对沈黎做过无数次。

　　可这是闻少君诶！

　　沈黎心底的一个声音呐喊。

　　这可是自从见面就对他淡淡的、哪怕后面他死皮赖脸天天去找人家玩，仍然对他没什么过多表情的闻少君！

　　闻少君摸他头了！

　　闻煜明没注意到站在原地的沈黎脑中的弯弯绕绕，他掏出银子，将老汉的春荷糖都包了。

　　说是包圆，但实际上打包后也仅仅是一包。

　　老爷爷高兴地抱着空了的挂盘回家，沈黎高兴地抱着闻煜明给他的春荷糖拽着闻煜明要请他喝茶。

　　没有钱□□荷糖的沈黎掏出了最后的几枚铜钱坐到一个茶摊上，熟练地让老板上了一份今年的新茶，老板数了一下他给的铜板，笑着道一声“客官稍等”，然后拎来了一个茶壶，摆出两个茶碗。

　　沈黎殷切地将茶水倒入茶碗中，闻煜明看着茶碗中飘着的碎茶叶微微皱了皱眉。

　　沈黎察觉到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道：“钱不够了，就当解渴吧。”

　　闻煜明没有多说什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手一转，发现茶碗边还豁了个口。

　　这时候沈黎打开了那包春荷糖，又展开方才跟卖糖爷爷多要的两张油纸。

　　闻煜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沈黎开始分糖。

　　左边的油纸一颗，右边的油纸一颗。

　　如此循环往复，最后糖多了一颗。

　　“一共七十三颗糖，”沈黎“大方”地将最后一颗归到右边，“你是歧阳山的客人，多给你一颗。”

　　闻煜明：“……”

　　如果他没记错，这糖是他付的钱。

　　以及，他并不怎么爱吃糖，更无意和小孩去分这堆糖。

　　但沈黎认认真真将给闻煜明的那包糖缓缓包好，动作细致到仿佛在做什么工艺品一般。

　　闻煜明想开口说“不用了都给你”，就听一阵声音由远及近。

　　“哎哟，我当是谁呢！小兄弟！沈黎小兄弟诶！”

　　闻煜明闻言抬头，只见一队人由远及近，其中打头的那个穿着一身东章的官服疾步走来，越走越快就差跑起来。

　　就是有些肥硕的身材妨碍了他前进的速度。

　　这人是……

　　而沈黎终于停下了那包糖的细致动作，转身看到来人，从茶馆的长凳下来，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带着些哭腔：“我黄大哥诶！”

　　黄大哥……？

　　闻煜明看着那抱着沈黎拍了拍后背的人眸色一暗，但幸好那人很快把沈黎放开来。

　　那人身高不高，只比沈黎高一个头，看起来三十多岁，闻煜明对东章的官员品阶不熟，但看其官袍用料，似乎并不是什么高官。

　　“沈黎小兄弟，真没想到今年会是你！”那姓黄的官员拍了拍沈黎的肩头，“他们和我说，我还不信呢，我说小兄弟两年前来的不可能今年这么快又轮到他呀，没成想还真是你!”

　　那人同沈黎把臂来到茶桌旁，看到了大碗里飘着的碎茶叶茶汤和那分了两包的春荷糖，以及茶桌旁坐着的闻煜明。

　　“呃，这位是……”

　　沈黎一副刚想起闻煜明的模样，他给闻煜明使了个眼色：“闻……闻大哥！”

　　闻煜明被这称呼一噎，十分不想回应，但仍然站了起来。

　　“这是我老乡来的，姓闻，今年刚进天机阁内阁，”沈黎对那人低声说道，“这不今年盘账带着他，也是来您跟前过一过，他是内阁弟子，行动比我要自由些，以后……有什么对接的，直接找他就行。闻大哥，”沈黎抬头对闻煜明介绍，“这位是若良县县主，黄成发，黄大人。”

　　闻煜明看了沈黎一眼，对这位黄大人抱拳：“黄大人。”

　　黄成发上下打量闻煜明，心里觉得这人木讷，但看在沈黎的面子上还是点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到那两摊春荷糖上：“这是……”

　　“唉，”沈黎塌了眉眼，“这不是没钱么，又馋，没办法，只能买一份糖，还是我这老乡付的私钱，分几份吃，吃太快了就没了不是嘛，不过买了这糖，小弟就没钱买饭了，幸亏碰上黄大哥你了，要不今天晚饭就是它了。”

　　闻煜明眉头一动，沈黎如今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又馋又穷的小孩。

　　黄成发闻言顿时“哎呦”、“哎呦”了两声表示心疼。一边感叹说天机阁弟子不好当，一边又和沈黎保证绝对不会饿着小兄弟，然后叫来了马车，吆喝着人请沈黎和闻煜明上车。

　　沈黎偷偷拉了一下闻煜明的手，闻煜明便跟着上了车。

　　此刻，闻煜明已经有些猜出来了沈黎那一串行为的用意。

　　恐怕他们踏入风叶镇的时候，这位黄大人就知道了。

　　两年前的沈黎不过十岁，就算有天机阁的大背景撑腰，这个黄大人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是能独自完成盘账，放到越澧也算是神童了。

　　如今沈黎更是已然将这个黄大人的行事方法摸清，有目的性的开始周旋。

　　闻煜明这才慢慢感受到，沈黎所说的，除了卜卦之外，靠其他课目就能得到成为十二地支弟子身份是什么样的水平。

　　黄成发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他们一进门，就被他笑吟吟地以“大哥这还能缺你什么吃穿”为名收了包裹，沈黎也没有推三阻四，笑嘻嘻地把那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的包袱交给了侍从保管。

　　黄成发满意点头，眼中诚意更盛，果然如同他所承诺的那样，饿不着沈黎。

　　一道道珍馐由婢女摆了上来，舞女们跳着动作妖娆的舞蹈，黄成发往沈黎的杯子里倒酒。

　　闻煜明眉头皱紧，伸手要阻止，被沈黎在桌下按住。

　　“黄大哥，”沈黎没有端起酒杯，而是端起茶盏，“咱们先不急着喝酒，你知道我酒量的，两年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我先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黄成发笑呵呵地按下的他的手：“沈小兄弟，你来我这我自是不是为了灌你酒，两年前你来的时候，说自己小，不擅饮酒，所以你走后我就专门吩咐人去取当年的梅子酿了梅子酒，虽然不比老酒浓香，但是这酒不烈还有甘甜，我们这边五六岁的小孩都能饮，所以才拿来给你喝，当然，这酒你放着稍后尝尝就行，但这第一杯，得是大哥来敬你！”

　　黄成发端起酒杯，对沈黎笑道：“你两年前给大哥出的那个主意，这两年，可是让大哥赚了不少银子！大哥先干为敬，以表谢意！”

　　黄成发将酒一饮而尽，沈黎陪了一杯茶，说道：“黄大哥说的哪里话，两年前和大哥一见如故，能以此法为大哥解忧是小弟的荣幸！”

　　黄成发笑了两声，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旁边的侍从便碰了个盖着黄布的盘子过来。

　　黄成发伸手将黄布扯掉，十根银条整整齐齐地露了出来。

　　黄成发大手一挥，让人送到沈黎面前：“这是两年前说好的，给小兄弟的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