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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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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阳山严禁械斗,更别提用天道法力斗法了,再加上能达到直接使用天道法力作斗法的应天者极少,故而天机阁为了保证绝大多数弟子的安全,直接禁止在阁内非指定区域用天道法力施术。
再加上这些弟子们都是奔着去当各国天机使去的,和人打架这种事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所以大家哪怕私下有龃龉最多冷嘲热讽动动嘴皮子,谁都不会真的上手。
故而沈黎这一下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付之原比沈黎大几岁,体型也比沈黎壮实,但奈何沈黎这一拳拼尽全力铆足了劲儿,在速度的加持下力量尽显——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付之原脑袋一懵,接着便是从鼻梁处传来的胀痛,一道鼻血从他的鼻孔中流出,他抹了抹,左眼看手指有些模糊,然后便是从鼻梁开始扩散开的疼痛。
“啊!!!”
付之原捂着鼻梁和左眼眼角,终于发出痛呼。
这一声痛呼让他的拥趸醒过味儿来,几个人围着他一个劲地关心“有没有事”,其他几个人伸手指着沈黎:“你好大的胆子!阁内械斗!你等着,等着!”
“我们去找夫子!”
“付师兄你坚持一下!”
“对,找夫子去!”
“来个人搭把手,去拿止血丸!”
沈黎看着那一帮人紧张的模样,嗤笑出声:“知道的是付‘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唔唔!”
闻煜明伸手捂住沈黎的嘴,防止他说出什么更能引起众怒的话。
“你叫他说!”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十二地支弟子皱着眉头,“长幼尊卑都没有了,还对师兄动手,就算是蒋夫子来了他也没理!”
沈黎执拗劲儿犯了,伸手掰开闻煜明的手:“又不是谁年纪大谁有理!子礼……闻少君比付之原大,还是越澧少君,论年龄、论身份也没见付之原尊重啊!怎么他就这么笃定能到玉华当天机使吗?玉华知道他在天机阁这么跋扈鼻孔朝天吗?这还没为玉华做事呢,就开始用玉华的势力压人了哈?!”
就算闻煜明如今是落难到了歧阳山,但越澧还没有更换少君,闻煜明也一直没有正式拜入歧阳山当内阁弟子,虽说对天机阁来说这算是徇私,可闻煜明也实打实地有着天机阁的墨家血统,别人再怎么腹诽,总要说一句“毕竟是阁主的外甥”,也得讲究一个血脉亲情。
天机阁培养的十二地支弟子一方面是为了向天机阁传递各国情况以作平衡天时的参考,另一方面也是要辅佐国君的。
闻煜明少君身份在的一天,天机阁弟子就必须在他面前谨言慎行,哪怕大家心知肚明他这少君或许当不久,可因为这就对他出言不逊,那么玉华的少君会不会想将来自己若有一天失了少君身份,那他选的这个天机使还会对他那么尊敬吗?
沈黎一拳揍出去是冲动,但他所说的这些也确实其他人无可辩驳,那位年长的弟子也一时无法回话,而付之原抱着别人捧来的冰敷袋,伸手指着沈黎:“你……你给我等……”
“等什么?”沈黎抬着下巴,“等那位霍少君知道你今天的行径,再重新考虑考虑你这踩高捧低的小人还适不适合做玉华的天机使?你……呃……?”
腰上突然一紧,沈黎的视线骤然升高,紧接着眼前一花,胃部被有些消瘦的肩膀抵住,他的眼前便只有雪被清扫过的道路。
被闻煜明骤然扛起来这件事让沈黎的大脑停滞了一瞬,本来准备叭叭叭输出的小嘴一时间失去了内容来源。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闻煜明冷声说道,“我不计较你的冒犯,也请你原谅沈黎的一时冲动,你也可以去告夫子,但请考虑好,就算我现在是丧家之犬,越澧少君的身份还是在的。”
说罢他便扛着沈黎转身离开,沈黎反应过来,此刻大脑组织好了语言,努力绷紧腹部本就不多的肌肉群,挥着爪子抬起身子跟付之原那帮人续上刚才没被打断的狠话:“还有!别说这次小爷夺你什么魁首,小爷要让你从今年起再也登不上这魁首位置!”
“让你三年第一你还嘚瑟起来了!真以为是自己实力了!”
“从今年起!你在天机阁一年,小爷就让你当一年老二!”
“真当了天机使,小爷就算不用卜算,都比你强一只手!”
“你还关心越澧的天机使如何?小爷告诉你!有小爷在,玉华它就只能选到年册第二的天机使!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是!你!造!成!的!!!”
付之原被他这话气得血气上涌,原本就充血的地方跳痛得更加明显,他指着沈黎离开的方向,脸被憋得发紫,十二地支弟子都会医术,一看就是血涌淤到脑子了,急忙上手给他施针。
“付师兄!!!平心!!平心静气啊!”
一直走到苍正苑的小路上,沈黎那挥着的小拳头才放下,然后他听到了耳边微微的粗喘声。
他眨了眨眼,扭动了一下,不好意思道:“那个,子礼哥哥,放我下来吧……”
闻煜明身体向来单薄,他刚才气上头被子礼哥哥抗走,一路上光顾着发泄怒气了,让子礼哥哥扛着他走了一路!
子礼哥哥都累到了!
闻煜明闻言,侧头道:“平静下来了?”
沈黎乖乖点头。
闻煜明又问了一句:“不会等我放你下来后你再冲回去吧?”
沈黎赶紧摇头,保证道:“不会,绝对不会!”
闻煜明这才把他放下来,但还是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行然居里,关上门后才松开。
闻煜明去烧了壶水,歧阳山的各个房屋一到冬日就会用阵法烧起恒暖的地龙,小铜壶在精致的小炉子上烧着,为房间里又提供了一丝热度。
不一会儿水就烧好了,闻煜明倒了杯水塞进沈黎手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了小孩的对面。
沈黎正襟危坐,知道子礼哥哥有话要问。
“之前不是行事都很有分寸吗?”闻煜明说道,“他们都欺负你这么久了,你还要给他们让魁首的位置,怎么今天就这么冲动了呢?”
沈黎的眼皮轻轻一颤,他低头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水杯:“子礼哥哥,你……知道了啊。”
这简直太好猜了,闻煜明想。
沈黎考进天机阁的时候还是稚龄,力压一众等了不知道几年的天机阁内阁弟子跻身十二地支弟子之列,又在第一年的终考拔的头筹,实打实地打了一众天之骄子的脸。
但很可惜,沈黎有一门课不满足成为正式天机使的资格,也就是说,他的成绩上了年册头名,却暂时还不具备被那些君主和少君择选的资格,可就算如此,他也获得了那些君主们的关注。
毕竟他还不满十岁,那不合格的课将来或许也有补上来的一天。
但这让被他压了一头的十二地支其他弟子内心不满,一个是觉得沈黎从小在天机阁长大,是受了天机阁泄题的便利,再一个是觉得自己本来努力夺得的关注被沈黎轻而易举地夺走,于是阴谋论甚嚣尘上,都觉得这是天机阁在被各国认为天机使资质日益下降的时候刻意推出来造的假神童。
于是这帮精明的十二地支弟子们便按兵不动,对沈黎隐隐地产生了一种孤立和观望的氛围。
而沈黎最怕孤独。
于是他细细观察,可他再怎么早慧,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那时候还不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懵懵懂懂地觉得可能是自己得了第一让这些人不高兴了。
所以从那时候起,沈黎就放纵自己,试着将第一让出去,以求获得和那些师兄们融入的资格。
可事实证明,他的这种行为更让那些人觉得自己猜想是对的——“看吧,靠泄题扶持了他那么多年都不能让他卜算合格,证明前期果然是天机阁想造神童。”
后来沈黎长大了,也慢慢分析出来了一些缘由,更知道了自己没有天道法力,大概永远不会离开天机阁,也就懒得和他们争在那纸上的名次了。
可今年,他争了,不止是因为所谓的“缺钱”,更是因为……
沈黎抬起头,猫儿一样的大眼睛看着闻煜明:“付之原他说的话太难听了。”
闻煜明深深地看着沈黎,小孩的脸上有些委屈和不平。
不是付之原说话太难听了,他说沈黎的话再难听沈黎也没有出手打人。
是付之原说他闻煜明的话太难听了,所以小孩才生气了。
闻煜明心底一片柔软。
他伸出手,揉了揉沈黎的脑袋,脸上不自主地浮现了一丝笑。
沈黎看着闻煜明的笑脸上一红,拉着闻煜明摸他脑袋的手,挨挨蹭蹭地磨过去:“子礼哥哥,你在天机阁一天,我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放心,”他举了举自己的小拳头,“就算他是玉华定下的天机使又怎么样?反正我这感受不到天道之力,是要在天机阁混吃等死一辈子的!看我不熬死他个万年老二!我就不信玉华他能插手到天机阁里来!”
听沈黎这把自己赖在天机阁一辈子这件事当作靠山,闻煜明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黎一呆,他从来没见过子礼哥哥笑得如此开心过。
就连他费尽心思带子礼哥哥下山秋盘散心,子礼哥哥都没这样笑过。
这样的子礼哥哥,不再是初见时被围绕着的向死的绝望,而是向春天破冰而出的绿芽,充满生机。
沈黎的内心一动,他没忍住,说道:“子礼哥哥,要不,你和我一样永远留在天机阁吧?”
然后他便看到闻煜明脸上的笑容一滞,紧接着便淡了下来,又回到了之前那淡然的模样。
完了,沈黎心里一沉,他说错话了。
就在他想着要做些什么补救之时,他听到闻煜明问道:“为什么想让我留下呢?”
因为孤独,因为不想一个人,更因为……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原因,子礼哥哥会留下吗?
沈黎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变快,他紧张地攥住闻煜明的手:“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下一瞬,他便感觉到闻煜明的手轻轻地从他手中抽离,他看到子礼哥哥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他,沈黎内心不知所措,他小声地唤了一声:“子礼哥哥?”
闻煜明的目光扫过小孩忐忑不安的脸,他叹息道:“你才十二岁,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这个问题让沈黎怔住。
闻煜明伸手摸了摸小孩猫儿一样的眼睛:“不要轻易地对人说‘喜欢’,不要轻易地说‘永远’,因为基于一时好感的‘喜欢’而发出的承诺,最终都不过是兰因絮果。”
“兰因絮果?”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闻煜明缓缓说道,外面又下起了雪,“一个有关少年的‘喜欢’和‘承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