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园中葵》熊猫雪糕

1、高级打工妹

　　韩之遥睁开眼缓了两秒，渐渐适应了眼前的亮度，天花板的轮廓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身边狗子呼呼大睡着发出的轻微鼾声，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若即若离的青草味。

　　她眯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先是摸索到了柴犬圆圆的柔软茸毛，接着顺毛而下，举起它的狗爪，凑到鼻边嗅闻了一番。大米发酵一般的味道十分上头，不是草香味。看来，这周该找时间送圆圆出去洗澡了。

　　半梦半醒之中反应了一下，继续往前摸，举起手机看一眼屏幕，已经过了六点。熬夜熬到后半夜早就成了家常便饭，但晚睡往往又会造成早醒，导致睡眠质量越来越差。

　　全天二十四小时，只有在床上的这几个小时是她作为一介社畜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美好时光。但这个时间点，回笼觉是绝对睡不着了，心塞。但是在闹钟正式响起之前，她还是宁愿再忍受一会儿低质量休息。

　　罪魁祸首就是刚刚随着手机振动蹦出来的好几条微信未读信息，昨晚忘记调成静音了。

　　最上面显示的那条来自于凌轩宇，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起得早。想也知道他发的是什么内容，眼不见心不烦。

　　韩之遥懒得查看，而是将手机抛到枕边，又翻了个身，手指绕过脖子将被角掖紧。指尖不小心划过冰凉的脸，发觉几道咸涩的泪痕还挂在脸上，略微干燥的皮肤隐约被刺痛。

　　和凌轩宇分手都有一个月了，期间似乎也没留下什么刻骨铭心的回忆，不至于为了他在梦中流泪吧。她闭上双眼，试图回忆起梦境的中断点，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贴着的热度消失了。她微微侧头，见圆圆翘起蜜桃臀伸了一个懒腰，嗖地一声轻快地越过了她的侧腰，以敦实的分量在她面前安全着陆。

　　昨天台风过境，圆圆在家憋了一整天，现在是时候出去可劲儿撒欢了。七点整的闹钟也适时地响起，韩之遥不得不按下卧室灯的遥控器，世界一下子变得敞亮了。

　　花了三分钟穿内衣、戴口罩、给圆圆套上胸背，最后揣上铲屎官三件套，出门迎接夏日的清晨。小区里牵着狗子的大爷大妈们早就从外面遛弯儿回来了，有的手里还兜着满满一袋子早点。虽然很想趁机寒暄，撸一撸其他可爱的狗子，但时间并不允许。在确认豆豆已经完成方便的任务后，韩之遥转身就开始往家里的方向狂奔。

　　但是豆豆显然还没有玩儿够，到了楼下，过家门而不入，优雅地拐了一个弯儿，继续朝右前方冲了过去。恻隐之下，她陪着豆豆又多跑了两圈。

　　回到家后，韩之遥立刻安上加速的发条，马不停蹄地开始洗漱、化妆。一边捯饬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熬夜太猛导致双颊略显苍白，衬得黑眼圈格外醒目。细长的眼角微微吊起，可以看到浅浅的内双。上学的时候，还能时不时被人夸奖可爱或秀气，但工作之后基本都靠双眼皮贴撑着，各色深深浅浅的眼影层层叠叠地覆盖上去，伪装成卡姿兰大眼。

　　以前总嫌弃自己褪不下去的婴儿肥，殊不知是可贵的胶原蛋白在苦苦支撑，而现在就算狂炫猪蹄也于事无补。哪个女人不曾青春洋溢过呢？所谓的少女感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她一边想一边又往脸上狠刷了两把腮红。

　　被压了一晚上的齐肩发毛糙凌乱，没什么光泽，挤出两泵护发素抹在发梢，终于是可以出门见人的程度了。

　　韩之遥打开冰箱，取出了昨晚聚餐剩下的蛋糕。半坨软塌了的蛋糕无精打采地瘫在底盒上，全然没了昨日的惊艳。

　　本来不想打包，但朋友帮她算了算，剩下的一半价值人民币两百多块。出于不能和钱过不去的打工人自觉，最终还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它们带回了家。就着现冲的咖啡，她炫完了小半块蛋糕。

　　今天是悲催的生理期第二天，她决定去小区门口坐公交。18路刚停稳，她就急急忙忙冲向车门，早就没了刚搬来那时的谦让。见后车门旁边有两个空座，她赶紧飞奔过去坐下，今天运气还不赖。

　　封闭的车厢内，凝滞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早点的油腻味儿。她费力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车里的冷气和车外的热浪撞了个正着儿，落在她怀里。窗外，台风过境之后的城市渐渐苏醒。几盏还没有自动熄灭的路灯光芒愈加微弱，早点铺子里堆叠着的笼屉正喷出热腾腾的蒸汽，来往的路人形色匆匆。

　　嘈杂声一波一波涌来，刺激着耳膜却听不清字眼。她戴上蓝牙耳机，透过没有擦干净的车窗玻璃，直勾勾地看着窗外。肖邦的小夜曲在耳畔流转，一阵来电铃声打断了她的放空。在摇晃的公交上，她憋着气听完了对面李婉婷带着哭腔的叙述。

　　早晨八点半，韩之遥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台下了车，小跑着汇入了从地铁口汹涌而出的通勤大军，顺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路过LV和Gucci的豪华橱窗，终于挤进了金融民工济济一堂的顶级写字楼。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和光鲜体面的都市丽人们从四面的各扇大门鱼贯而入，陆续经过打卡的闸机口，聚在了繁忙的电梯门前。

　　到了十七楼，她小声说着不好意思，艰难地从人潮中挤出一条窄缝，进了律师事务所的大门。刚把包丢在座椅上，就见胡主任捧着保温杯从茶水间的方向朝自己的工位走了过来。

　　胡主任在她的座位前停下，投以同情的目光，“韩律师啊，辛苦了。婉婷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韩之遥苦笑了一下，“胡主任，我一路上都在想呢，先喘口气。”

　　半个小时前，她在公交车上听到那条爆炸性消息的瞬间，差点要一口气背过去。相比之下，胡主任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样，也不知道老狐狸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把最新情况整理一下，中午之前发给我，可以吗？”

　　“知道了，胡主任。”

　　“这种差事就得交给你，才能放心呀。”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韩之遥向胡主任抬手示意。

　　“请问是天合律师事务所的韩律师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新星时报》的记者，想就艺人李婉婷和岚山集团解约案对您进行一些采访。”

　　“对不起，本案涉及客户隐私。按照规定，我们暂时无法向外界披露细节。”没等对方继续刺探，韩之遥就果断地挂断了电话，连象征性的敷衍也省略了。周一本来就是社畜们的噩梦，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外面的牛鬼蛇神纠缠。

　　李婉婷和岚山集团解约的案子是胡主任应承下来的。

　　岚山是本地最大的文娱传媒集团，和几家大型律师事务所都有业务往来。一边是财大气粗的优质客户，一边是籍籍无名的三线演员。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应当如何取舍。但李婉婷是胡主任的小姨子，胡主任的太太护妹心切，早早就给李婉婷打了包票，一定会让姐夫替她撑腰。

　　胡主任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既然李婉婷这边推不掉，这次没法同时做岚山的生意了。他勉为其难地接下这个不招人待见的烫手山芋，转头就甩给了韩之遥。对李婉婷，他安排自己团队的得力干将，老婆那儿有了交代。对岚山，他则明确表明自己不会亲自介入。换言之，韩之遥这次将作为天合律师事务所的独立律师而非他老胡的团队成员来承办。

　　常言道，机遇与挑战并存，暴利与风险同在，她也不是纯纯傻傻的背锅侠。老胡说了，这次案子她的个人分成按照一般案件的双倍来计算。若是赢了岚山，她就是苦尽甘来；若是输了也不丢脸，光是有机会和岚山过过招儿，就已经足够让其他年轻律师羡慕嫉妒恨了。

　　案情本身并不复杂，李婉婷想要跳槽到业内另外一家娱乐经纪公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身无可厚非，但提前解约金高达500万。

　　前期谈判的过程并不顺利，岚山憋着一口气，故意狮子大开口。新东家见还没开始赚钱就要往里倒贴，态度也生硬刻薄起来。韩之遥夹在中间，一边找岚山探口风，一边计算准备挖走李婉婷的新东家能承担多少解约费用，快被压成平底锅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李婉婷还不省油地捅出了一个大篓子，今天大概是李婉婷从业以来第一次冲上热搜头条。

　　虽说解约是解约，私生活是私生活，一码归一码，但吃瓜群众和八卦记者可不会特意区分这些。眼下，连作为代理律师的韩之遥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喂，您好。”韩之遥等着对方先自报家门。

　　“请问是天合律师事务所的韩律师吗？这里是岚山集团秘书室。”

　　秘书室？此前，她和岚山的法务部、人事部有过一些接触，秘书室倒是第一次联系。

　　“我是。请问什么事？”韩之遥歪头，借着肩膀的力量夹住话筒，飞快地将显示的来电输入搜索框，查出来确实是岚山秘书室的公开号码。

　　“我们公司的原总监想找韩律师聊一聊，不知韩律师本周是否有空？可否请您来一趟？”

　　正巴不得一气把这个棘手的案件解决掉，岚山主动抛出橄榄枝，自然求之不得。她翻看着桌上的日程表，回答道，“我这边最快明天下午就可以。”

　　“好的，我也确认一下我们总监的日程，稍后邮件和您联系，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

　　该我谢谢你们才是，韩之遥当即就将预约添进了outl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