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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靶子 ...

  •   “你在逞英雄?”他问。

      “我没有这种特殊兴趣,”苍崎凛面色无常,极快地回答他,“我来的时候叫人去搬了救兵,我不认为他们的脚程会很慢。”

      流川枫没理解她的意思,苍崎凛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她蹙起眉扬起下颌,显露出了一点嫌恶的意思。而被她如此注视的流川枫消化了许久,才彻底反应过来。

      “哦。”一种简洁的恍然大悟。

      苍崎凛扯了扯嘴角,然后抹了抹,抹出一丝血迹来,她叹了口气,然后直接转身迈开步子往体育馆的大门走。

      龙喊着你这混账这个时候逃,但女孩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她没躲全龙的那一拳,却也直接拎过了龙的衣领,随后抬起腿狠狠膝击了他的腹部。落在她肩胛上的那一拳似乎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瞥了眼龙,抽了抽弥漫血腥味的鼻腔,打开了体育馆的大门。

      门口站着赤木刚宪,苍崎凛没见过他,但猜想他就是篮球部的队长。

      脚程确实不慢,但也没有很快。她心想。

      没有部活的苍崎凛在放学后都会直接回家,但她却在校门口看见了三辆摩托,出于她的一点兴趣,她略微判断了摩托的型号,感叹了一句没品位的混混,但却在转回头发动机车之前看见了龙。

      他们在四处打听“体育馆在哪”。

      苍崎凛的同桌就是男篮部的新部员左左冈智,左左冈是个时常露出腼腆笑容的男生。苍崎凛前几天替他在课堂上回答了一道不算很难的物理题,那之后,左左冈就会拿着各类难解的课题请求她的帮助,也会跟她在课下偶尔聊天,而他很爱讲起篮球部的事情。

      队长赤木,最强新人流川枫,自称天才的天才樱木,这些话她都从左左冈嘴里听见过。她甚至仿若无意地问起了前阵子是否有与他校的练习赛,左左冈就把五月一号那天与陵南的比赛对她讲了一遍,或许是因为苍崎凛总是听得饶有兴致,左左冈真的很乐意和她聊这些。

      “虽然赤木队长今天有物理补习暂时没法过来,但我也不能迟到。”

      在放学前,她听到左左冈这样对自己说过。

      思索再三,她返回教室,拜托了自己的前桌。这也是个归家部,苍崎凛常在部活的时间和他在校门口相遇。

      “三年生的物理加训教室,要找的那个人叫赤木刚宪,嗯……”她略一思索,然后说道,“就说,再不来,篮球部会被全体禁赛。”

      “赤木动身去篮球部的时候,拜托再去找一趟篮球队的教练,就说外校有人来打架,”讲完这些,苍崎凛补了一句,“谢谢你,明天请你吃喜秀斋的点心。”

      她的前桌在三年生的教室来回寻找,终于才找到了赤木,而赤木刚从物理补习班上匆匆跑来,隔着被锁死的体育馆门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苍崎凛向赤木点了点头,而后者猜想她就是那个穿梭在三楼寻找自己的一年生嘴里提到数次的苍崎,于是他也向着苍崎凛点了点头。

      “教练也马上会到。”

      她说完这句话,然后侧身,从赤木给她让的道里走了出去。

      “女巫。”

      在体育馆的门重新关上之前,流川枫轻喃了一句。

      第二天上课时,左左冈不出意料地对苍崎凛表现出了欲言又止。在他第六次侧过头来看向苍崎,却又把头转回去之后,苍崎凛从课桌里掏出一包糖渍梅子递了过去。

      “好了左左冈,”她说,“我不是混混,我只是短暂地练过一点拳脚,龙在体育馆里喊的话确有其事,但都是国中的事情了。”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她的篮球部同桌接过了那包梅子,捏在手中,但却这样低声说着。

      “嗯?”为自己的误判而诧异的苍崎转过头看向他。

      “我是想说,原来你和流川很熟,”左左冈这么说着,撕开了糖渍梅子的包装,他的尾音拖得有些奇怪,但苍崎凛却少见地没察觉出来。

      她笑了一下,说:“我们哪像很熟了?大概只是认识的水平。”

      左左冈智抬起头看向她,说:“昨天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安西教练也来了,三井大哭着说想要归队,晴子告诉大家你以前打球很厉害,一场比赛能拿四十五分,在事情收尾的时候,流川问了三年级的德男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她扬了扬眉,等着对方把话说完。

      “苍崎为什么打不了球?”

      听见这句话,苍崎凛沉默了。

      因为“被关进了器材室,在许多只眼睛的注视下,被球千百次地砸”。

      龙当时嘶吼的话,其实已经足够给出答案。但流川枫的表达形式并不是普通的表达形式,他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那件事情的全貌。

      她不想问左左冈‘德男究竟是怎么回复的’。虽然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她正在迫使自己的指尖停止那种微妙的颤抖。

      午休时,打开天台门的流川枫发现苍崎凛既没在吃她的菠萝包,也没在鼓捣她的电吉他,她盘腿坐在那张椅子上,侧头盯着外面发呆。

      察觉到他走进来,她抬了抬头。而流川把手里的双份便当放在前几天苍崎临时找来的废弃课桌上。

      “大家都说很感谢你,”他说,“这是谢礼。”

      他把上面的便当拿走——那是他自己的份,然后把下面的便当留在了那张桌子上。

      “可这两个便当盒显然是同款,”她说,“你拜托你擅长厨艺的妈妈给你做了双份豪华便当?”

      “是谢礼。”他只是这么强调了一遍。

      她打开那份便当,里面是炸虾、玉子烧、秋葵、海苔饭团,甚至还有一刀金枪鱼大腹,盒盖上夹着一副筷子,苍崎凛的视线停留在那里,却始终没有把它取下来。

      从食材到装盘,无一不在透露出那位母亲的用心。这种感觉,让苍崎凛痛苦地皱起了眉毛。

      “你不会只吃菠萝包吧?”流川枫说。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流川枫不明所以,他掀开自己的那份,正要取下筷子,苍崎凛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必要问别人。”她说。

      “啊?”

      苍崎凛拽下那个从不离手的护腕,再把短袖那一截掀了上去,流川枫挪过视线,看见了她手腕上横竖交错的无数疤痕,还有她大臂处蔓延出的伤疤末端。

      他放下了抬到一半的右手。

      她没有流泪,但流川枫却觉得她哭了。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没法再打球了。”她说。

      国一刚踏入成长期的孩子总是充斥着无处发散的恶意。在苍崎凛尚还是个腼腆内向的普通女孩时,她成为了人们发泄恶意的靶子。

      “我抢走了她首发得分后卫的位置,所以她讨厌我,”她平静地说,“我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所以这是直接且没有意义的原因,我也没想过最后会演变成那样。”

      统称起来,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解释:校园暴力。

      她总结过那场校园暴力形成的要素。她软弱而内向,被打骂从不还口,而对方恰好是擅长社交的类型,是圈子的中心。亲近对方的人主动地加入孤立和欺凌,无关者因为对方的‘社交地位’被迫加入孤立和欺凌。

      当“她是靶子,她是发泄情绪的道具”成为孩子们意识中的约定俗成,那么风暴就该来临了。

      国中三年,苍崎凛一旦离开座位,书包就会被掀翻在地,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倒在地上,翻阅她的笔记本是大家的爱好,对她的日记津津有味地点评并写下恶毒的回复,是所有人的趣味游戏。

      不加修饰的谩骂和嘲讽,带着玩味意思的眼神,是充斥在她周围空气里的一切。

      国二夏季预选赛,她在对四中的比赛中独自斩获四十五分,在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无法忍受“靶子、最低下者”成为“闪光”的人们,以“你太嚣张”为由,把她拖进器材室,用那一筐篮球反反复复地砸她。

      当她已经不再啼哭,人们绞尽脑汁地找到了让趣味升级的方法。

      她们用强力胶在篮球上粘钉子和美工刀刀片,然后继续将她当作靶心。

      那场玩乐从部活结束持续到深夜,人群散去,苍崎凛费尽力气才把双手从那段胶带里挣脱出来,她几乎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怎么把那些伤口统统涂上消毒碘酒的。她只记得自己最后打翻那些药水,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个国一时因为加入篮球队而带着欣喜买的护腕,怎么洗也洗不去血渍,一如她心中缺失的那个巨大空洞,无论如何填补也依旧存在。

      她在深夜给父亲拨通了电话,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

      夫人刚生孩子。她想起来了,在法律上位属她母亲的那位夫人刚生孩子。

      彼时尚不知如何自我保护的十三岁的苍崎凛,独自咽下了这所有的一切。她对所有向她飞来的篮球产生了应激障碍,因此她退出了篮球部。

      似乎趋近癫狂的精神,让她爆发出了某种类似才能的东西。她在学会吉他的第一个月,就写出了一首让听者为之一震的曲子。情绪从她的身体里满溢出来,统统化成了音符。

      “为什么不反击?”流川枫问她。

      “并不是所有人都天生就会反击,”她说,“我直到国三才学会反击。”

      因为那群人始终没有放过她。她们知道了她在弹电吉他,因此又在放学后将她的吉他抡断在她的面前,男男女女们为这场游戏欢呼,其中一个对着她扬起了吉他的半截。

      就是那个瞬间,就是那个瞬间,苍崎凛的愤怒爆发了。

      “我揍了为首的那个姐们一顿,”她眯了眯眼睛,弹掉烟灰,“噢,就是被我抢走得分后卫位置的那位,她被我拖着走了一段,然后甩在了墙上,我突然的反击让她惊慌失措,她在站起来的时候自己把脚给崴了,哎,当时那件事情闹得很大,因为她们还叫来了不少外校混混,虽然大多都只是来看看热闹的。”

      想起那个画面,她甚至笑了。

      “然后我意识到,这样才是出路,于是我去学了三个月的搏击,把接下来所有向我挑衅的人都揍了一遍,如果对方人数太多,我就会想办法去告诉老师,大部分老师还是不错的,虽然调解大多无济于事,但起码能暂时让我免于落败。”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流川枫,发出了惊讶的感叹:“哎?你居然没有听睡着?”

      流川枫确实没有睡着。他垂着眼睛没看苍崎,只是在片刻后说:“可你还是打不了球。”

      你报了仇,学会了反击,可你依旧打不了球。

      听到这句话,苍崎凛那张从始至终都在试图让气氛轻松的脸沉了下去。她熄灭已经燃到指尖的烟,说:“是啊,我依旧打不了球。”

      风拂过来,撩起她的长发,而她在风中长久地沉默着。

      最后她那张脸又浮起了所有人熟悉的那种无所谓态度,她拆下便当盒上的筷子,小声地欢呼了一下,说:“那么,我要开动品尝珍贵的金枪鱼大腹了。”

      她在后悔和自己说了这些。流川枫意识到。她在后悔向自己展露出软弱的伤疤。

      “湘北篮球部的人练习时很有分寸。”他突然说。

      “……啊?”这次换苍崎凛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会让球随意飞出去。”他继续说。

      苍崎凛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不可置信地扯了扯嘴角。

      “你要来看我们练习吗?”他知道这个女巫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还是坚持把剩下的句子说了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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