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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细穗绒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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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轻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段时间的思维风暴后,他在心里自问自答,随便应付了一下自己心中的疑惑。
于是他开口,倒无刻意遮掩,“我师父他老人家闲云野鹤惯了,因为没个固定的去处,待日后有机会,我定向他引见你。”
浮银点点头,小声道了声谢。
程轻舟刚准备说一声没什么,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沙沙的声响,浮银也注意到,两人一起抬头,在头顶墙边那棵伸出来的樟木树枝间捕捉到一抹紫色的影子。
浮银原本蹙起的眉头一松,她唇角一勾,手指在腰侧圈了圈。
下一秒,一阵大风卷过,嗷的一声从枝叶间传出,瑟瑟一下子从树上跌落了下去,
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痛苦地呜咽了几下。
浮银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瑟瑟,“你这小狐狸,何时学会了听人墙角了。”
趴在地上的小狐狸慢慢显出人形,瑟瑟扶着腰,不满道:“我又不是故意听的,再说,谁叫你又把我丢给那帮孩子的,我毛都快给揪完了。”
她撇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和衣服,叹息。
风,卷起几片落叶在地上清扫着,浮银的声音如戛玉敲冰,“瑟瑟,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
“喜欢一个人自然要投其所好了!”
瑟瑟的话在高逢鹤心中回荡着,他兀自走在客栈的回廊上,看着夜空中的繁星明月,心思澄然。
口水巷位于落城,守明山就在落城之郊,紧紧挨着口水巷,而那晚去的黑月崖是要从口水巷淌过一条长河才能到达,峡谷横亘在落城与歅城两城之交,却离守明山并不远。
他们住在落城的一间小客栈,准备离开落城去青丘。
他真的喜欢浮银吗?高逢鹤停下脚步,坐在回廊上,看着头顶摇晃的灯笼,灯笼中只剩一点点蜡烛,最后苟延残息地燃着明光。
昏黄的光打在他的面颊上,将那一只蓝色瞳孔照得透若琉璃。
他一个大男人大半夜一个人出来只想着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眼前星星闪烁,高逢鹤从小就喜欢数星星,小时候他经常跟丸子一起坐在慈院的台阶上,破旧打补丁的衣服透着风,露出内里嶙峋的肋骨。
高逢鹤总是指着天上的星星道:“你有没有觉得天上的星星少了一颗?”
丸子皱起两条粗的像毛毛虫一样的粗眉,他从小就胖,一张圆圆脸上满是看不懂的疑惑。
“你在说什么呢?你还能数清楚天上的星星?”
他笑了笑,咧开嘴巴,鄙夷道:“傻了吧你——”
下一秒一个拳头落在他脑袋上,丸子吃痛地捂着脑袋,嘟囔着:“小爷你干嘛打我。”
高逢鹤摸了摸下巴,两只手扶在腮帮子上,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
不对的,就是少了一颗。
鬼使神差中,高逢鹤又举起手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他在心里默念着。
数到疲倦。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就是少了一颗。
知了声声在枝叶间叫唤,高逢鹤心里乱的很,就这么坐在回廊上。
耳边突然传来幽幽的哭声,他浑身丝丝发着寒意,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除了头顶那盏破灯笼发出的黄光以外,周围尽是一片黑洞洞。
高逢鹤心中觉得瘆得慌,想着赶紧离开,就在准备起身时,忽然感觉耳边有人在轻轻吹着气。
他登时吓得浑身僵住,眼睛都不敢移动。
“你,是人是鬼啊?”他抖着声音道。
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响着圈圈恐怖的回音。
“我是谁,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那声音像是刻意压着的,让高逢鹤身上瞬间爬满寒意。
“我告诉你啊,你别在这装神弄鬼的,我可阳气重,你要吸我阳气,你别撑死了。”
他说着微微侧过脸,正好撞上一副黑洞洞的瞳孔,里面还在滴着鲜血,一滴一滴从苍白的脸颊上淌下来。
“啊——”
高逢鹤大叫。
“别叫别叫,我是煎水啊,”煎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咧开嘴笑嘻嘻的,“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哪有你这么开玩笑的?”高逢鹤心中还有余惊,没好气地看了剪水一眼。
没看到还好,再看一眼又被她的样子吓到了。
“你这小屁孩,怎么一点小孩的样子都没有。”高逢鹤正过脸,嘟囔了一句。
“我,小屁孩?”煎水有些疑惑地指着自己,感觉有点好笑,“我可比你大多了。”
“你比我大?”高逢鹤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煎水除了长得恐怖了一些,怎么看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他从下带着慈院里的小孩,对小孩什么年龄什么模样一清二楚。
煎水在回廊里飘来飘去,乱糟糟如海藻的头发上系着条黑破布,她有一口尖利的牙齿,闪着森森的白光。
她将手指含在嘴里,咬的鲜血淋漓。
“我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高逢鹤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这孩子还真是鬼?
他结巴了起来,“你,真的是鬼?”
这还要我解释吗?煎水空洞的双眼眨了眨,露出已经被啃吃地露出白骨的手指。
高逢鹤扯起嘴角,用手指遮了遮眼睛,敷衍道:“我知道了。”
这死相也太吓人了,小兔不会也变成这样吧,高逢鹤不由得想。
煎水飘到他身边,飘到那盏灯笼附近,像一只小小的飞蛾。
“我出生的时候由于是个女儿家里人都嫌弃我,在我七岁时,娘又生了个弟弟,为了给家里省一口吃的,亲手把我溺死在小溪里。”
“我死后成了小孩鬼,因为是被亲生爹娘害死的也不能投胎,只能逗留在鬼界当个小鬼。”煎水回忆时语气带了点淡淡的苦涩,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七岁,带着死前的凄惨面孔,还有深深的,经久不散的怨气。
煎水瘪起小嘴,血泪又一滴一滴像红豆一样落在地上,刚擦干净的笑脸再一次糊满了血迹。
到底还是个孩子,高逢鹤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张小手帕,他也不知道鬼有什么禁忌,试探性的伸了伸。
手帕在煎水小脸的血泪上一抹,很快浸透。
“谢谢你哥哥。”煎水闷闷道,现在的声音带着点吸鼻涕的声音就像个平常的小孩子。
高逢鹤心中泛起恻隐之心,他靠近过去,一点一点给煎水擦着脸上的血痕。
“你虽然是鬼,但给我的感觉像哥哥的一个妹妹,她跟你差不多大,她......”高逢鹤低垂着眼睛,睫毛上闪烁着点点水意。
“她去哪了?”煎水眨巴着眼睛问道。
“她?”高逢鹤顿了一下,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她像你一样。”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甚至不敢想象她死后的模样。”高逢鹤哽咽道,眼泪滴滴透过煎水的小手臂落在地上。
头顶的破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着,细碎的风擦过红木柱上的纹路,镌刻着无声的语言。
高逢鹤的抽气声格外明显,鼻尖坠着晶莹。
这些日子每当想起小兔,他一颗心就揪痛,他恨自己没用,让她年纪小小就离开了人世。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破灯笼中的最后一丝灯光,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高逢鹤吸吸鼻涕,正要继续帮煎水擦眼泪,却发现煎水已经不见了,他收起手帕,顺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在脸上留下一道血渍。
他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低头一刹那忽然看到脚底有一点黄色的光点正在移动。
高逢鹤疑惑地回过头,在走廊的尽头,浮银提着灯的身影落在他眼中。
她的衣衫,层层叠叠,就像月光倾泻而下,她的发丝飘扬,如同月光下细风印下的影子。
高逢鹤呼吸一滞,目光凝在那盏摇晃的提灯上。
细穗绒绒。
浮银步步走来,连带着手上的提灯也一摇一晃。
夜,瞬间静的吓人,一切嘈杂的声音包括知了声和其他的虫鸣声都隐没在沉沉的黑河中。
黑河粘稠的,缓缓地流动,高逢鹤直着眼睛,知道浮银走到他面前。
瞬间暖黄的灯光静静在他脸上流淌,照亮了那方乱糟糟的血迹。
浮银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高逢鹤刚要开口解释,浮银的指尖已经在他的脸颊的血痕上抹了一把,在鼻尖嗅了嗅。
她眼睛移了移,拿开了手指,“这是煎水的血?”
浮银叹息,站起身来,灯盏暖黄的灯光瞬间洒了高逢鹤一身,她垂下来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担忧与苛责,“煎水这个孩子,没吓着你吧?”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高逢鹤尴尬着起身,抬起头用下巴点了点夜空,笑道:“我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浮银唇瓣动了动,挤出一句话。
她抬头看向天空,星星闪烁,光芒锋利,似乎要刺瞎她的眼睛。
“老人说,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你相信吗?”高逢鹤同样抬头看着天,忽然说出一句。
浮银愣住,她自然知道人死后是会去鬼界投胎的,也知道高逢鹤此言是因为想起了去世的小兔。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也许会相信。”
假如我不曾见过星星。
“不,”高逢鹤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她变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