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不死树之花(三) ...
-
怀里小女孩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直到幻化成片片花瓣消散,高逢鹤手一松,整个人打了个趔趄。
他们一齐抬头看向头顶,不死树的树冠像是被染上了颜色,慢慢抽着绿芽,耳边忽然响起鸟雀的声响,还有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银白的枝头点缀着嫩绿的树叶,如同一枚碧玉簪,嵌在天地的发髻之中。
一朵花在小兔身体消失的那一瞬悄然在不死树枝头绽放,鲜红鲜红的,就像石榴花。
方才落下白色的光点停在半空,融化成红色的雨点,滴滴落到地上铺了一地羽毛似的落叶。
浮银看着那朵鲜红的花,不由得呼吸一凝,原来古书中没有写错,不死树花开之时果然是绿叶如碧,花红如火。
“我说错了,”浮银喃喃,“小兔不会去鬼界,她变成了不死树上的一朵花。”
高逢鹤通红的眼睛颤了颤,他喉咙一滚,弯下腰掩面,滴滴泪珠从指缝间滚出来,落在地上。
如果这朵花是由小兔变成的,那自己该用这朵花来复活神女吗?
浮银深深蹙起眉。
她侧过脸,眼睛从不死树之花上移向一旁的高逢鹤身上。
良久,浮银长叹一口气,指尖轻轻一点。
高逢鹤身子一僵,敷在面上的双手慢慢落下来,连带整个身子都跌入地上厚厚的落叶中。
他闭上眼睛昏倒。
瑟瑟有些吃惊,看不懂浮银在做什么。
浮银的指尖在半空中划了一个银环,指向不死树上那朵花,银光划过,那朵唯一的花蒂悄然断裂,落在浮银掌心。
手掌轻轻旋合,花朵晕染成一团红光消弭于浮银掌间。
“浮银你在做什么?”瑟瑟跳着跑过来。
浮银收起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答非所问道:“谢谢你了瑟瑟,我会帮你治伤,帮你恢复修为。”
瑟瑟狐狸小脸一鼓,紫色眼珠滴溜溜转。
浮银表面上说在感谢她,要帮她治伤,可话里话外都在要她保守秘密。
不死树之花落地,不死树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沉寂的模样,一寸一寸爬上银白。
......
高逢鹤踏出门槛,天越来越冷了,早起时,地上都结了一片寒霜。
一排屋子里传出孩子平稳的呼吸声,他感到一片恍惚,顺手从门边拿过靠着的背篓,背到背上准备去赶集。
之前几日知晓小兔没了的事情,慈院里的孩子天天哭,睡醒了就哭,连带着他的心情也是沉闷的,整个慈院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丸子早已经回到慈院,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跟着高逢鹤一起安慰院里的孩子小兔是去天上做神仙了。
他迈过生着寒霜的青石台阶,青石壁上爬着的爬山虎开始褪去绿色,叶片边缘发黄卷曲,像烧焦的纸片。
在露珠还未干的清晨,口水巷的集市就已经人满为患,高高的楼阁之上,纱幔轻扬,吐露着来自屋子内熏香的芬芳。
茶水的热气缓缓上腾。
瑟瑟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人,埋下头喝了一口茶,苦涩的茶叶落入她唇中,又被她轻轻吐了回去。
烟熏雾绕之中,浮银的轮廓模糊不清。
瑟瑟静静注视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沉迷地摸着自己的脸,美啊,美啊,还是这幅人皮美。
她沾沾自喜,浮银的确信守承诺帮她治了伤,还让她恢复了这幅美貌的人形。虽然浮银的总总作为总让她觉得她不仅是个小草精,但是有奶便是娘,谁在乎这个呢!
瑟瑟勾起一缕青丝在耳边轻轻绕着。
她抬起眼,顺着浮银的目光穿过窗子俯视着楼下的烟火气,娇声道:“这口水巷还真是个好地方。”
“是吗?”浮银抿了口茶,在茶几上的香炉中添了一勺香料。
瑟瑟闻言用手拖着下巴,嘟囔着,“是很好,下次不来了。”
见浮银脸上有了些笑意,她转变脸色,说起正经的话来,“我知道你那天拿走了不死树上的花,还弄晕了高逢鹤。”
“但你放心,我不会问你到底要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知道这里面那孩子的灵魄会不会受损,毕竟她是因为我才会被青要女所害。”
浮银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不死树之花是用来重塑肉身的,届时复活了神女,小兔的灵魄自然也会成为神女肉身的一部分。
她不确定道:“应该不会——”
“那就好,算我对不起她,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说。”瑟瑟认认真真道,“你和小兔都是我的恩人,她的恩情我是报不了的,我只管报你的。”
浮银愣住,自己因为一己私欲取下了由小兔灵魄生成的不死树之花,却还要承接瑟瑟对她的恩情,实在是卑劣万分。
瑟瑟见她不说话,自己便将话茬接上,“我不日便要动身回青丘,本想出来历练一下,没想到差点丢了半条命,你还会待在这吗?”
她从心底觉得浮银不会待在口水巷,在她身上,还有许多秘密,但这,是瑟瑟她不容窥探的。
她身后的尾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隐秘地摇了摇。
浮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指尖,眼睛一亮,“我要和你一起去青丘。”
瑟瑟的尾巴一动,刚想问出口,却见楼下传来嘈杂之声。
两人探头看去,浮银却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
高逢鹤背后的竹篓中放了些新鲜的小白菜,还有些葱姜,一些橘子被他不怕串味儿挤在里面。
青石板上漫出腥气的水渍,一个木桶中蹦跳着几条新鲜的鱼,他有些好奇地凑过头去看。
“这鱼还挺新鲜的。”高逢鹤随口道,他倒映在水面上脸庞在水波中荡漾成圈圈纹路。
卖鱼的老人笑得纹路深深,“这是起早打的鱼,新鲜得很呐!小郎君来一条尝尝不?”
说罢他去过一个捞鱼的小网,笑意盈盈地递给高逢鹤。
高逢鹤点点头,接过渔网,在满是鱼儿的木桶中搅了一下,“来一条吧。”
路上传来黏糊糊的脚步声,下一瞬高逢鹤被一个人撞了个趔趄。
渔网里兜着的鱼挣扎了一下,蹦回了那个木桶,溅起一圈水花。
“唉——”高逢鹤转头看着那个逃之夭夭的不速之客,放下渔网即刻追了过去。
那个撞人的不速之客仿佛跑不快,很快被高逢鹤追上,那个人头上带了块朴素的头巾,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高逢鹤攥住那人的手腕,正要开口质问,眼前的人却抬起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高逢鹤面色一顿,蹙眉不甚确定道:“花娘?”
花娘叹气,取下头上的布头巾,露出如花般的娇俏花容。
她竖起手指,嘘声带着高逢鹤走到一处隐秘的角落。
见她一身朴素着装,高逢鹤小声道:“花娘,你从沉香苑逃出来了?”
花娘垂下眼眸,她心里还有个结,执拗地侧过身。
“花娘你别犯傻了,跟我说是不是从沉香苑逃出来了?”高逢鹤有些着急。
花娘点点头,“我从沉香苑逃出来了,我不想再做......”
高逢鹤不理解花娘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在自己认识她之后,他从来没觉得花娘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贬的,连上次自己提出帮她赎身,都被她生气而挡在了门外。
“花娘,”他拍拍花娘的肩膀,“你要逃出来也该提前跟我说一下,这么逃出来,老鸨会找你麻烦的。”
花娘以为高逢鹤怕自己连累他,重新将头巾包上,佯装愤怒,不屑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你要是怕我连累你,就离我远远的。”
“不是,花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上次跟你说要替你赎身,你没答应。”高逢鹤的声音沉了几分,“我不希望你偷偷摸摸的,以后掩人耳目苟且偷生。”
“你什么意思?”花娘恼怒,饶是压低了声音,哭腔还是不住爆发出来,“鹤郎到底你还是嫌我这副身子脏!”
“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从沉香苑像狗一样逃出来,那么多大好的男儿在等着我。”
她声音一软,倾诉变成低低的抽泣,“哪里会有大好的男儿在等我......一个在男人胯|下求生的青楼女子。”
高逢鹤想出言安慰,可是话道喉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娘我......”
“那边有人,快去追!”外面传来熟悉的老鸨的尖利的嗓音。
“赶紧跑!”高逢鹤惊叫一声,抓起还在抽泣的花娘就是一个狂跑。
花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逢鹤抓着一顿狂奔,脸上的泪痕未干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凉凉的。
高逢鹤一顿七拐八绕,来到一个黑压压的路口,他记得里面是卖猪肉的王大娘的铺子。
怎么没开门吗?这么冷清,可之前的奉神节前夕她还说自己的儿媳妇要生孩子了,还给排队的人塞了个红鸡蛋呢。
高逢鹤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带着花娘往里头跑,想在王大娘的猪肉铺先躲一下。
忽地一道雷从天往下劈了下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原本阳光普照的晴好天气忽然阴云密布,妖风四起,不断吹拂着花娘的衣摆。
花娘颤抖着,连生气都忘了,浑身像是被水浸过一般凉的彻底。
高逢鹤定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王家猪肉铺的院子,阴沉如墨水渗透过,一道雷准确地披在院中那棵大树上,将大树从中一分为二。
花娘吓得惊叫一声,紧紧攥住了高逢鹤的胳膊。
接着院中响起了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而后便是不断的婴儿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