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劫花开》澄石

51、齐困古玄阵

　　凡间昕国都城西郊，正是银杏飘黄时，延绵起伏的山脉被染成灿烂金黄色，鸟鸣山涧，水声泠泠。樵夫担柴自远山来，牧童牵牛从田堤过，炊烟袅袅，一派悠然田园乐。

　　有谁会知，山那头竟藏着妖界密地迷踪境入口。

　　瑞和灵君在临行时被太白星君奉天帝陛下旨意召回，只可惜没能去探一探妖界迷踪境，好在该看的热闹看了个遍，也不枉此番下凡。

　　逾辉一行顺着黄石妖的指引到达以险峻著称的北山悬崖。

　　噢，已不是黄石妖，而是野菊妖，自个取了名儿叫茶金，大概是无声抗议冥君大人不顾她渴望附身金花茶的意愿，就那么随随便便给她找了株极不起眼的野菊。可惜不管取名茶金或是茶黑，冥君都不曾上心，只随意唤声小妖。

　　倒是逾辉，与性子直爽的茶金相谈甚欢。妖族向来崇强欺弱，茶金对逾辉那一手邪术甚是欣赏，这俩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短短时间便熟识了。

　　沿峭壁而下，拨开自山壁斜伸出来的浓密树叶枝岔，领路的茶金将原本体聚元石碎片化形为一枚玄钥，飞嵌于山壁某处，妖异光芒忽现，障眼术被解除，黑黝黝的深洞入口兀然出现站在众仙面前。

　　茶金记忆力极强，又擅化形，见过一眼的事物，便能一模一样幻化出来。据她所言，迷踪境进出须靠妖王赐下的灵印，要到达迷踪境入口，需通过一处上古妖阵，一旦陷阵中，就得连续闯过惊险难测的多层连环阵，若哪一环未能走对方位，还得从首环重新闯关。若要破此阵，需在每一环寻出该环阵眼，并将钥令放置于阵眼，才能进入下一环，直至出阵。

　　多年前，石妖尚未内斗，绿石妖绿荨曾邀茶金一同服侍妖界暗王殿下暗紫，领着茶金进入过迷踪境面见暗紫，可茶金不愿被束缚在一处，宁愿在凡间晃荡，四处欣赏调戏俊颜男子，便寻个缘由推脱了。

　　这迷踪境通道才不过走了一次，她已牢记各环阵形和钥令。当日她又怎知，多年后会因她这顺便一记，得以脱胎换骨保住小命？故而，不论是妖是仙或是人，身怀一技之长还是有必要的。

　　到了洞口，茶金心中隐觉不安，总担心此行不如想象简单，但先前已夸下海口，既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踏入深洞，瞬息景物变换，刹那移至另一番天地。

　　前方一望无际，空寂无物，暗沉阴冷，看似平平无奇，却觉处处诡异。地上描着巨大无边的图案，线条时隐时现。左侧立着高大碑匾，硕大的囚灵阵三字标在顶处，中间写着古阵玄奥，瞬息万变，凶险异常，誓取尽擅闯者精血以养阵！小心慎入！底下一行写着肆意为妖。细看字迹笔画，殷红血丝隐约流动，触目惊心，愈发衬托此处妖异无比。

　　逾辉看着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侧眸观察众仙动静。

　　幽渲抬眼扫了扫碑文，神情淡定如常，问：“小妖，可知此阵如何破？”

　　茶金摸摸头，尴尬干笑，“这……，上回绿荨是进阵将灵印置于阵眼处，可这回地上图案不同了呢。”惨了，好不容易移了魂，该不会新躯壳还未焐热，她就要被碎魂吧？她立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擅言。

　　凤寂闻言瞪了茶金一眼，薄唇挤出冷冰冰的几个字，“没用的小妖！”大概急于进入迷踪境，又自恃仙力深厚，竟贸然向前迈了两步，转眼迷雾重重，看不清地面。

　　不一会似乎听到自下发传来沉闷的移动声响，凤寂突然不知被何物往下拽，凤采见状急急上前去拉他，竟也被拖住往下拽，她身形顿了顿，美眸急急投向幽渲，只来得及说声：“阿渲！你……”便瞬息间不见踪影。

　　此番变化突如其来，原本准备四处察看的众仙赶忙定住，不敢轻举妄动。

　　以凤家姑侄如此修为竟也轻易中招，此地果然凶险万分，难怪天界多年未能寻至迷踪境内。

　　逾辉心中正有些惊慌，忽听见茶金一声痛呼，只觉脊背一凉，以为又出状况，惊惶望去，原是茶金的颈脖被北泠系了个锁喉扣，这扣甚是奇妙，花纹古朴，灵气流溢，似有灵性一般恶意地松一阵紧一阵。

　　“放……开……”银扣猛地缩紧，茶金两眼翻白，险些窒息。

　　北泠还有心思取笑茶金狼狈的样子。

　　茶金先前受了致命伤，移魂至野菊之后更是妖力减弱，如今算是他们下凡遇见各妖中最弱的了，北泠难得有机会耍耍北海水君的威风，顽劣性子显露出来，得意笑着：“大胆小妖，胆敢在本水君面前耍花招，滋味如何？好受吧？”

　　逾辉赶紧阻止，“北泠，别，应有内情，且听茶金解释。”

　　北泠依言倏地收回法宝，俊眉一横，蛮霸之气陡生，粗声道：“给本水君乖乖说实话！”

　　茶金惊魂甫定，虽并不怎么怕这位北海水君，却也自知斗不过他，悄悄压住眼底恼意，偷偷瞄了幽渲一眼，小心措辞道；“大概是幻阵启动了，他估摸是正好走到阵中某个方位，才被卷入阵中。”

　　众仙责怪道：“为何不早提醒？”

　　茶金忙忙解释。

　　原来此阵玄妙无比，每一刻钟均变换一次阵形，不同阵形破法迥异，不同方位不同险境。

　　幽渲扬手消去雾障碍，仔细看了看地上描绘阵图，眉峰轻蹙，“这上古玄阵，本君略知一二，虽不一定能破阵，但应可助两位仙君脱险，趁一刻钟未过，阵形未变，本君且去寻他们，你们原地等候。”

　　逾辉没说什么，心里有些担忧。

　　应夕忍不住暗讽，“是了，赶紧去，凤采仙君何曾像方才那般满是惊慌和恳求神色，那一声呼唤，换我心都软了。”他嘴上如此说着，眼里却是不屑。

　　幽渲置若罔闻，临走前不放心地嘱咐逾辉，“切莫乱跑，莫胡乱出招，乖乖留在原地，别擅自入阵，等本君回来。”

　　应夕轻哼一声，酸气四溢，“又不能在身边护着，要去护别人就赶紧去，还说这些有何用？”

　　茶金看向应夕的眼神满满是佩服，居然敢如此顶撞这位厉害人物，真是勇气可嘉。

　　幽渲终于看了应夕一眼，也未动怒，神色平常，似笑非笑，不急不缓吩咐道：“看好她。”

　　然后见他身形快速闪动，不一会寻了个方位触动阵法，也消失不见了。

　　茶金两眼晶亮，险些看呆，“模样俊雅至极，性子果断有气势，好想挖小草仙墙角，啧啧，连阵法都懂，咦？莫非他曾到过此处？”

　　北泠瞟了她一眼，“笨妖，瞧你这蠢样，眼神真是不好使，他比得上本水君英姿卓越吗？”

　　应夕看看北泠，又看看茶金，修长的手指在下巴处摩挲几下，表情有些玩味，“茶金，你若能挖得动墙角，赏你一个北海水君。”

　　茶金记恨北泠先前所为，故意拿话刺他，“切，像他这样，稚气有余，帅气不足，只会靠法宝欺负女子，赏我当跑腿都得好好考虑考虑。”

　　北泠为表自己气量大，不被茶金一言激到，便从百宝袋掏出数样法宝，各种仙器、灵珠、丹药什么的，脸上尽是得瑟神色，“擦擦你的哈喇子，别污了妖界圣地。靠法宝又如何？本水君多得是法宝，要不要逐样来试试这滋味儿？”

　　茶金怒，“谁怕你这丑八怪！”她向来最爱俊俏容颜，北泠虽俊，却显稚嫩，不如其他几位仙君对她口味。

　　北泠气极，他虽长相略先显稚气，可也是翩翩美少年一枚，自幼被虾兵蟹将龟丞相宠着顺着，哪曾被如此嫌弃过，一气之下就要掏件厉害的宝物收了这小妖。

　　逾辉见气氛不妙，赶紧打哈哈，“北泠啊，妖界看美丑与常人不同，她说丑，其实是很好看的意思，呵呵……”没两句就觉词穷，赶紧眼神示意应夕救场。

　　“北泠兄，独乐不如众乐啊！藏私可不对。”应夕会意，立即作出两眼发亮的馋样。

　　众人齐冒汗，拿这张俊美帅气的脸作出这蠢表情，前雷神真是末落得太过厉害，难以想象他当年执掌天雷劫刑罚时是如何严厉庄重模样。

　　应夕趁大家呆楞的功夫，赶紧从中挑了几样趁手的，笑着招呼逾辉过来一起打劫北泠。

　　逾辉早就眼馋北泠的仙器法宝，欢喜地凑过去。

　　茶金见状，自是趁乱找北泠不痛快，也要凑近分一杯羹。

　　场面一度混乱。

　　不知不觉，这几只晒法宝抢法宝不亦乐乎的家伙，完全忘记了冥君交代千万别乱走动的话，打闹间踩入阵图而不自知。

　　直至一阵彻骨寒风袭来。

　　蓝烟薄笼，景物变化，竟置身于一片冰莹通澈的天地中，周围的树木房屋无一不透明如水，隐隐可见一处墙角内藏了许多珠光宝物。

　　一个人影躲在暗处，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他正炯炯有神盯着那些法宝。

　　他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没料想藏身的那块大石头也是冰晶透彻的，压根藏不住一个人，更何况这几只非仙即妖，洞察力较常人敏锐了不止一些些。

　　奇的是，此人竟然能操纵阵型变化，先前瞄见他做了个手势，逾辉那边坚实的地面忽然变得软弹，众仙站立不稳，狼狈跌地，手里的法宝一接触地面竟被一股强力吸到深处，同一瞬间出现在了那人手里。

　　石头后走出来一个青年，全身裹着厚重的白绒斗篷，露出一张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青白的脸。只见他左手拿着宝贝，从宽宽大大的衣袖中伸出右手，瘦长细白的手指轻轻一点，之前挡住他身形的石头粉碎无影。随着那一声轰响，他如顽童一般绽开笑容，细长的眼睛如看蝼蚁般扫了逾辉他们一眼，就不再理会，只顾摆弄着手中几件宝物，一副守财奴的模样，就差对着法宝流口水。

　　半晌，又抬眼去看北泠手中的百宝袋，正巧数株冰玉树影响了他的视线，他皱皱眉头，指头一弹，枝叶碎了一地，然后见他微微露出残忍快意的笑容，衬得青白的脸愈发病态。

　　此情此境，此人竟能操纵阵中事物，身份呼之欲出。

　　茶金示意众仙聚拢，密语道，“听闻，此阵自上古就存于此地，时日一久变生了阵灵，阵灵能设障也能解障。”

　　言下之意，若能收服阵灵，要穿过此阵，易如反掌。

　　强敌当前，众仙默契密议。

　　此地属阵灵地盘，若与他正面交锋，难以讨着好处，若要收服阵灵，必先找中其弱点，务必一击即中，否则若是打草惊蛇激怒了他，在这阵中，恐怕众仙联手也斗不过他。

　　从目前情况看，他的弱点在于贪爱仙器法宝！

　　可眼前几件仙器已经落在了他手中，再如何引诱他？又当如何设下陷阱？

　　应夕擅雷术，北泠擅水术，均属硬攻，可在这阵中，阵灵能随意操纵变化各种事物，自然也能化解各种硬攻。

　　“若是能使幻术操纵阵灵就好了，比如冥君，能直接对魂魄元神进行攻击，想必有法子控制阵灵。”应夕黯然低语着，眸中闪过一丝痛色，难道他就护不住她？在这关头竟然想起的还是那位劲敌，真是说不出的窝囊难过。

　　北泠有些泄气。

　　应夕很快撇除消极想法，努力寻思，“可否如此？我与北泠将灵力输给茶金，茶金用摄元术摄取阵灵精气，削弱阵灵之力，再由我与北泠尽全力攻击？”

　　此计未提及逾辉，一来据他所了解，逾辉是最弱的，二来他不愿逾辉涉险，此番打定主意，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替逾辉觅生机。

　　那青年朝着他们前进了几步，几缕银色长发从斗篷帽兜滑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如看死尸一般，“原本进了阵的人，本阵主会设计几个幻境陪着玩玩，能玩过了便放走，不能玩过就以其精血养阵。但你们看到了本阵主的容貌，算你们不走运，只能直接送你们去死。”

　　众仙戒备。

　　如戏弄老鼠的猫儿一般，他似乎并不着急弄死他们，步步逼前，嘴边带着残忍的笑，慢慢将他们身边的花花草草都灭了粉碎，再将他们所立之地弄得坑坑洼洼。

　　危急关头不容多想。

　　应夕和北泠不约而同拍向茶金后背，赶紧度了些仙力给她。北泠从袋里掏出几颗流光闪闪的仙丹，毫不犹豫塞给茶金吞下。

　　茶金得了应夕和北泠的仙力，再吞了几颗补益效果极佳的仙丹，火速凝聚力量，朝着阵灵伸出掌心，用尽全力使出摄元术。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淡白光从阵灵体内飘过来。

　　众仙一喜。

　　阵灵低头看了看这道白光，也没多在意，歪头想了想，忽然银眸一转，紧紧盯着北泠腰间的百宝袋，抬手朝虚空一抓，没能抓来，表情变得有些气恼。

　　此时，应夕和北泠赶紧各施绝招，强劲的雷光水柱，闪电般快速朝阵灵袭去。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所见之处瞬息变为废墟，阵灵却消失无影。

　　众仙心情紧张非常，眼观八方，未见阵灵踪迹。

　　刚松一口气，却见景物又变，霎时置身于苍茫草原中，阵灵还在原来的位置，似乎没动过一般，只听他懊恼一句道：“本阵主最喜欢的冰雪景观就被你们几个莽夫毁了，重新搭建又得费时日，真是麻烦。”

　　他见众仙惊疑，便好心解释道：“看在你们给本阵主进贡了几件称心宝贝的面上，让你们死个明白也无妨，本阵主擅长幻境空间创建，能自由穿梭各空间，你们毁一个，我便换一个，待你们力竭，本阵主仍安然无恙。”

　　“你们逃不掉的，别费心了。本阵主先看看另几只小老鼠窜到哪儿去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面精巧镜子，扔至地面幻成一堵数丈见方的镜墙，见他朝镜吹了口气，镜面泛起一阵涟漪，竟然浮现了漫天的刀剑，朝着地上几个人扎去，凝目细看，竟是幽渲和凤采他们，光与火飞舞，他们穿梭在刀林剑雨中。

　　阵灵看得颇有趣味，细长的指甲从镜面划过，刀剑攻势更为猛烈。他嘴角笑纹加深，往镜里投了颗珠子，镜那边雷电肆虐，水刃似剑，无情攻向幽渲他们。

　　众仙黑了脸，这阵灵，居然将应夕和北泠先前的攻击纳入蕴灵珠中，再投放给在另一阵形中的幽渲他们。

　　逾辉紧紧盯着镜子，瞧见凤采和幽渲联手配合，一个眼神便能会意，合作无间，灵巧地避开一道又一道攻击，险象环生的攻势更衬托出他们风姿卓绝。

　　那一瞬，逾辉忽然明了凤采在入阵那刻呼唤幽渲的用意，撇开目光不再看这刺眼的场景。

　　一念起，心魔生。此时逾辉不知，阵灵喜收各色宝物，随便拿一件出来便是奇珍，这一面并不是普通镜子，而是心魔镜，若被镜中事物所惑，心魔即种。

　　阵灵诡异一笑，屈指轻弹，镜中景象突变，还未看清状况，镜面涟漪再起，变回一面普通的镜子。他慢条斯理拂去镜面沾染的灰尘，寒渗渗的银色眸子转向逾辉他们，“好看不？该你们了，怎样可以让你们死得有趣些呢？”

　　他那模样就如一个苦恼思考的顽童，散发的危险气息却愈发浓重。

　　应夕闪身挡在逾辉面前，修长坚实的身躯稳立不动，自己面对危险，把安心留给身后的人。

　　逾辉压下心头翻动的情绪，自是知道他必定在想若攻击无效，即便凭血肉之躯也要护她，可她哪肯乖乖让人护着，既然是并肩作战的仙友，自己怎可一再拖后腿？

　　越是危急关头，越是要冷静，她也有要护的人，不能放弃！

　　她沉思半晌，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只是不便言明，只盼同伴们够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