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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惠娘(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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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老仆,闻言皆愣怔。
带头的便道:“你这妇人好奇怪,你男人做下的事情,你不帮他隐瞒便罢,却还要叫我们来对付他。你可知晓我家少将军性烈如火,若是知晓你家人做下这事,定要宰了他呢。”
素婉道:“我若不许你们进去,也不许你们带她走,你们那位小将军,难道就永远不知此事,也不会将我阖家满门杀个一干二净?”
那仆役一怔,问:“你如何知晓我家主人——是姐儿与你这样说的?”
素婉摇摇头:“那倒不是,我见得她时,她便已然受了伤,眼瞧着要昏过去了。哪里有闲心与我说她父兄的事——是我嫁人之前,娘家兄长遇到山匪,被一位有些北地口音的少年武士搭救,我见过他一面,如今瞧着这位姐儿与那位少年武士,倒是十分相似,尤其是眼睛,说起话来,口音也仿佛,我便想着,莫不是故人姊妹?纵不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子,说不定也是个表妹族妹的。”
仆役们闻言吃惊,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素婉便露出一些迷茫神色,想了想,道:“也有个十来年了罢!”
仆役们便相视着,个个都有些迷茫。
十来年,是多少年呢?十一年,十五年,都是“十来年”,他家的少将军,那段日子里确是回过故乡的,以他性情,见到一个遇难行人,肯搭救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就这么巧?
那“老七”握了握手中哨棒,毅然将这唯一的武器丢开了,对他的故友们道:“我去瞧瞧姐儿,若是一日之内我不回来,你们便去寻少将军!”
众人纷纷应和,他这才朝着素婉过来,一拱手,待要开口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兀那妇人”仿佛不妥,“贼婆子”更是不成,想来想去,叫了一声“小大姐”。
素婉便觉察到,他们虽然还有疑惑,可到底是有几分信她了,便道:“你们一行的,有没有姐儿惯用的婆子妈妈?你们姐儿在我房中睡着,便是有你来了,也不好教你进我房里去看她,可她身边多少需要个服侍的人。”
便有人自告奋勇去寻一起的婆子来,不多时,便带了个头上跌破了一大块,还缠着白布的妇人过来。
素婉带着他们一男一女进了宅子,从小路绕回自己院子。
那老男仆一双眼睛机警得很,四下打量间,已然将这一路情形看在眼里。
妇人却勾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还是素婉问了,才晓得她姓钱,是这徐姑娘母亲的陪房。
陪房对主子多半是很忠心的,如今徐柔仪的母亲没了,她的今后自然是牵系在姐儿身上。
于是见得自家姐儿烧得颜面通红,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时,钱妈妈惊呼一声,泪水便滚滚而下。
“天爷!”她扑上去,握着徐柔仪的手,“姐儿,姐儿,你瞧我一眼,我是钱妈妈啊!”
“你瞧瞧她身上。”素婉提示道,“她那么多伤口,多半是进了些脏东西,才会发起高热来的。我们如今也请了郎中来,只是也不知晓郎中能不能救她——你们徐家既然是将门,有没有那样家里头传承的好药,能用来救救她?”
钱妈妈恨得眼睛通红,道:“我们好好的一个姐儿,叫你家那恶霸汉子打成这样,你,你还有什么脸面来和我说这个?”
素婉半点儿不以为忤,只是树了一根指头在唇边,轻“嘘”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也知晓我家的家主,是个不讲道理的恶人,如何还有闲心说这个话!你家的姐儿性子倔强,若是被用强,怕是也活不下来的,我想救她,那便要她快快好起来,你们才能把人带走啊。”
“你真要准我们把人带走?”
素婉便又将自己杜撰出的救兄大恩说了一遍。
“我听闻姐儿是将门女,便忽然想到这故事,心道莫不是叫恩人撞到我手上来了——若真是如此,我定然该救她,若不是如此,那好歹也是一条命。”她说。
那钱妈妈犹疑着,什么也没说,待见得外头婢女带着郎中匆匆而来,开出药方让她看过,她才似乎放心了些。
便出去与那老仆“老七”说了几句话,老七的眼睛都红了,却还是答应了钱妈妈的要求,不吵不闹便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已然寻出了一盒子伤药来,说是军中最好的药膏子,他们自己也不舍得用,只有这么些儿,但求能救姐儿的命。
能不能救呢?这素婉也不知道,只是耐心等着,希望那姑娘能睁眼。
在她还没有清醒之前,也只能由钱妈妈持了银勺儿,撬开她嘴,把药汁子灌下去。
徐柔仪仍然在高热之中受苦,她的眉紧紧蹙着,一声声轻微如小猫的“娘”,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她娘的陪房钱妈妈则坐在一边儿垂泪,素婉着人煮了面汤来给她,也是咽了几口,便再吞不下去。
“大娘子你是个好人。”钱妈妈说,“可是我们姐儿成了这样,少将军若是知晓,是不可能因你的好,便放过你家人的。”
素婉连忙摆手让她不要再提这个,自己却低声道:“这你叫我怎么说呢,我家那个人,一向便是如此,难道我们自己很乐见么?这后院里单妾便有六个,叫他害过的婢子,家人媳妇,更说不上有多少了。他……唉,他这样下去,早晚是要遭祸事的,我们劝不住,便只好竭力行善,能救一个是一个罢!”
钱妈妈叹了一口气,再去看床上昏睡的姐儿,便要念起来:“娘子若是在天有灵,可万万要保佑姐儿挺过来,可不能叫人害了性命去呀。”
素婉也道:“她娘若是知晓女儿受了这样大的苦,是无论如何也会为她护持的。”
钱妈妈苦着脸:“多谢大娘子吉言,但愿罢……”
等待的每一刻大抵都是痛苦的,可只要糟糕的结果还没来,那痛苦便不是不能忍受。
而若是等到了一个好结果,那更是简直值得欢庆了!
天色将晓的时候,徐柔仪睁开了眼睛——那一刻,守在她床边的钱妈妈惊呼了一声,惊得在一边儿打瞌睡的素婉也睁了眼。
往床上去看时,那柔弱的小女郎呻|吟着动了一动,一双黑眼睛一转,瞧到了钱妈妈,竟道:“钱妈妈!我们在何处,这里……嗳,好疼!”
她怎么能不疼呢,背上血肉模糊的一大片,如今都肿胀起来了。身子微微一动,便是一阵针刺般的疼,更况她四肢上下,还不止有这一处伤呢。
纵然此刻高热退下去了,想全好起来,也非得养好一段日子才成。
钱妈妈忙道:“姐儿别动,别动!仔细伤口!”
“伤口”这个词儿,触动了徐柔仪的记忆。她一惊,脸色猝然变化,慌张地四下打量一圈儿,见到站在阴影处,连寝衣都还没换的素婉。
因惊道:“你是那恶人家的妇人!你们,你们把我如何了!”
钱妈妈连忙扯了她:“姐儿别瞎说八道,若不是这位大娘子仁善,给您请了郎中涂了药,您怕是就见不到咱们啦!”
姐儿哪里信她的,且冷哼一声:“钱妈妈,你休听她骗你,她说我是个玩意儿,还说我是不值当的雌儿!”
钱妈妈一怔,看向素婉。
素婉道:“若我不用这话把那盗贼哄走,你还吃得住他几鞭子?莫不是真痴愚到这地步,宁可死在当场,也不愿被人怠慢两句?”
徐柔仪的脸红起来,犹自道:“死就死了,怕什么,我不怕死,你却怕我死怎的?我若死了,你便不能拿我去给那狗贼献媚了,是不是?”
“好好的姐儿,不准一口一个死字!”钱妈妈急了,道,“这位大娘子是答应放咱们走的!”
徐柔仪一怔,看看素婉,皱了眉头:“当真?你不是想哄着我养好身体,再叫那猪狗糟践了我罢。我且告诉你,我纵然是落了难,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钱妈妈道:“那怎么能是哄咱们的呢。这位大娘子说,她出嫁前,娘家哥哥遇到劫匪,是咱们少将军救了的,因此上她想要报恩……”
徐柔仪撇了撇嘴,似乎是有什么反驳的话想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问:“我哥哥当真救过你哥哥?”
素婉便也皱了眉,道:“只是眼睛生得相似罢了,那位少年将军却是极有礼的一个人,不比姐儿你。”
徐柔仪“啊”一声,她原以为对方在夸她哥哥,可再一想——不对,这丑女人分明是在骂她没礼貌!
没礼貌!
她瞪圆了眼睛,怒道:“你们这样待我,还要我有礼?”
素婉道:“我倒也没指望你有礼貌。你若是姓徐,是我家恩人的姊妹,那我便当报恩了,若是不姓徐,我便当积德,也没什么。只是你若今后也如此,见了人什么话也不说清楚,便是个骂,那么日后也有的是苦头吃的。只一桩,随便你如何猜度我的打算,这些日子都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那盗贼是绝不肯放你走的,你若想走脱,少不得要……”
她收住了话头,因徐柔仪的神情已然和先前全不一样了。
“你,你怎知我姓徐?”她问。
到底是没有经过江湖险恶的小娘子,叫人一诈便透了底。
若是二娘子在这里,想必要大大皱眉了。
可现下她哪里顾得这个,只急促地追问素婉:“你真见过我哥哥?那你,你若救了我,我定然和哥哥多多夸你——不和你报仇!真的!你有什么法子?”
她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在痛苦中勉力支撑,能说出这许多话已然是很难了。
可是为着讨好这个也许能救她出火坑的大娘子,她还咬着牙努力坐直了身子,虽疼得鬓边冷汗淋漓而下,一双眼仍然急切地望着素婉。
“我自然有法子啊。”素婉道,“我可是这宅院里的大娘子——但你可要养好身子,这样,才能跑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