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年岁渐长,不再适合练习杂耍。我也不愿嫁人。
“如我这样的江湖风尘女子,那户正经人家稀罕?那些大户的第二十八房小妾,我也不喜欢。”
师父叹息,再不在我面前说什么嫁娶。便开始教我跳舞。我知晓自己的天赋和舞蹈中朝外散发的美丽。开始是在练习中,每每纵横踢踏飞旋之际看到师父越来越亮的眼神,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
然后是流连在各个豪华的夜宴上。在那时,美丽的霓裳成了陪衬,艳丽的歌姬和其他统统成为我的背景。舞台以我为中心而旋转,我在舞台上盘旋跳跃,如惊鸿,如飞燕。我听见披挂满身的璎珞清脆的声音和人们的喝彩;我看见汗水的飞溅和观者痴迷的表情……
这些都是我的助力,只是让我动作更加炫目和轻盈,手持彩带当空舞,舞成婆娑,舞出蔓延。于是有了传说,说我一双纤足可以在一瞬的时间里点过八寸金盘十个不同的方位,说我足不沾地仪态出尘,跳出的舞蹈不是人间能得而是瑶池宴请时的天女才会有的节拍。对于这所有溢美我却之不恭,就像为达官显贵舞蹈后从不拒绝越来越高昂的赏赐。
舞技名声和报偿一起在增长,师父把我奉若至宝,当作班里的台柱。我享受这一切,喜欢这一切,但知道他们不过是其次。我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的骄傲和理智都在拒绝,可本能和潜意识却叫嚣着要个答案。终于有那么一天,那些绢,那些金银铺就出蜀的道路,马车浩浩荡荡碾压在上面终于离开我熟悉了十八年全山环绕的蜀州,朝着长安的方向而去。
可怜无数山,我看不清长安的模样。而玉环和彭晏的眉目也造就融化在这些年的歌舞升平杯盏交错中。手里捏着玉环当初送我衣服,压在箱底不曾穿过一次。却细心保存,上好丝绸的光华没有丝毫减退。我曾经想凭借着它一步登天,与其比肩,得来或许彭晏的垂怜。可最终却走了另外一条路。不知何时学来口是心非的毛病,告诉自己。这次进长安,是要去找玉环的。
***
时间空间都在延展,以不变应万变,我在陌生的城市微笑舞蹈。长安的秋天不比蜀州,空气中的寒意早早预备了,直直往毛孔里钻。除了不断地舞蹈,我找不出更好的能让自己温暖的办法。飞舞吧,旋转吧,跳跃吧,就这样让看惯了各色绝色潋滟的官员停住酒杯,让自诩高贵无伦的教坊舞姬花容失色。我踩着恭维赞叹妒嫉中伤步步往上,希望视野能更宽阔。
彭晏啊彭晏,你知不知道,我的舞蹈我的喝彩我的被交口传唱,是我用独有的方式在找寻你呢?事到如今,骗自己也没用。我依然这样痴迷彭晏,这热烈的爱恋如饮醇酒,让人食髓知味地上瘾,若现在没有它,我便不再是谢阿蛮了。长安西区夜晚分外热闹,人倚明月桥,满楼红袖招。我融入其中成为一员,着了大红衣衫在城西抱月楼的台上跳拿手的舞蹈。 ——谢阿蛮入京第一日便讲话说得明明白白:“谁若出得起最高的价钱,我便为谁家跳舞。这就是谢阿蛮的规矩。”
初入京城,看惯各色大场面的长安人以为是不知名的蜀州村妇在那里夜郎自大。便有人逗弄我:“若是当今圣上要阿蛮姑娘去献舞。那又如何呢?” 我挑眉抱臂,语笑嫣然:“当今圣上……那也要从了我谢阿蛮的规矩才能看舞呀。” 惹来众人大笑,以为我孩子意气。后来再旧事重提的时候,夹杂了酸溜溜的风凉话:“阿蛮姑娘您也别太得意,且不说长安人图的就是个新鲜热闹劲儿。单讲讲当今圣上面前天天有太真娘子这妙人儿在,哪看得上你这村丫头?您早早灭了这痴心妄想吧。”
“哟……春妈妈,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阿蛮可听不明白。长安人就图个新鲜劲儿,所以就算厌了阿蛮也不会回去您教坊看那些残花败柳呀。您说圣上跟前的太真娘子比阿蛮好,您便请她来教坊舞一曲好拆了阿蛮我的台。要不,您还是想想怎么将我挖了去撑台柱,别倒了‘长安第一歌舞坊’的金字招牌。”
我自有我的资本,于是居高临下洋洋自得地看着老鸨脸皮上城墙砖厚的白粉随满身肥肉簌簌抖动落下。“好……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蹄子……”风情万种地微笑,转身扭腰,留给看热闹的众人一个娉婷的背影。所以当抱月楼的掌柜送上白花花的银子,时兴样子的步摇璎珞腕钏,一色的新衣霓裳……那于我而言,江湖之远和庙堂之高的舞蹈并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