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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十一月三十九 ...

  •   孟婕说的时候,晨星仅小心翼翼地听着,她明白她需要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所以便不敢打断她。孟婕缓了缓情绪,再揉了揉微微酸胀的眼睛,声音带着丝丝的鼻音:“对不起,尽让你听我抱怨了。”
      “没事。”晨星语气温柔,“后来呢?”
      “其实春晖的症状在很早之前就体现出来了,包括他的言行、喜好,无不显示着一股幼稚劲。这也是我渐渐不想和他说话的原因,但他还是会死皮赖脸地缠着我,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所以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可当我亲眼看到他的诊断书,知道他永远不能长大后,我抱着他,哭了很久。
      “春晖当然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哭,他只是用手擦掉我的眼泪,和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拿出他最喜欢吃的零食,说吃了后立马就不想哭了。那时,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守护好我这个永远十岁的弟弟。好在妈还有点积蓄,几年过去,命案的影响淡下后,爸爸留下来的另一间房子也租出去了。然后我这边再勤工俭学,最痛苦的四年,也终是熬下来了。现在想想,当时的辛苦真是没有白费。让春晖住进这么舒服的疗养院,是我目前为止,所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
      “真好。”晨星感动地说:“春晖能有你和刘阿姨,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但在外人看来,我和妈只是为了摆脱这个包袱才把他送到这里吧。”
      “只要春晖知道你们爱他就够了。”
      “是啊,”孟婕抬起眼,看向搭好航空母舰后,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汤春晖,眼中恢复了原先的宠爱,“只要春晖知道就够了。”
      “姐姐!我搭好了!”汤春晖风风火火地跑出病房,将手中举着的航空母舰如圣旨般呈给孟婕,撒娇道:“姐姐,你看我搭得好不好?”
      “嗯,”孟婕看了看,“很好。”
      “那我棒不棒?”
      “棒,”她摸摸他的脑袋,“我家春晖最棒了。”
      汤春晖似乎很享受被姐姐摸头的感觉,笑得双眼只剩下一条缝。接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姐姐,妈妈最近怎么都没来看我?”
      “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妈妈上次不小心摔伤了腿,走不了路。”
      “可是我想妈妈了……”
      “昨天不是才刚通过视频吗?”
      “我想见她真人。”汤春晖拉住孟婕的衣角,以恳求似的的语气道:“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孟婕欲言又止,她抱住汤春晖,拍拍他的背,说:“等过阵子你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后,姐姐就和妈妈一起来接你回家。”
      汤春晖耷拉了会儿脑袋,然后笑着点点头,边举着航空母舰边跑进病房里。卢那问眼眶微红孟婕道:“我想采集些汤春晖的血回去,可以吗?”
      “当然。”孟婕毫不在意采血的原因,正色道,“不过专员,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找汤阿姨和春晖?是当年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回去后,卢那和晨星大致讲了一下他从汤春晖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汤春晖承认他让孟婕画了那张素描图,但说那只是出于突发奇想。我再问几句,他就发脾气了。不过他知道他是被收养的,而且有关他的智力水平,他亦有所察觉。”
      “可孟婕她们好像并不知情。”
      “我和他搭航空母舰的时候聊了几句。他说,尽管孟母和孟婕没有在他面前提起,但他偶尔偷听到过几句,再加上邻居们也知道一些,所以……”
      “原来如此。”晨星禁不住感慨,“十岁的年龄,说幼稚也幼稚,但相较于真正幼稚的五六岁,其实已经懂得许多了。”
      “姐姐和妈妈都对我很好,”汤春晖曾对卢那如此说道,“关于我的事,她们从来都是在背地里悄悄地说,我的亲生妈妈,她们也只问过我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提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的亲生母亲了?”
      汤春晖摇了摇头,“印象中,是有那么个看不清的脸的女人在喊我‘晖晖’,但我不想想起她是谁。”
      “为什么?”
      “因为每次只要一想起她,脑子里就会自动响起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汤春晖那组装积木的双手停下了动作,他低下头,嗫嚅了片刻,沉着声音答道:“坏女人。”
      “……坏女人?”晨星惊讶,“汤丽可是他亲妈,他为什么说她是坏女人?”
      “不清楚,在这之后,汤春晖就再没说话了。”卢那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不少隐情,“一些家庭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却犹如一团烂泥,相互之间的矛盾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那你觉得,汤春晖为何认为他妈妈是一个坏女人?”
      “孩子和家长相处的时间更长,对对方言行举止的感受更为直观,并且大人容易在孩子面前放松警惕,不为人知之面也更容易暴露出来。”
      “你的意思是……”晨星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瞪大,“虐童?”
      “汤春晖在见到孟婕的第一面就夸她漂亮、送她零食,哪怕占有了孟母的爱,也没有让她讨厌他,还甘愿为他付出。况且他明明知道自己有亲生母亲,也知道自己的心智水平滞后不前,却没有表现出来。这难道不表明,他实则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吗?能培养出这种孩子的家庭往往都不健康,而汤丽刚好是单亲母亲……”
      “天下有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做这种事!”晨星拍案而起,“我不允许你用恶意去揣测一位母亲!”
      看着晨星那怒睁的圆眼,卢那顿了下,不再言语。晨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卢那,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关系。”卢那挤出一道苦笑,“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该以恶意去揣测一位单亲母亲,也不该把自己的经历强加在别人身上,毕竟并非所有母亲都是一个样。”
      晨星缄口不言,怯怯地端详着他。
      卢那兀自思考了会儿,问:“晨星,你觉得汤苓芫、汤春晖和汤丽,只是单纯的恰好都姓汤吗?”
      晨星立刻会意:“难道……”
      卢那瞟了一眼窗外的漆黑天空,“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再拜托联络科的同事调查一下汤丽的过去吧。”
      翌日早上,晨星收到了汤丽的个人档案。
      汤丽,1975年生,高中毕业没多久后由于怀孕一事被赶出家门,之后辗转多座城市,于上兴市住了五年。
      “汤丽因为春晖而被扫地出门,”晨星悄悄瞟了眼卢那,不动声色地说,“那么对她来说,春晖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她虐待春晖的可能性,也无法完全否定……”
      卢那不为所动:“盗窃杀人案的案卷呢?”
      “这里。怎么了?”
      “这个案子有点问题。”他分析道:“若犯人的企图只在盗窃,且先不说汤丽家并不富有,他为何要杀了汤丽?从现场的照片可以看出,汤丽是在客厅里被杀死的,凶器是圆头钝器。汤丽家在五楼,当时正是白天,犯人不可能爬楼翻窗入室,所以他应该是从正门进去的。可问题是,汤丽的家门并没被撬过,那么他是如何进的屋?”
      “汤丽是……主动为他开的门?”
      “根据法医的鉴定报告,汤丽先是后脑中了一击,然后身前被砸了九下。换句话说,汤丽为他开了门后,回到客厅,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而他也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抄起武器进行偷袭。其实第一击后,汤丽就已经死了,但犯人硬是再砸了她九下,仿若在出气发泄。”
      “也就是说,入室盗窃只是伪装,杀害汤丽才是真实目的吗?”
      “由于现场混乱得像遭到了入室抢劫,所以警方第一时间以为是强盗作案,但他们后来似乎也往仇杀的方向调查了,可无奈现场没有外人的痕迹,汤丽又是初来乍到,都还未来得及与周围人熟悉,再加上当年的监控也不如现今这般完备,就没找到什么线索。”
      “会不会是汤丽在来燕川市之前惹上的仇人干的?”
      “这就不清楚了。”
      沉默了一会儿,卢那起身道:“再去找汤春晖聊聊吧。”
      “你想找他谈这个案子?”
      “嗯。”
      “可他就是因为他母亲的死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去问了,怕也问不出什么吧?”晨星道:“而且这和汤苓芫有任何关系吗?”
      卢那的意见刚好相反:“晨星,我有预感。汤苓芫和汤丽母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汤春晖想要隐藏的过往,是找到汤苓芫的关键。”
      去往疗养院前,卢那和晨星先拜访了孟家。孟婕去工作了,只有孟母一个人在家。简单问了个好后,晨星单刀直入:“阿姨,春晖是独生子吗?”
      孟母顿了一下,答:“阿丽来的时候只带着春晖,应该是吧。”
      “他们有提起过一个叫汤苓芫的孩子吗?”
      孟母眯起眼睛瞅了瞅晨星递来的一个十岁左右孩子的照片及其成年后的半身照,摇了摇头。
      “汤苓芫涉嫌参与了一起恶性案件,我们怀疑他是汤丽的第二个儿子,”卢那道,“并且只有汤春晖才能帮我们找到他。”
      孟母低眉思索了会儿,仍旧摇了摇头。
      晨星:“令媛知道吗?”
      “晖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我都不知道,小婕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不过,如果他真是晖晖的兄弟的话,没准,他画在了他的日记本里。”
      “……日记本?”
      “晖晖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不是以文字的形式,而是图画。”孟母支着拐杖站起来,“阿丽走后,她家里的家具都被我卖掉了,但其他能留下来的东西,比如贴身物品之类的,我都尽量留下来了。”
      孟母腿脚不灵便,即便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也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会摔倒在地一般。晨星看她走得太过艰难,就上前搀扶了一把。
      堆放着杂物的储藏室里藏了两个纸箱,一大一小。等卢那拖出大的那个后,孟母用剪刀划开胶带,一边翻找一边说:“由于晖晖已经受到了太大的伤害,我怕他回忆起那天的事二次受伤,另一方面,或许也是我自己不愿面对吧,就把他以前的东西,还有阿丽的遗物全部封存了起来,一次都没有拿出来过。”
      她看着找出的几本陈旧的素描本,踌躇片刻,收回不忍的目光,缓缓地将它们递了给晨星。晨星接来,分了两本给卢那后,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可还没看几页,她的脸上就起了一层阴霾。她扯扯卢那的袖子,示意他来看看她手中的素描本。卢那探过头,眼神于视线触及纸面之际顿时一变,继而立刻恢复了平静。晨星问:“阿姨,这里面的画,你有看过吗?”
      “翻过一本,但没细看。怎么了?”
      晨星连忙合上素描本,若无其事地问:“汤丽是个怎样的人?”
      “她几乎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爱晖晖的人了吧。”孟母回忆着与汤丽交往中的一点一滴,慢慢地说:“阿丽她是我所见过的人中,过得最省的一个——每天精打细算,连一毛钱都不敢多花;周末还起早贪黑,同时找了好几份工作做。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天天买肉,说晖晖正在成长期,必须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对了,她的遗物,你们要看吗?”
      汤丽的遗物被孟母细心地保存在了另一个纸箱里,大部分是衣服和鞋子,化妆品和首饰一件没有。看着这些廉价的衣物,一位沧桑而节俭的单亲母亲形象在卢那的脑海中迅速勾勒了出来。
      “汤丽对汤春晖很好?”
      “当然好了。她宁愿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一定要让晖晖吃饱穿暖。”
      “汤春晖平时是怎样描述他妈的?”
      “这种事情还需要特地说出来吗?”孟母不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听他叫阿丽时的语气就知道了。”
      卢那若有所思地沉思了几秒,随后放弃拐弯抹角:“汤春晖刚来你家那会儿,身上有没有伤?”
      下午,汤春晖瞟了眼再度来访的卢那与晨星,爱理不理地拿起平板电脑。卢那没什么眼色地在病床边坐下,严肃道:“关于你的亲生母亲,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我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汤春晖边玩着跑酷游戏边道,“她死的那天,我也不记得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问你亲生母亲的死?”
      “那些来看我的陌生人,包括警察,医生,还有些自称是记者的人,他们都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们和你主治医师谈过了。”卢那说,“在他看来,你长不大的原因,似乎和你亲生母亲的惨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我知道。”汤春晖漫不经心地答道,“大家都这么说。”
      “那你是怎么想的?”
      汤春晖愣愣地看向卢那,“……我?”
      “嗯。”卢那直视着汤春晖的双眼,宛若欲透过那清澈的眼瞳搜寻什么似的:“你觉得你之所以长不大,是因为你亲生母亲的死吗?”
      考虑到汤春晖的实际心理年龄,同时为照顾他的情绪,十三年来,没人敢如此直白地问他汤丽被杀一事,更别提他自己的意见了。汤春晖亦被问得一时语塞,他垂眸看着屏幕上的“game over”,认真思考了顷刻:“其实有一件事,不论是对妈妈姐姐,还是那些说想要帮助我的医生们,我一个字都没透露过。”
      “什么事?”
      “我好像不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会梦见我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男生走在一起,而且感觉上,我们好像处得还不错。但至于他是谁、长什么样,醒来后,就想不起来了。”
      卢那把汤苓芫幼时的照片摆在了汤春晖面前,“他叫汤苓芫。”
      汤春晖奇怪地侧目看向卢那。
      “对他有印象么?”
      汤春晖想了想,使劲摇了摇头。
      “那这本画本里的东西,你怎么解释?”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颇具年代色彩的素描本中的一页画纸。画纸的边角沾了许多油墨,本子主人在画画时的随心所欲尽显无遗。图画正中央是一只通体暗红、身上长着数条触手的独眼怪物。怪物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看字迹,像出自两位小学一二年级学生之手:怪shòu!让我jiǎ面qí士来打败你!
      汤春晖在看到画中怪物的瞬间僵成了个木头人,恍惚之间,嗫嚅出了“小苓”二字。说罢,他又惊愕地瞪向两人,好似自己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
      卢那将素描本的后面几页展示予他。汤春晖看着一页一页过去的阴暗画面,双瞳猛然一缩,下意识一甩手将其打到地上,惊恐不已,又不知所措地喊了出来:“我不要看这个!你们给我拿开!”
      ——素描本的前半部分都是各种怪兽,像是打发时间的随手涂鸦,可后面的画风却突然转变了——漆黑的背景中,无一不是一位手持扫把、拖把或衣架等物品的凶恶妇女和一个流着眼泪、等待抽打的男孩。
      卢那捡起素描本,翻到最具辨识度的一页,指着上面的女人说:“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吧?这件衣服,我在她的遗物中看到了。”
      汤春晖两手撑着床,嘴角抽动了几下。
      “不过挨打的应该不是你吧?毕竟你养母说你身上很干净,一块疤都没有——是你口中的小苓,或者说汤苓芫,对吧?”
      汤春晖倏地一怔。
      “就在刚才,你的血检结果出来了。汤春晖,你是异……不,怪胎。用方便你理解的话来说,汤春晖,你拥有超能力。”
      “……”
      “这本素描本上有两个孩子的笔迹,一个是你,另一个则是他吧?两种笔迹交叉出现,从次数上看,你们似乎一起度过了挺长的一段时间,可他后来为什么不在了?你为什么要忘了他?为什么,杀了你妈妈?”
      后三个问题堪比拍案的凶浪,冲击走了汤春晖所能拾起的所有思绪,而他的大脑亦彻彻底底地丧失了思考机能,陷入了由混乱与恐慌堆积而成的泥潭之中。他虽拼命挣扎,但却好似中了魔咒一般,视线阴暗的画面紧紧锢住,任凭如何反抗也逃脱不掉。于是,他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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