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16、一月十七

　　尽管明白这么做根本不可能将玫瑰封于体内，但景少骅还是在自己手腕上缠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绷带。他拍了拍充满疲惫之色的脸庞，振作起精神，出了门。
　　管控局里依旧到处都是匆忙的身影。他进入一组办公室，还没到座位上坐下，罗琦就翘起脑袋开心地道：“少骅哥，你来上班啦？”
　　景少骅开玩笑道：“要是再偷懒的话，老朱非把我阉了不可。”
　　“组长才不会做这种事呢。”罗琦被逗笑了，余光瞥见纪信来了，连忙整理好表情，又下意识抬手一捋头发，元气满满地说，“信哥哥，早上好。”
　　对于罗琦的小动作，景少骅看得一清二楚，奈何当局者迷，纪信却一点都没察觉。他笑容满面地回应了一句“早上好”，转而看向景少骅，眼神十分欣慰。
　　景少骅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他木头。这时，朱笠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罗琦和纪信立刻笔直地站好，景少骅却仍是一副散漫模样，似乎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朱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示，“刚刚联络部来了通知，需要我们到附二院一趟，你和纪信去看看什么情况。”
　　与纪信同去执行任务，景少骅是求之不得——他才不想整天都面对着朱笠那张臭脸。纪信毕恭毕敬地目送着朱笠进了组长室，回头对景少骅道：“我们走吧。”
　　景少骅点了点头，“琦琦，等我回来给你带奶茶。”
　　“路上小心。”罗琦微笑道。
　　不知是否因为在家里闷了几天，太久没看到外面的情景了，景少骅今日一瞧，街上人影寥寥，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半点过年的氛围都没有。他感叹道：“离年关不是还有日子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今年不比往年，太不太平了。”纪信一边开车，一边说，“更何况，燕川市又是全国所有城市中异类活动最多的城市，如果我是普通老百姓，肯定是能早点回家就早点回家。”
　　“也是。对了，”景少骅忽然把头从车窗边收回来，“信哥，你觉得琦琦怎么样？”
　　“琦琦？”纪信不明白这话题怎么跳得那么快，“很好啊。”
　　“是吧！”景少骅格外来劲地说，“又聪明又漂亮，异能又牛逼哄哄，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极度傲娇的妹控姐姐。若想把琦琦泡到手，最大的难关无外乎她那个流氓姐……”
　　“等等。”纪信苦笑着打断，“你这突然的，到底想说什么啊？”
　　看这个榆木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景少骅暗暗一叹，换了种说辞，“信哥，我来到一组之后，就属你和琦琦对我最好。你们对我来说，就和亲兄妹一样，所以我一直希望你们能尽早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啊，我对你们两个是纯纯的友情，绝没有想把我和柔柔的事情套在你们身上！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纪信越发糊涂了。
　　景少骅不依不挠地道：“信哥，如果我告诉你琦琦有喜欢的人，你心里会怎么想？”
　　纪信思考了片刻，“……祝福他们？”
　　景少骅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你没有觉得特别震惊，然后特别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为什么要特别震惊？”纪信不解道，“像琦琦这个年纪的女孩，有心上人很正常，而且她喜欢谁属于个人隐私吧？我们不应该私下八卦别人的私事。”
　　景少骅一阵无语，进而放弃了沟通。
　　纪信瞥了瞥他那独自生闷气的样子，依然不理解他究竟为何要扯那么一大堆。不过，一想到罗琦已暗中有了心上人，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失落感，迟迟消散不去。
　　附二院外，卜瑞珉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来了，也不说废话，立刻带他们去了住院大楼，“昨天，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倒在分局门口，身上全是淤青和电击伤。我们看他伤得太重，就连忙送去了医院。今天清晨的时候，他恢复了意识，也大致和我们讲了一下他遭遇了什么。因为状况十分严重，我就第一时间联络了老朱，让他派人过来。”
　　纪信问：“具体是什么状况？”
　　“还是你们自己听他说比较好。”
　　卜瑞珉一脸凝重地说完，推开一间病房的门，一位骨瘦如柴的少年正躺在病床上，他手上打着吊水，身上各处上裹着绷带，看得出经历了一番不小的波折。他虚弱地睁开眼，看见卜瑞珉带了两个人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卜瑞珉解释道：“他们是异类管控局的调查员。把你之前和我说过的，再给他们说一遍。”
　　少年似乎对管控局怀着强烈的恐惧，得知纪信与景少骅的身份后，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纪信知道外界对管控局有许多误解，所以也不着急，他主动上前，轻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们是来帮你的。”
　　少年几经犹豫，见纪信确实不如那些人向他灌输的那样冷血恶劣，便选择相信他们。他顿了顿，以嘶哑的声音说：“我……我叫张超，半个月前，忽然有了超能力……我爸妈很害怕，害怕被人发现我是异类，就把我送去了……矫正所。那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但是，那里的生活实在是太可怕了……”
　　少年说着，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可见那个名为矫正所的地方，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纪信温柔地道：“不用怕，你已经出来了，就再也不会被伤害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少年含泪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他们觉得我们不正常，需要通过他们的‘治疗’才能变得正常，所以天天给我们‘上课’，要是不服从的话，就会被他们暴揍一顿，还会被绑到电椅上！我们……我们一点都反抗不了，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我、我实在受不了了，一个女生就想办法帮我逃了出来……我求求你们，你们救救她，也救救其他人……”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卜瑞珉赶紧让他躺好，同时安慰了几句，把他交给护士找照顾了。
　　三人走出病房，各个面色犹如乌云密布。卜瑞珉率先道：“总之，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具体细节，凭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是回忆不起来，还是直接读取记忆更快一些。”
　　纪信眉头紧皱，“除了外伤，医生还有说什么吗？我刚刚看他的瞳孔，涣散得太不自然了。”
　　卜瑞珉沉重地叹了口气，“化验结果显示，他的血液里有大量市面上违禁的药物和异肽素抑制剂，普通人是绝对没有途径获得的。因此我想，十有八九是那个矫正所让他吃的。”
　　纪信心里约莫有了数，“我明白了。这个案子，我们会负责到底的。辛苦你了，卜队长。”
　　“接下来要你们辛苦了。要是有什么需要支援的，随时联系。”
　　卜瑞珉还有工作，说完便先行离开了。纪信转过头，发觉景少骅竟然罕见地一直沉默不语，不由奇怪道：“少骅，你对那个矫正所有什么想法吗？”
　　“啊，也没什么。”景少骅虽然面上未有波澜，但神色却有些怪怪的，十分微妙，“就是觉得，那真是一个适合我的地方啊。”
　　“适合？”
　　景少骅没回答，仅是付之一笑。
　　纪信看了他一眼，没追问下去，“那等下，你先回局里和组长说明一下情况，再通知鉴定部来给张超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我去找他的父母聊聊。”
　　“好嘞！”景少骅不假思索地接令，随后又打趣道，“信哥，想不到你平时那么安安静静的，这下起命令也是挺有范嘛。难不成是在模仿老朱？”
　　纪信倏地一愣，脖子和耳根子顿时通红一片，“我、我才没有……”
　　“哈哈，那我先走了。”
　　景少骅也没心思拿他寻开心，一挥手，转身就走了。纪信瞅了瞅周围，确认没人在意自己这边，便忍不住低下头，撮了撮头发，暗自羞了好一阵子。他驱车前往张超家，正要抬手敲门，但门却先从里面被开了。
　　张超的家在一片老房子区，这里聚集着大量外来务工者，故而环境比较差。张超父亲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似乎长年在工地上班。他迎面撞见纪信，与其面面相觑片刻，突然有些紧张地问：“你是谁？”
　　纪信出示了管控局的证件，“我是异类管控局的专员。请问你们是张超父母吗？”
　　一听他是来自管控局的，张超父亲立刻变了脸色，站在屋里的张超母亲也顿时吓得愣住了，手里的黑色袋子掉到地上，露出了一叠百元钞票。注意到纪信的目光停在钱上，张超父亲立即惊慌失措地要把门关上，“我们不是异类！小超已经被送走了！我们家没有异类了！”
　　纪信拼命抵着门，不让他关上，“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来抓人的！我只是来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张超父亲才稍稍冷静下来，胆怯地问：“你……你确定不是来抓人的？”
　　“不是来抓人的。”为了让他放心，纪信又说了一遍，“我之所以前来拜访，是因为张超。”
　　张超父亲登时神经紧绷，“小……小超已经被我们送去矫正所了！”
　　“我知道。所以我想来了解一下，这个矫正所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纪信耐心地道，“可以让我进去吗？”
　　张超父亲犹犹豫豫一会儿，与张超母亲对视一下，总算把手从门上放下，请纪信进屋了。纪信首先从包里取出张超的诊断书，放到桌上给二位看。一见儿子居然伤成这样，张母呜咽一声，两行眼泪落了下来，“专员，小超他……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但据说，是矫正所里的医生做的。”纪信道，“能把张超送去矫正所的来龙去脉和我说一下吗？”
　　张超母亲捂着脸，泣不成声。于是便由张超父亲说明了，“半个月前，我们吃饭的时候，小超拿在手里的碗突然炸了开来。之后，他不管拿什么东西，那东西都会炸成碎片。我们虽然知道他变成了异类，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就到网上搜……网友们说，异类是不正常的，全部都要被抓起来。我和孩子他妈害怕极了，然后某天信箱收到了一掌传单。那上面说，矫正所可以把异类变回正常人，所以我们就……”
　　纪信一瞥袋子里的钱，“那这些钱……”
　　张超父亲难以启齿地道：“是……是小超的治疗费。”
　　纪信沉默了片刻，“叔叔、阿姨，异类不是不正常，他们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项超凡的能力而已。只要他们不违法，就不会被抓起来。”
　　张超父亲不禁眼眶湿润，“是我们错了……是我们害了小超……”
　　纪信明白他们并不是有意送张超去接受施以治疗之名的虐待，他们只是对异类一无所知，又被错误的观点蒙蔽了罢了。他微微吁了口气，“张超现在正在附二院接受治疗，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你们快去看他吧。我相信他也一定很想你们。”
　　“好，谢谢专员！谢谢专员！”
　　张超父母连连鞠躬道谢，然后立刻赶往了附二院。纪信也随即回到了管控局，并且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张超并不是“怪胎”，他是误食了第四代阿克索，才获得了异能。
　　“我和张超确认过了。”景少骅道，“变成异类前，曾有人给他送了一瓶汽水。那汽水呈现粉红色，味道十分怪异，所以他喝了一口就直接丢掉了。但当天晚上，他身体出现明显不适，紧接着第二天就异能失控了。”
　　“张超父母说，他们是通过一张传单得知了矫正所的存在。”纪信把从张超家带回来的广告纸放到桌上，“张超前一天变成异类，他家后一天就收到了这种传单，时间点未免也太巧合了。”
　　罗琦惊道：“难道这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吗？”
　　“发传单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一个区域内分发，所以我问了张超家的邻居，但他们都没收到类似的传单。”纪信道，“因此我怀疑，张超误食第四代阿克索和他们家收到传单，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为的就是让张超父母把张超送到矫正所，从而收取高额治疗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送他汽水的人就十分可疑了。”景少骅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