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82、十一月一

　　审讯室里，欧阳尧旭正襟危坐，紧张地等待戚宿秀宣布自己今后的命运。戚宿秀合上相关资料，言简意赅地说：“你是在受了马格荣催眠的状态下袭击欧阳凯的，也就是说，你当时并不具备控制自身行为的能力，所以不用负刑事责任。”
　　对于这一结论，欧阳尧旭丝毫不感到庆幸。相反，他还有些难以相信——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但他很清楚自己当时满脑子充斥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欧阳凯。
　　见其似乎心存异议，戚宿秀不紧不慢地问：“之前在做笔录时，你撒谎了？”
　　欧阳尧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有所犹疑。我们的调查结果是充分建立在客观事实之上的，不会因为你是欧阳凯的养子，就混淆是非黑白。”
　　欧阳尧旭一听，黯然地垂下了头。戚宿秀又补充道：“等下，你可以回三组去了。不过有一件事，还是知会你一声比较好。”
　　“什么事？”
　　“你也知道，欧阳凯之所以一直在暗中资助管控局，是因为欧阳夏竹。如今欧阳夏竹已死，按理说他再没有继续资助的必要，但今天早上，他却主动提出续约。”
　　欧阳尧旭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资格问出口：“……为什么？”
　　“这就要你自己去问他了。毕竟，你现在是管控局和欧阳家仅剩的联系了。”
　　戚宿秀说完，起身离开了。欧阳尧旭独自坐在凳子上，感觉四肢百骸沉重无比。
　　他想不通任何关乎欧阳家的事，而且就算去想，他也理解不了，更没有理解的必要。他此刻，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再整个人陷进被褥，睡他个三天三夜。
　　……但是，回到哪里去呢？
　　大脑无法顺畅地思考。
　　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了过来：“欧阳尧旭！”
　　这声呼唤如明亮的晨曦一般，瞬间驱散掉了所有压抑在欧阳尧旭身上的阴霾。他愣愣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晨星那如星星般闪耀动人的笑容。
　　“怎么了？”看他半天没反应，晨星一边走近，一边奇怪地喃喃道，“难道是被我吓到了？还是说，你失忆认不出我来了？”
　　半晌，欧阳尧旭稍稍一吐息，浅浅地笑了起来，“笨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失忆？”
　　“那我就放心了。”晨星不禁如释重负，“组长说，你配合调查辛苦了，今天特别给你放个假，不用去报到。所以接下去的时间，你可以随意安排。”
　　“你呢？”
　　“当然是申请了调班，专门来陪你啊。想好去哪儿了吗？”
　　欧阳尧旭顿了顿，平淡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感觉，“我想，回家。”
　　“好，那咱们回家。”
　　晨星牵起欧阳尧旭的手，与他肩并肩从路人之间穿过，回到了原来的租房。看着屋内一成不变的布置，欧阳尧旭意外地问：“之前不是说租期要到了吗？怎么还没搬？”
　　“你忘了？新房子说好了由你来找啊。”
　　看着晨星那如孩子般纯真的表情，离别前的记忆终于一点一点于脑中复苏。欧阳尧旭失笑一声，点头答道：“好，我来找。”
　　“十多天没洗澡了，肯定很难受吧。快去洗吧。”
　　“谢谢你。”
　　欧阳尧旭接来晨星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去浴室冲澡。待他洗完时，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他来到客厅，看见晨星盛了一碗米饭放到桌上。
　　“这段时间，我天天和辛辰学做饭。虽然味道没有特别好，但填填肚子还是可以的。放心，我已经试过味道了，绝对吃不死人。”
　　她把他拉过来摁到椅子上，催促他赶快趁热吃。欧阳尧旭看了看她，犹豫地拿起筷子，尝了一下红烧鸡翅。
　　这一口，强烈刺激到了他那空空如也的肠胃。他三下五除二咬掉翅根上的鸡肉，随即筷子直奔番茄炒蛋和焖土豆，将嘴巴塞得满满的。看他吃饭吃得像喝毒药似的泪流满面，晨星误以为自己又翻车了，连忙制止他道：“……有这么难吃吗？要是不好吃的话，你就别勉强了，我去给你点外卖吧。”
　　“不是！”欧阳尧旭眼泪越流越凶，“很好吃，超级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话音未落，他又往狠狠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没嚼几下便胡乱一吞，从而脸色煞白地剧烈咳嗽起来。晨星料想他接受审讯时铁定没吃好，赶紧给他抚背顺气，“你吃慢点，没人和你抢。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做就是了。一定要充分咀嚼了再咽下去。”
　　欧阳尧旭根本听不进去，他用汤冲掉卡在喉咙里的饭团，又风卷残云地吃起来。不多时，碗盘和电饭煲都见了底。担心他会消化不良，晨星忙从橱柜里翻出一盒健胃消食片备上。
　　一旦解决了食欲，欧阳尧旭又顿时被巨大的疲惫感侵袭，以至于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晨星让他躺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让他安心睡上一觉。欧阳尧旭乖乖地“嗯”了一声，合上眼，数以万计的记忆碎片于脑海中不断飞旋重叠，随即又像尘埃一样消失。望着过去那狼狈不堪的自己，他明白，这是最后的整理了。
　　夜晚，感受到身旁有人，他转头一看，是晨星。
　　似是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晨星侧躺在床沿，与其隔了一段距离。恍惚间，欧阳尧旭把手伸向她的脸颊，宛若倾诉一般，轻轻出声：“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好呀。”晨星睁开眼，笑着答道。
　　未料她还醒着，欧阳尧旭惊愕地盯着她，手僵在被窝外。晨星看了他一会儿，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我又没说不好，你干吗愣住了？”
　　“我……”欧阳尧旭慌忙把手放下来。他迟疑片刻，索性放开胆子问，“你不想维持同事关系了？”
　　“‘一起生活’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家人或恋人吧？如果同事关系不足以达成的话，那么改变也未尝不可啊。”
　　欧阳尧旭沉默一阵，“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同情？为什么？”
　　“因为我说想和你一起生活，因为我无处可去，所以才满足我的愿望……”
　　晨星忽然打断道：“把手给我。”
　　欧阳尧旭愣了愣，“什么？”
　　晨星干脆抓住他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头发上。欧阳尧旭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大气不敢出，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而后，晨星松开五指，得出了结论，“看来，不是呢。”
　　欧阳尧旭立刻把手抽回来，羞恼道：“你干什么？”
　　晨星顽皮地吐舌，“为了验证我到底是不是同情你啊。”
　　欧阳尧旭怔住了。
　　“我也是有自觉的好吧。”晨星解释道，“我知道自己神经大条，对感情啊恋爱什么的，不怎么敏感。因此你要让我回答你是不是在同情你，我真答不上来。不过比起语言，还是行动更适合我，所以我就试了一下。”
　　欧阳尧旭一时语塞。
　　“现在，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是因为同情，才答应和你一起生活的。”晨星笃定地说，“你的回复呢？”
　　欧阳尧旭迟疑须臾，咬住了下唇——他很高兴晨星愿意接受自己，甚至十分懊悔方才为什么要怀疑她，但他无法允许自己以这样的颓废状态和她在一起。更何况，她的寿命问题也必须尽早解决。于是纠结顷刻，咬牙道：“……不行。”
　　“为什么？”晨星不解地道，“难道你介意女朋友有前任吗？”
　　“才不是！我要是介意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你了。蠢蛋！”
　　“那是为什么？”
　　“我……我是……”欧阳尧旭含糊不清地答道，“我是觉得自己能力还不够……”
　　晨星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哦，我明白了。原来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啊。”
　　“才……”欧阳尧旭无从否认，只能面红耳赤地反问，“不行吗？！”
　　“当然行。怎么不行？简直太行了。”
　　“烦死了！不和你说了！”
　　晨星的敷衍三连击，令欧阳尧旭更加恼羞成怒了。他气鼓鼓地摸黑下床，结果一个不注意撞到墙上，引起“咚”的一声响。
　　晨星笑得直拍床，“你干吗啊？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谁害羞了！”欧阳尧旭疼得欲哭无泪，嘴上仍在逞强，“我是被你吵死了，不想和你谁一块儿！我去睡地板！”
　　“嘿～有豆腐给你吃也不要啊？”
　　“谁要吃你豆腐？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谁稀罕！”
　　“哼，你不稀罕，这么着急去卫生间做什么？”
　　“吵死了！不关你事！”
　　欧阳尧旭气急败坏地拉上门，随即一阵流水声响起。晨星在床上“咯咯咯”笑个不停，肚子都笑疼了。
　　——她由衷觉得，这次没放弃进而“重来”，真是太好了。
　　尽管昨晚以那样的形式收场，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两个人还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冲下床（从地铺上跳起来）奔向卫生间，即，又回到了一大清早争夺卫生间的日常。
　　“我先来的！我先进去！”
　　“笨蛋，知不知道女士优先！”
　　“就你这样还能算是一个女人？我不管！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尿在外面！”
　　“反正到时候也是你打扫，我怕什么？”
　　二人一边扒着卫生间的门，一边针锋相对地相互瞪视，谁也不让谁。紧接着，晨星发动了必杀技：“哎呀，我这腿怎么又开始疼了……”
　　出于担忧，欧阳尧旭下意识手一松，于是晨星趁机钻进去牢牢锁上了门。知晓又被耍了，欧阳尧旭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又忍不住笑了笑。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旭日，使出浑身解数一喊：“我回来了！”
　　由于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在去管控局的路上，晨星给欧阳尧旭大概说明了一下希和学校遇袭的经过和后续情况。
　　“那和玉笙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都顺利康复了，明后天就能出院。不过，我听组长说，和老师好像想向社会公开招募希和学校的教职工岗位。”
　　“明明之前还被一大堆人围攻来着？”
　　“是呀。其实我也不理解。但事到如今，再瞒着希和学校的存在，确实也没什么用了。或许，和老师是希望能有普通人来了解他们的状况吧，毕竟这也是他创办希和学校的原因。”
　　“关于那虫子，有眉目了吗？为什么施杨的无效化也不管用？”
　　“鉴定部的报告应该会在今天出来，到时候就知道了。可连原本被视为无敌的无效化异能都不起效的话，今后的形势，怕是会越来越艰难了。”
　　欧阳尧旭倏地止步。
　　晨星也停下来，回过身看着他，“怎么了？”
　　欧阳尧旭微微启齿，却欲言又止——他明白，眼前这个被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决不会由于惧怕危险和死亡，情愿躲在背后被人保护；但他又不希望她为任何烦恼忧愁，他希望她每天都能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一如往常那样，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展露出灿烂的笑容。然而继续隐瞒下去的话，又无异于在欺骗她。这就更让他难以开口了。
　　看他纠结半天，晨星用手指一弹他的额头，善解人意地道：“老规矩，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欧阳尧旭愣了一下，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因为我完全是出于私心才不想说的。”
　　“你不是处男？”
　　“笨……”欧阳尧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涨红着脸道，“笨蛋！怎么可能！”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你是出于私心不想说？”
　　欧阳尧旭被怼得无言以对，无能狂怒道：“蠢女人！你自己想去！”
　　晨星不悦地噘嘴，“你说你从昨天开始，骂了我多少回了？你这个蠢蛋二愣子傻缺！”
　　猝不及防被大骂一通，欧阳尧旭憋屈得整个人都要炸了，“我不管！反正我不说！你让我说我也不说！”
　　“切，你不想说，我还不乐意听呢。”
　　二人的拌嘴，引来几个路人的目光。晨星闷哼一声，转头就走。欧阳尧旭瞅了眼她的背影，心知是自己有错在先，即刻追了上去。
　　他牵住她的手，随后被甩开了。他再一次尝试，又是同样的结果。第三次，对方轻微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甩开。
　　于是他稍稍加大力度，仿佛在表示绝不会松手。晨星踌躇了一下，弯曲五指，反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