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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八月二十四 ...

  •   确认地址无误后,欧阳尧旭往旁一退,钟轶和钟随即晴心领神会地兽化成狼人,暴力破坏了紧闭的大门。黄昏最后的余晖飘进室内,却仍是驱赶不了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欧阳尧旭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
      这是一座被空置了许久的小型别墅,其内毫无人生活过的痕迹,故而空气中充满了灰尘的味道,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鬼怪跑出来。欧阳尧旭一边拼命抑制大脑回想起幼时躲在被子里偷看的鬼片,一边用手电照亮四周,寻找辛辰口中的地下室。这时,钟轶宛若嗅到了什么似的朝他叫了一声,带他来到了一闪白色的小门前。
      钟轶一挥爪,门板当即投降让道。见依稀有光亮顺着楼梯漏上来,他让姐妹俩待在原地,然后如履薄冰般地踩住台阶,一步一顿地走了下去。
      晨星正背对着他而坐,埋首于桌上的大堆资料。她大概察觉到了些许动静,在欧阳尧旭距离她仅有半米时,冷不防开口揶揄道:“不是说会让我独自过完最后的时光吗?连一晚上都等不了,你到底是有多心急啊?”
      倏忽间,欧阳尧旭的心脏像被牵动似的剧烈地颤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略有些无奈地回道:“能不急嘛。如果让你被他抢走了,我会很伤心的。”
      晨星愕然一惊,猛地站起来面向不请自来的客人:“欧阳尧旭,你怎么会在这儿?”
      欧阳尧旭回以淡淡的微笑:“我们回去吧。”
      “回去?”
      “应月那家伙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会对你做什么了。”
      “不要。”晨星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
      她踌躇了顷刻,转过身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并不是被他逼的。”
      欧阳尧旭耐心地问:“什么决定?”
      晨星顿了一下,右手不禁抓牢了椅背:“结束掉现在的我的人生进程,让一切重新来过。”
      “……”
      “你也知道,我一直在为自己没有过往的记忆而困扰。如今,我终于明白我的记忆,是被我自己删除的。整整二十六次。相当难以置信吧?”
      欧阳尧旭脸色微沉:“为什么要删那么多次?”
      “因为我只是个心血来潮的产物、被复刻出来的赝品,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人,没法像你们那样堂堂正正地生活。”晨星自嘲着道,“我必须自己给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意义,哪怕只是借口,也好过单纯的机械呼吸。然而除了被赋予的监护对象外,我一无所有,所以只能把期望寄托到他身上。而当失去了监护对象之后,我也就沦为了没有使用价值的东西,仅剩下作废这一条路可走。但废品,又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第二十六次,我仍旧重蹈覆辙了。这一次,我虽然没有依赖监护对象而活,但却把三组的荣光当成了我这个人的全部。我决不容许任何导致三组分裂的因素存在,即使这个因素,是我自己。”
      她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直视欧阳尧旭,表现出了铁一般的决心——若说前半部分的叙述有一半的猜测成分在里面,那么这后半部分,毋庸置疑是她一直以来最真实的想法。欧阳尧旭静静地回视了她片刻,低声说:“删除了记忆,然后呢?你是可以重新再来,可甯安他们呢?你不把他们的记忆一同删了吗?不然,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晨星哑然一愣。
      欧阳尧旭以不掺杂着丝毫私人情感的冰冷语调,不紧不慢地说:“继续这样轮回的人生,有什么乐趣?每一次都要经历同样的痛苦,每一次都是原地踏步。承认吧,晨星,你并非为了三组的荣光而牺牲自己,你只是在卖弄自身那看似很可悲的经历来逃避现实、逃避责任罢了。你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所有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一听到“卖弄”这个词,晨星当即火了,不顾形象地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向你装可怜吗?那我问你,我有求你过来带我走吗?我有求你听我长篇大论吗?我什么都没求你,是你自己过来要带我走、被拒绝了还赖在这儿不滚!你有什么权利说我坏话?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惺惺作态?那种浑浑噩噩、不知自己为何而活的滋味你懂吗?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一个含着金勺子长大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考虑活下去的意义这种事!既然不懂,就别给我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你不配!”
      晨星一口气吼完,难免气喘吁吁。欧阳尧旭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没考虑过活下去的意义。但就算没考虑过,我不也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吗?”
      晨星倏地一怔。
      “你从根本上搞错了一件事,晨星。活下去的意义,从来就不是理所应当。”欧阳尧旭正容亢色、声音低沉,他身旁,有无数灰尘于灯泡的照耀下轻舞飞旋,随即又消失在了灯光迄至不及的黑暗之处,“能够实现理想的人,终归只占一小部分,剩余的无不仅是为了解决温饱而奔波劳累,与所谓的人生价值、活下去的意义这种空泛之谈一辈子无缘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光是活着,就足够成为他们挣扎奋斗下去的理由。而你一个没有半点生活负担的人,有什么脸在这里无病呻吟!”
      欧阳尧旭固然从小娇生惯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世俗之苦一无所知。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确实辛苦,可如果这样就要死要活的话,那他……那些明明胸怀切实可行的梦想却不得不放弃的人该怎么办?那些离期许已久的结果仅余一步之遥却忽遭飞来横祸,以至于所有心血毁于一旦的人又该怎么办?他一气之下,陡然擒住晨星的手腕,将她连拖带拽地拉上了楼梯。晨星被攥得生疼,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反抗,一边怒声大叫“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却愣是挣脱不了那只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劲的骨节细长之手。而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被扯出了别墅,瘫坐在了冰凉的石砖上。
      只听得欧阳尧旭握紧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活下去!”
      晨星骤然心跳漏跳一拍。
      “活下去!以你现在的姿态活下去!以你现在的记忆活下去!就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也给我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为了你自己活下去!不要再想着逃避了你这个贱货!”
      喊到后面,欧阳尧旭彻底破了音,因为缺氧,脑袋蓦地一晕,脚下差点一个踉跄。晨星被喊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吼道:“我迷茫怅惘的十多年,岂是你一句‘活下去’就可以抵消的?”
      “谁管你迷惘了几年!”欧阳尧旭气势分毫不减,以喊坏嗓子的音量回道,“叫你活下去就给我活下去!少特么废话!”
      话音一落,晨星一咬牙,突然爬起来狠狠撞了欧阳尧旭一下。欧阳尧旭猝不及防地摔了一个四脚朝天,随后立马跳起来,不遗余力地撞了回去。二人就像闹矛盾的三岁小孩一样,你来我往地撞了整整二十分钟,直至双方都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这场不堪入目的闹剧才终于落幕了。
      钟轶和钟晴解除了兽化形态,乖乖蹲坐在一边,未对这两人解决问题的方式置一词。晨星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水,一不小心碰到了磕破皮的地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她放空大脑,仰望夜空,小声咕哝道:“……啊,我想洗澡,我想吹空调。”
      欧阳尧怨妇似的说:“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饿了。”
      “你以为我不饿吗?”
      “那就找一家既好吃又有空调的店吧。”
      “你找。我没力气找。”
      “可是我也没力气啊。而且手机也不在身上。”
      欧阳尧旭嫌麻烦地腹诽了一句,翻了翻口袋,才发现里边竟然空空如也。下一刻,钟轶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部手机。正是他的。
      它大抵是在推搡的过程中掉出来的,钢化膜上覆盖了一张细密的“蛛网”。欧阳尧旭解开锁屏,查找起附近的餐馆来。与此同时,晨星无聊地喃喃道:“啧,这天上怎么这么单调,什么东西都没有。”
      欧阳尧旭下意识地回:“你所谓的东西是什么?”
      “月亮啊,星星之类的。”
      “在城市还想见到星星?做梦吧你。”
      “没有星星,那月亮呢?不是有句话叫‘月明星稀’吗?”
      “又不是没有星星就一定有月亮。”一说到月亮,欧阳尧旭忽地想起了什么,撒气似的道,“哼,那个表面布满陨石坑的玩意儿有什么好?要不是太阳,它压根儿就亮不起来。”
      晨星恍然大悟般地一阵惊呼:“那就是说,我们看到的月亮,其实是由太阳光组成的。因此天上从来就只有太阳和星星的光。”
      真要细究起来,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毕竟太阳本身就是一颗恒星,但欧阳尧旭也没有心思和余力给她讲解,一脸冷漠地说:“你的地理老师真可怜。”
      晨星微愠地鼓起腮帮子,“我连学都没上过,哪来的地理老师?”
      “那你就知识付费吧。现在恶补还来得及。”
      “比起买网课,还不如买一只宠物呢。啊,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一只像玉玉一样可爱的兔子呢?可以拜托史佩均也送我一只吗?或者,他告诉我哪里有卖,我自己去买也好啊!”
      欧阳尧旭无语地扶额,“你该不会真不知道那丑不拉几的兔子是怎么来的吧?”
      晨星一扭头,双眼璀璨生辉地问:“你知道?”
      仿佛被她那过分明亮的目光灼到了似的,欧阳尧旭慌忙撇过脸,神色复杂地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诶?哪带这样的!”晨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手扣住欧阳尧旭的肩膀,死命晃动起来,“知道就告诉我嘛!不然我真的很难受啊!求你了,快告诉我告诉我!”
      欧阳尧旭被晃得头晕目眩,只觉脑浆都要漏光了,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她,赶紧一手扶住脑袋,以防脖子断掉,“我靠,你不是说自己没力气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大劲?”
      “嘿嘿。”晨星得意洋洋地昂首挺胸,“尽管比不上师父,但甩你可是绰绰有余的十万八千里哟。不信的话,再来较量一场呗?”
      欧阳尧旭翻了个白眼,一脸“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神经大条的女人”。晨星兴致勃勃地打量了他一阵,忽然在他耳边说:“谢谢你,欧阳尧旭。”
      欧阳尧旭顿时面红耳赤,惊叫着一下子往后挪了老远。
      “谢谢你,”晨星两颊上残留着凝固的泪痕,灿烂地笑起来,“欧阳尧旭。”
      两天后,欧阳尧旭动用欧阳家的关系,替晨星在宝川墓地购买了一处坟墓,用于安葬任卫。对于任卫的身份,晨星没和他细说,只道是前任。欧阳尧旭听了后,虽然未予追问,但看样子,大概心里也有数了。他料想她应该想和他独处一会儿,于是默默走开了。
      片刻后,辛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停在了晨星身后。晨星顿了一下,轻轻地说:“‘你只需踩着我的尸骸,与他一同通向幸福的未来就行了。其他的,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他曾经和我这么说过。可与其这么死掉,我还宁愿他丧命于那场‘意外’。”
      “决定好了?”
      “嗯。毕竟,现在也没有可以让我逃跑的地方了。”晨星说着,转头望向欧阳尧旭,他正垂首站在一座墓碑前,由于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我拉出那栋别墅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说‘我来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但是,他却骂我是贱女人,还叫我少特么废话。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一身轻松地站在这里。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大抵是意外于欧阳尧旭原来是这样化解了星辛的心结,辛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或许,你一次又一次地删除自身记忆,并不全是为了逃避。”
      晨星奇怪地看向她。
      辛辰收回视线,与其四目相对,“清空记忆,等同于把过去尽数抛弃。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被过去束缚,而是把全部的自己压在了未来上。”
      晨星不置可否地一笑:“难怪我每次买彩票都中不了奖。”
      “至少我就做不到。”辛辰忽视了她的吐槽,继续说,“所以,你比我更有资格获得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晨星才克制住喷涌出心头的情感洪流,伸出手,不存芥蒂地笑道:“我有的话,你也有。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辛辰犹豫了一下,缓缓握住她的右手,“对不起。擅自复刻出了你。”
      “没关系。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简单告了别后,晨星迫不及待地小跑向欧阳尧旭,对他喊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欧阳尧旭回过身,迈步朝她走去。二人汇合之后,并肩而行。
      “对了,你刚才在看谁的墓啊?”
      “一个认识的人。不过实际上,连一面都没见过。”
      “欧阳尧旭。”
      “嗯?”
      “在墓地里手牵手,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想牵手?”
      “不行吗?”
      比起语言,欧阳尧旭率先付出了行动。感受着通过手掌传来的温度,晨星弯曲手指,无言握了回去。
      而被他们逐渐遗忘在身后的那块墓碑上,刻着一个四字名字——
      欧阳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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