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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八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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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科不似策处科那般,循规蹈矩地分成三个小组,组与组之间互不干涉,只有在遇上大案时才会短暂地合作一次,而是简单划为两支小队,分别由副科长林国顺和科长历川率领,于必要时对城市进行“清扫”。而辛辰每天的工作,就是根据这两位上司的命令,让目睹了某些“禁忌”场景的人,忘记自己看到了什么。
原本,参与记忆消除工作的异类不止她一位。可即使被拴上了“保险”,拥有精神系能力的异类于常人而言,终究是一种如同定时炸弹的存在,而且出于各种现实原因,后勤科难以对所属异类进行严密的管理,导致其历史被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被抹去的污点。于是后来,部门上层严格限定后勤科接收异类的名额,并且还会对到岗异类做严格的心理评估,不合格者立刻“炒鱿鱼”。尽管这大大降低了后勤异类们出现“报团取暖”的现象的可能性,但同时也大大加重了他们的工作量。换言之,哪怕投奔了“国企”,也逃不了被“卷”的命运。
不过对于每天私人时间被压缩成仅有短短十小时的生活,辛辰已然习惯了,故而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倒不如说,这种繁忙生活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由于没时间思考其他事,她就能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即使不能逃避到死亡,但至少能让这虚幻如泡沫的现状,延长至所有一切迎来必然毁灭的那一刻。
因为不好意思一直让“客人”帮忙干杂活儿,林国顺给甯安和施杨放了假,叫他们好生休息几天。后者向来不拘泥于小节,二话不说直接走人;前者倒是礼貌地感谢了几句,然后花了一天时间确认任卫的身份,又于次日林国顺即将带人出外勤之际,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试问全天下,有哪个老板不爱积极勤勉的员工呢?于是林国顺不加客气地带他一起去了。在前往现场的途中,发觉辛辰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不定,甯安打起精神,努力扫除脸上的阴霾:“怎么了?”
辛辰收回目光,淡然道:“我不懂。”
“不懂什么?”
“明明有机会偷懒,却非要回来做苦力。”
甯安苦笑了一下,虽然后勤科的工作与通常意义上的“做苦力”不甚相同,但确实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和超强的体力,“在我看来,还是你更辛苦。毕竟每次出什么事件,目击者的记忆都得靠你消除。”
辛辰停顿片刻,抬头看向同事们。他们全部坐在前排,并未对她和甯安的对话产生兴趣。或者说,压根儿就没听到他俩说了什么。
她平淡地说:“其实,科长曾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打算把你的‘监护对象’纳入后勤科,只是不久后发现她并不适合,况且部长也额外做了安排,就放弃了。”
作为施杨的“接盘侠”,甯安一共有两名监护对象,所以不禁犹疑了一瞬。下一秒,他立刻反应过来,百感交集地说:“以娜娜的能力,只消说一句‘忘掉你所看见的东西’,便能达到消除记忆的效果吧。”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那为什么认为她不合适?”
无论是策处科还是后勤科,如若可以,甯安真不希望尹娜与“这边”的烂事沾上任何关系。但部门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扣上“不合适”的标签。因此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是关乎尹娜的,他都渴望知晓。“应该不是因为她年纪小吧?”
“部门用人时,是不会考量对方年龄大小的。”辛辰斩钉截铁地说,“对于高层而言,重要的是这个异类的利用价值,为此就算麻烦了点,也全然不会介意,毕竟真正麻烦的,是我们这些底层人士。”
甯安以沉默表示赞同。
“虽然怪胎会在胚胎时期逐渐将身体发育成适合其能力的状态,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些异类会随着能力的使用加速走向消亡,有些则会面临‘副作用’一样的症状,一不留神,甚至有丧命的危险。你的监护对象,就属于后者。”
甯安稍稍垂眸,沉默了一下——早在尹娜还在附二医住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她的心脏病非同寻常了;加入部门后,他学习了许多关于异类的知识,也隐隐猜到她的病大抵与其能力有关。辛辰这一番话,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不过换个角度想,尹娜当真是沦为了究极的工具人,连仅存的剩余价值也被压榨得一干二净——没法拿来卖命,那就拿来控制能代为卖命的人。尽管甯安早已对此心知肚明,可一旦被他人旁敲侧击地指出,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应该说,娜娜是幸运的。”他轻轻开口,忧郁模式全开,“起码她能在身为异类的同时,也享受到作为普通孩子的生活。而其他孩子,就只能听天由命、随波逐流了。”
林国顺一行人到达现场的时候,鉴定科刚好完成了勘查工作,五具尸体全躺进了尸袋,等待被运去实验室解剖。他和负责此案的朱笠简单招呼了一声,差了几名部下去协助搬运尸体,然后带着剩下的人有条不紊地清理起来。
这是某栋旧商务楼里的一间办公室,装修得普普通通,除却像是淋过血浴的白墙与地面,以及经久不衰的浓烈血腥味,没什么特别之处。甯安随手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份资料看了看,是异类相关的新闻报道类文章,不过内容的真实性有待考究,至少他一眼扫去,就已经有四处违背事实的错误描述了。他无意间一抬头,瞧见景少骅正在门口笑眯眯地向自己招手,便走过去问:“你不和朱笠他们一起去追查凶手吗?”
“我就算去了也不会认真干活,还不如留下来和你聊会儿呢。”景少骅说完,朝林国顺喊道,“林副科,甯组长借我一下呗。”
林国顺头也不回地道:“行嘞,没问题。”
“谢啦!”
景少骅欢快地拉着甯安,去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再捡了张有树荫遮阳的木椅坐下。他将其中一杯奶茶用吸管开了递给甯安,接着开了自己那杯,一口气啜了一半。
“本案的受害者,你也看到了,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员工。每个人都像是被迎头浇了腐蚀性液体一样面目全非,死状相当凄惨。另外,两天前,某个自媒体工作室也以同样的方式沦陷,无一人生还。”
甯安眉头一皱:“是系列性案件吗?”
景少骅又是一口气,喝完了余下的半杯奶茶。他撕开封口膜,一仰头,一边嚼着珍珠,一边回答道:“看朱臭脸的脸色,应该是连环杀人没跑了。”
“难道是毒酸女?”
“一提及‘腐蚀’之类的字眼,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那位新起之秀。然而遗憾的是,鉴定科并没有在尸体上检测到她的DNA。更何况那位一出手,就是一幅血水奔流的景象,哪来那么多全尸给你们搬啊。”
甯安略微一顿,觉得好像的确是这样,“那你们有找到任何线索吗?”
景少骅得意地挑起一边眉毛,仿佛此事有他的功劳似的,“虽然这两起案子的现场都没安装监控,但咱们可有琦琦妹啊!想知道犯人的行凶过程,还不是易如反掌?”
“……”
“我们已经掌握了犯人的长相,之后只要借助人脸识别技术,破案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唉,不得不说,真不愧是大数据时代。‘刷刷视频’就能破案。上世纪的人要是知道了,怕不得羡慕死。”
甯安:“……”
完全听不出这人究竟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固然大数据时代的弊端不可否认,但它给公安机关提供的技术支持,是无可比拟的。
景少骅继续说:“鉴定科从残留在尸体上的腐蚀性物质中检测出了微量异肽素,初步判定它应该是某个怪胎特有的分泌液,而且值得玩味的是,犯人是背着一个旅行包,像给作物打农药一样,用喷雾器把装在包里的东西喷到死者身上的。”
陈欣怡本身就是一个人形的强酸容器,所以碰上敌人时,她往往会划伤手掌,通过挥洒血液来袭击对方。而本案中,犯人明显是事先准备好“凶器”后再去行凶的。从这一点思考,可以得出两种可能:一,她无法或难以一边犯案,一边分泌出那腐蚀物;二,那腐蚀物,并非她自己分泌出来的。
甯安问:“你怎么认为?”
景少骅毫不犹豫地答:“这还用说嘛,肯定是第二种可能啦。”
“为什么?”
“敢这样光明正大杀人的异类,通常怀有一种趾高气昂的迷之自信。因为他们自认为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一方,所以经常赤手空拳地上阵,通过在凡人面前展示自身的强大,享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然而本案的犯人却背着一个大包,还戴了头盔和手套,把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先不说这套打扮实在太没品,一点都不符合我方才说的心理模式,关键是,头盔和手套的作用,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防止腐蚀液溅到身上这一种,毕竟,她如果不想露脸的话,戴个口罩就行了,犯不着套一个把整颗脑袋都藏在里边的头盔。如此一来,便十分奇怪了。若那腐蚀物真来自于她体内,她又为何要全副武装、多此一举呢?千万别告诉我她是在玩cosplay啥的。”
甯安点点头,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
景少骅隔空把空杯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除了上述原因,我之所以认为犯人是一般人,还有一点是因为她下手的,都是员工仅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小组织。当然,这个理由缺乏根据,更多的是主观推度。不过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哦。”
甯安不动声色地补全他未考虑到的疏漏之处:“也有可能,她现在还在‘练手’阶段,等手法熟练了,就开始袭击人多的公司了。”
景少骅不开心地白了他一眼,他讨厌与自己唱反调的人,“目前尚未有头绪的,是犯人的动机。我刚才也说了,她应该不是单纯渴求凌虐他人的快感,才引发这两起案子的。自媒体工作室,传媒公司……也不知这二者在业务上有没往来。不过连杀八人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过针对个人复仇的范畴了。难道犯人讨厌的,是整个传媒行业吗?”
“既然有不清楚的地方,那还不赶快去调查?”
“反正没有我,朱臭脸也会查。倒不如说,我不在他身边,他还落得清静,查案效率蹭蹭蹭往上涨!”
甯安一针见血地说:“别为你的懒癌找借口。”
景少骅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随后又打量了他顷刻,摸着下巴道:“看来,你也没怎么消沉嘛。”
“消沉什么?”
“被‘贬’去给后勤科当碎催啊。”
甯安轻声笑了笑:“原来你把我拉出来,是因为担心我吗?”
景少骅嗤之以鼻:“担心?你想屁吃呢。世上能让我担心的,只有柔柔一人。别听了人家随意的一句话就想入非非。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少女么?”
甯安保持着不变的笑意:“刚开始,确实有些不习惯。可就算再不习惯,也必须去适应。何况这种局势,不会持续太久的。”
景少骅神色微凝:“确实不会太久。但结束的那一天,你和范冰之中,必定会倒下一个。”
“所以你还是趁此期间,多向欧阳尧旭讨些点心吧。以后兴许就没机会了。”
“哼,用得着你说嘛。”
话音一落,景少骅的手机响了响。不看也能知道,是朱笠催促他快滚回去干活的消息。他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告了个别,借了辆单车,悠悠闲闲地在马路上投下渐行渐远的影子。甯安也随即起身,走到垃圾桶旁,把喝完的奶茶丢进去。他一抬眼,右脚还未来得及迈出,就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
只见不远处,晨星正与辛辰面对面而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