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七月二

　　沈连寂从小没上过学，只是自学了高中知识。虽然以沈承信人脉，安排他到普通高中的应届生班读书也不在话下，但他还是选择了杭城七中——这所学校专门开设了高四年级，用以接收高考落榜的学生。高考分数线出来以后，杭城七中的高四学部火速开始了招生模式，报名当天赠送暑假练习册大礼包，并将7月28日定为返校日，让学生们带着完成的习题到校报到，顺便认识认识新同学，再喝一碗醒脑的鸡汤。
　　一开始，杭城七中并不想录取沈连寂，且不提沈承信联系他们的时候，高四的招生工作已经结束了，主要是他连小学和初中都没读过，很难想象他能跟得上老师们的教学节奏。但好在金钱是万能的。下午，401室与402室的门同时被打开。秦莘野穿着宽大的白色红边的短袖校服，全身散发着慵懒困倦的气息。她瞄了一眼沈连寂，磨磨蹭蹭地穿上布鞋。
　　沈连寂问：“去学校吗？”
　　“看心情。”
　　“午饭吃了吗？”
　　“不想吃。”
　　邵田小区临近小学、初中和高中，在学区房内拥有数一数二的地位，房价也一直居高不下。从小区到杭城七中，走路至多二十分钟，所以有不少住在邵田小区的学生选择了走读。秦莘野戴着耳机，背着松垮垮的书包，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不时有几辆自行车从她身边飞过。沈连寂静静地跟在后头，与她保持着大约一米的距离。到了学校之后，他目送着秦莘野渐行渐远，然后按照沈承信的嘱咐，去找了负责高四教务的主任。
　　沈连寂即将进入的高四四班是文科班。班主任是位男老师，名叫高望远，教授政治。他从主任那儿了解到了沈连寂的情况，一边带着他走向教室，一边介绍四班的概况，脸上始终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四班教室内乱哄哄的一片，尤其是男生，犹如嗷嗷待哺的雏鸟般伸长脖子，叽叽喳喳地谈论着“食人鬼”和“自杀”的话题。这时，高望远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全场瞬间噤若寒蝉，连有人不小心放了个屁都清晰可闻。
　　高望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群未经世事的少年少女，一本正经地说：“关于隔壁班某女生自杀的事，学校已经在处理了。虽然非常遗憾，但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死者为大，生者应当心存敬畏。你们也别再讨论了。高考落榜的压力确实很大，但只有耐得住寂寞和煎熬，才能走向成功。你们一定要放宽心态。还有就是最近社会上发生的那些惨案，男生多注意保护自己，女生也是一样。现在还没正式开学，你们就专心在家学习。在家里，总归是最安全的吧？所以说各位，之前发下去的练习册，你们写了多少？有没有好好落实学习计划啊？”
　　由于这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底下不禁发出一阵“呵呵”“哈哈”的冷笑声。
　　“等下把写好的作业堆到桌上，我一个一个检查。现在，我们先欢迎一下新同学。”
　　“新同学”三字如同落入湖中激起层层涟漪的石子，引起了学生间的议论。高望远朝门口笑了笑，“进来吧。”
　　在全班三十五人的注视下，沈连寂缓缓走进教室，登上了讲台。而当他露出正脸时，女生们眼前一亮，有的甚至小声尖叫了起来。
　　“我叫沈连寂。”他淡漠地说。
　　尽管大家都翘首等待沈连寂继续做自我介绍，可他却双唇紧闭。见此，高望远补充道：“我替连寂简单说明一下。他之前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高一到高三的课程全是他自己学的，所以大家在各方面都尽量帮他一把，好吗？”
　　女生们应得最响。
　　“我看看……位子只有最后一排有一个空的。连寂，要不你先坐那儿吧？”
　　沈连寂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好了好了，注意力回到这里。”高望远拍了拍手，“既然你们已经选择了复读，就不要想着过去失败，也不要觉得还有一年时间完全来得及。毕竟前三年如果允许你们慢慢来的话，你们也不会坐在这儿了。所以各位，乖乖把作业拿出来吧。”
　　沈连寂的同桌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一头小卷毛，圆脸杏眼。她趴在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老师下来检查作业了，你不拿出来吗？”
　　“没写。”
　　“一个都没有？”
　　“怎样发下来的，怎样拿过来。”
　　“没关系吗？”
　　“没关系。反正也只是抽查。三天就能解决。”
　　“三天？”
　　“暑假作业拼的不是智商，是手速。”
　　“等下一起回去吧。”
　　“为什么？”
　　沈连寂注视着秦莘野，冰冷的双眸中含着一丝淡薄的笑意，“顺路。”
　　当晚，沈连寂看了看从学校领回来的一撂学习资料，戴好圆框的复古眼镜，认真研读起了文言文。奈何讲义中的注释并不是特别详尽，他犹豫了会儿，轻轻敲响了401室的门。
　　里面毫无动静。
　　沈连寂又敲了几下。
　　终于有了回应。
　　南方的夏季，即使到了七点，天也依旧亮堂。然而401室里却乌漆墨黑，十分阴森——或许是窗帘紧合、又没开灯的缘故吧。秦莘野披头散发，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裙。她把门推开一条缝，露出了半张惨白的脸。
　　借着楼道的灯光，沈连寂发现对方的嘴角和裙摆上沾了些奇怪的红渍。
　　“你在吃什么？”
　　“肉。”
　　“什么肉？”
　　白天，借着班主任被电话喊走的空隙，坐在沈连寂周围的学生立马一拥而上，跟这位插班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插班生，你住哪儿啊？”
　　“邵田小区。”
　　“哇！大发！隔壁五班自杀的女生也住那里！”
　　“诶，你这就没意思了。咱们学校几乎有一半的人住在邵田小区，否则老师家访怎么老选那儿呢？”
　　“哦对了，关于那个自杀身亡的女生，你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不不不，在这之前，邵田小区流传已久的传言，你听说过吗？那就是——据说，有一个吃人的怪物潜伏在附近，专门袭击肉质鲜美的人哦。”
　　沈连寂靠着房门，盯着手中写着“秦莘野”的笔记本，若有所思。没过多久，听到对门住户的动静，他通过猫眼一看，只见穿着一套黑色运动衫、头戴一顶鸭舌帽的秦莘野双手插兜，悠悠闲闲地下了楼。沈连寂想都没想，轻轻打开门，悄悄跟了上去。
　　下城区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市区不同，至今仍有几处地皮等待规划。秦莘野穿过马路，来到了正在拆迁中的城中村。逐渐被雨水洗白了的瓦片、日渐被老鼠打穿了的老墙……沈连寂环顾着这些景物，淡淡的感触转瞬即逝。事实上，邵田小区的前身，正是这座朝阳村的田地。政府征用这块地，修建了马路和住宅区，再以安置房的形式给村民们提供居所。
　　现如今，朝阳村已成了一个废村，几辆拆迁用的挖掘机蹲在地上，寂寞地望着月亮被云层一点一点遮去光芒。眼看前方的身影行将融入黑暗，沈连寂立刻加速追了上去，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他四处转了转，幸运地在一所已经被铲掉一半的老房子前发现了秦莘野。
　　这座老房子摇摇欲坠，水泥墙四分五裂，扭曲着伸向空中的钢筋宛若妖怪的魔爪，经由从远方传来的暗淡的路灯光的衬托，显得极为狰狞可怕。秦莘野正蹲在地上，出神地凝视脚边的东西。
　　那是一具二十多岁男性的尸体：衣服只剩下烂布条，印着乌紫色手掌印的胸膛裸露于空气之中；肛/门变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黏稠的乌血布满大腿内侧。秦莘野厌恶地皱了皱眉，转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已经是第七个了……这么臭，一定是他。”
　　她讲完电话，眼皮也不抬，朝某个角落说：“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的。如此亮丽的风景线，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欣赏的。”
　　沈连寂从暗处走出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出门的那一刻起。”
　　沈连寂瞥了一眼尸体，面不改色地问：“不报警？”
　　“你报不行吗？”
　　“我没带手机。”
　　秦莘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不报警？”
　　秦莘野歪着头，斜视一脸冷漠的沈连寂，怪异地笑起来，“因为，我是食人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