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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八月二 ...

  •   谷谢止步一侧身,在房门旁边站定。一想到约瑟夫·李正在里面一边悠闲品茶、一边等待自己,风逸才不禁露出不知是苦笑还是哭丧的表情,仿佛不太愿意进去。瞧谷谢不打招呼地兀自走人,他连忙叫住他道:“别把人带到了就退场嘛,稍微聊几句呗。”
      谷谢十分嫌弃地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风逸才自动过滤了对方的不快口吻,以一种偏向于撒娇的语调埋怨道:“真是冷淡啊。虽然在设施的时候,你对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但我可是你唯一还在世的‘孩子’哦,怎么说也该亲切点吧,爸爸?”
      谷谢蓦地射去凌厉的视线:“想死就直说!”
      “我确实想死呢。”风逸才笑嘻嘻地说,“不过,不是现在。”
      在设施受的苦,谷谢一刻都不曾忘怀。刚获得自由那会儿,他还挖空心思地计划日后该如何报复部门,可被“黑死病”缠上后,他立马忘却了深入骨髓的怨恨,沦为了惧怕死亡的废人。那种绝望到腐烂灵魂的痛苦,他再也不想体味第二次了。因此他如今的心愿,便是寻得一处栖身之所,平安过完来之不易的余生。什么狗屁的解放异类,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但是,看到原本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光明正大地“偷”去为所欲为,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是这厮张口闭口都格外惹人嫌恶,全身毛孔无不散发着浓烈的欠揍气息,当真是教人见一次想打一次。谷谢按捺住给他一拳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下次要是再扯不着天际的鬼话,我保证就地送你去见阎王!”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别一脸现在就想送我去见阎王的样子嘛。”风逸才满口谄媚的语气,听得谷谢忍不住把拳头举了起来,“说起来,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身上那些绷带,是为了掩盖什么?”
      谷谢倏地一愣。
      “我最近感染了某种非常厉害的‘病毒’,导致右掌留下了好几个坑坑洼洼的‘洞’,大概一生都长不回去了。因为太恐怖了,我就用绷带裹了起来,所以我十分好奇你的情况呢。”
      风逸才说着,解开绷带,向谷谢展示了自己的右手——那一个个几乎要穿透手掌、结了一层坚硬黑痂的骇人伤口,无疑是只有“黑死病”才能造成的。谷谢随意地扫了一眼,并没什么表示,因为比起看了让人长针眼的伤疤,他更在意对方后一句话,究竟哪里体现出了需要用“所以”来连接的因果关系。
      尽管自己毫无回答的义务,但这家伙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过于敏感精明,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必须现在就打消他的疑虑。于是谷谢白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拆掉了左手上的绷带。风逸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很严重的烧伤呢。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有一半概率活不下来吧。是在逃出设施的过程中,被爆炸波及了?”
      谷谢不耐烦地道:“看够了没有?不够的话,你可以弄点到自个儿身上慢慢观赏。”
      “那还是不要了吧。”风逸才讪笑着说,“毕竟我可没有恋疤的奇怪癖好呢。”
      以此人的多疑性格,若多做解释,反而会招致更深的怀疑。因此适当的阴阳怪气,是最有效的应对方法。谷谢明白自己成功把这只狐狸精蒙骗过去了,故懒得与其多做纠缠,头也不回地走了。风逸才无奈地笑了笑,抬眸一望洁白的天花板,惆怅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他振作精神,重新武装上没心没肺的嬉皮笑脸,握住门把手,按了下去——
      “啊,醒了吗?抱歉,迷药的浓度没调好,让你昏睡了这么久。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来弥补分开的那四年的。我爱你哦,晨星。”
      晨星一睁眼,目光还无法顺利地聚焦,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告了白。她努力转动沉甸甸的脑袋,试图看清是谁在自己耳边说话,却不料头才转到一半,一股温热粗糙的感觉突然从嘴唇直冲脑门,霎时驱散了眼前的层层迷雾。
      她一个激灵想要推开对方,但四肢却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仿佛意识被塞进了别人的身体。察觉到怀中人的细微挣扎,男人把她搂得更紧了,同时舌头也更加深入。被恶心得直反胃的晨星心一横,上下两排牙齿猛一切合,血腥味顿时于口中蔓延开来。男人悲鸣一声,翻下床,不断吸气缓解疼痛。晨星则“呸”的一下吐掉嘴里的污物,戒备地打量起他来。
      这男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枯草般的头发蓬乱无比,两道病态的黑眼圈紧密地衬得其眼球格外凸出,仿佛随时都会掉落眼眶。虽然大脑依旧处于混沌朦胧的状态,但晨星还是认出了他是自己搭乘的出租车的司机,并且理解了自身的处境——自己被绑架了?为什么?因为运气不好,一不小心上了歹人的车?可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他翻了自己的口袋,并且看到了里面的专员证?
      突然,男人停止抽气,几欲折断舌头似的一卷,竭尽全力地细细品尝了一番绕着口腔粘膜往复荡漾的血的味道,整个人登时攀上了高潮。他面带潮红地抓住晨星的手腕,双目因过度充血而空洞无神,激动得声音不住颤抖:“果然……果然你才是最棒的!怎么办,好想马上和你回到过去的时光,好像立刻和你融为一体!但是……但是这是不行的……因为,你现在心里装了别的男人吧?”
      晨星无力反抗,只能用憎恶的表情回击。然而男人已经陶醉得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或者说,由于兴奋至极而根本顾不得她的意愿和心情。他用手指描摹她的鼻梁、勾勒她的唇线,然后伸长舌头舔过她的脸颊,在上面画了一颗倾注了莫大爱意的心。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记得我。不过没关系。我理解。”他怜爱地抚摸着晨星的肌肤,仿佛十分眷恋这光滑又温暖的触感似的轻轻把头低下,抱着她躺了下去,“啊~可怜的晨星,从始至终都在被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利用,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你——除了我。只有真正爱着你的我才明白,你看似是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利用,但实际上你才是利用人的一方,他们顶多算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完了就丢弃的垃圾,连回收的价值都没有。我连你这份卑鄙无耻,也一同深爱着哦。”
      他一边轻轻地说,一边加大了搂抱的力度。晨星震惊得呆若木鸡,像人偶一样任由他摆布着,而后细若蚊鸣地问:“你认识……过去的我?”
      “当然。”男人蹭了蹭晨星的脖子,一副仿佛连灵魂都沦陷进其体香的痴迷模样,“我跟你,可曾是世上最最恩爱的情侣呢。”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任卫。我的名字叫任卫。”男人说完,扬起头,满怀期待地等候晨星的反应。然而晨星仅是顶着一张事不关己似的平淡脸,甚至连对其自说自话地动手动脚的厌恶都一丝不遗地遁形了。任卫微微眯起眼,涣散的目光稍稍聚拢,具备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明白她并非不相信他所言,而是由于无法想象——准确来说,应该是拒绝承认——那样的自己而无意识地采取了另一种极端方式来回应——比起疯狂否认大哭大闹,漠然置之才更符合这女人的顽固劣根性。所以任卫才会被顿时涌上天灵盖的快感浪潮撕裂击溃,再一次登上濒临死亡的高峰。
      为了不让鼻血弄脏晨星,他赶紧捂住鼻子,奔出房间找纸巾去了。晨星默默望着他那慌慌张张的背影,随即缓缓转动眼睛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居然是自己的卧室。
      挎包就放在床头柜上,手机也静静地躺在旁边,不知有无被弄坏。虽然咬牙坚持一下的话,说不定可以趁任卫回来前翻窗逃走——反正从二楼跳下去,应该也摔不死——但纵使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对于晨星而言,可怕的不是任卫这个人,而是他所熟知的过去的自己。
      就像人畏惧死亡,是因为对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一样,晨星害怕恢复记忆,是因为不了解曾经的自己。一般而言,人若非由于外伤和疾病失忆,便极有可能是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主动“删除”了会滋生负面情绪的记忆。而负面情绪往往与坏事挂钩,所以晨星每晚入睡前,都会做一些天马行空的设想,偶尔还会在梦中继续进行。时至今日,可以说,无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她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她真正恐惧的,是无法预料自己恢复记忆后会变成什么样,以及会面临怎样的状况。正如同读了嘉定疗养院事件的案卷后,一不留神说了多余话,进而被欧阳尧旭讨厌了。
      一想到欧阳尧旭,晨星就忍不住一阵难过。分明下定决心要和他一起面对,结果却弄巧成拙,沦落到了这副境地。不过晨星也注意到,尽管欧阳尧旭平常都是一副没头没脑、智商捉急的样子,可一旦到了需要安慰人,或是看到感人场景的时候,他便会忽然失去交流的耐性,变得异常冷漠无情。这种表现,算是情感淡漠的症状吗?可是他为何会有这方面的倾向?虽说副科长的脾气也没正常到哪儿去,但她不是正在发作中,就是在发作的路上,从未摆出过异常冷漠的态度,所以应该不是被她传染了,或是遗传的关系吧?那欧阳尧旭为什么会缺乏同理心呢?总不可能是天生不足吧?不,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固然有先天的因素在里边,但大部分还是受后天的环境影响。而说到环境,自然离不开原生家庭了。该不会,欧阳尧旭的暴躁易怒和冷淡漠然这如同南辕北辙的极端两面,和她姐姐有关吧?
      ……等等,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思考欧阳尧旭的事?自己此刻该考虑的,不是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吗?难道自己是在假借思考他的事,从而来逃避现状吗?任卫所谓的“你才是利用人的一方”,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这时,任卫两鼻孔塞着纸巾,略有些头重脚轻地回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太久没见到你了,一时没把持住,一不小心过了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四年的监/禁生活,让这具身体大不如从前,都不能随心所欲地放开享受了。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委屈你的。只要你发话,就算是全身血管爆裂而死,我也愿意!”
      要不是这段话里掺杂了奇怪的含义,晨星或许会因为他那表里如一的诚意,对他稍微提那么一点好感。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若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当不了专员了。任卫转身坐到床上,把晨星扶起来,让她靠着枕头,随后又拿出一盒饼干,一边撕包装一边说:“过了那么久,肯定饿了吧?可现在是深夜,吃太多对肠胃不好,先用饼干垫一垫吧。”
      晨星瞅了瞅眼前沾满白糖的饼干,不由得想起欧阳尧旭喜欢的那款什锦糖上,也裹了一层厚厚的糖粉。然而就在她要张嘴的瞬间,任卫冷不防把饼干送进自己肚子,幽怨地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竟然还想着别的男人。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水性杨花啊。”
      晨星愣了愣,脱口而出一句“抱歉”,但随即一想,后觉自己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
      任卫“咯咯”笑了几声,捏起一块饼干,递到晨星嘴前。晨星警惕地看了看他,确定他不会故伎重演后,方才张口咬了下去。任卫满心欢喜地一块接一块地喂她,又给她开了一瓶矿泉水。等她吃饱喝足后,他轻轻用纸巾替她拭去粘在嘴角边的粉末,然后把擦过的那一面盖在自己嘴上,开心亢奋地搓了搓。
      晨星:“……”
      假如这货不做这些变态行为的话,或许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至少对待恋人,他一定会全心全意。
      当初仅是被应月碰了一下头发,就觉得头皮发痒难耐,于是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剪掉了。而如今被这家伙碰了那么多地方,内心却毫无波澜,看来,他真是自己的前男友了。思及此,晨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任卫随即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察觉到视线,晨星沉下脸问:“干嘛突然瞪我?我又不是笑你。”
      任卫怔了一下:“……诶?我没有瞪你啊!我只是因为你笑起来太漂亮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而已!再说,我怎么可能舍得瞪你嘛!”
      他说得信誓旦旦,又不忘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想必是撩女孩子信手拈来的情场老手了。晨星也瞧出他方才并非有意瞪自己,而是眼珠子太凸出,导致即使是温柔缱绻的目光,看上去也十分吓人,故而没再说什么,任凭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过了一会儿,她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我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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