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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九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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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同学,上次的邀请,你还没正式答复呢。”
邵田小区的树荫之下,一位扮相非主流的青年右手压低帽檐,遮挡了半张脸。沈连寂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什么答复?”
“装什么傻啊。”青年冷笑了一下,掏出蝴蝶/刀,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我们塞勒涅,你入还是不入?”
沈连寂面若冰霜,“我已经被部门监视了,怎么加入?”
“当间谍啊。”
“原来如此。”
“所以你的答复呢?”
“不变。”
“为什么?”
“塞勒涅是为异类争取自由的组织吧?”
“是的。”
“我现在很自由。”
青年嗤之以鼻,“哼,被狗部门差遣到死,这叫什么自由?”
“为塞勒涅跑腿就叫自由?”
“在通往大义的道路上,牺牲必不可免。若不放弃这一刻的自由,就永远没有光明未来。”
“我不想受两头差遣。”
“你确定?”
“当间谍风险太大,等你们有更诱人的筹码时,再来找我吧。”
“那,食人鬼呢?”
沈连寂倏地回头,双眼散发出砭骨的凛冽之气,“你说什么?”
青年得意一笑,“我说,若我们有消除食人鬼肉瘾的方法呢?”
一踏进家门,沈连寂就被饥火烧肠的秦莘野猝不及防地扑倒了。袋子里的咖啡倾洒了一地。他默默感受着身上之人的体温与被撕咬的疼痛,耳边飘荡起青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该知道食人鬼原来并不是食人鬼。她变成食人鬼的原因,你就不好奇吗?”
沈连寂醒来时,秦莘野正背对着他站于窗边,观赏天边大团大团的白云,瘦小的背影略显落寞失意。沈连寂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顺势滑了下去。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咖啡馆人有点多。”
“还有呢?”
“还有?”
“你身上别人的气味。”
“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大概是那时沾上的。”
“……”
“莘野,”沈连寂直直地注视着她,“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
“……”
秦莘野侧过身,带着几分挑衅之意,浅浅地冷笑起来,“怎么,后悔了?”
沈连寂摇了摇头。
“那突然问这个干吗?”
“我想知道我不在的那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秦莘野顿了一下,转回身,继续背对沈连寂,“约瑟夫·李。”
“他是谁?”
“一位心理医生。我加入部门后,接受过他的治疗。”
与此同时,风逸才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爱语花店前。
爱语花店与瑞华宠物医院相邻,店主名为花怜人,优雅大方,是典型的邻家大姐姐类型。风逸才办了张会员卡,嘱托花怜人每天准备一束花和一张卡片。前些天,风逸才住院,花便由花怜人代送。他回来后,自然是自己来取。
见花怜人正和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聊得欢畅,风逸才没急着进去,而是在店门口偷窥,等青年眉飞色舞蹦跶着离开后,他立刻收起八卦脸,故作淡定地走进了店里。
瞧风逸才来了,花怜人取出早已绑扎好的花束,“今天是红玫瑰配上白色相思梅和栀子叶,你看看怎么样。”
“花儿姐你准备的,不用看都知道是上品。”风逸才接过她递来的卡片,一瞥摆在橱窗里的等人大木偶,一手拿提笔,一手拿出手机。花怜人一笑,“又上网搜情话呢。”
“哈哈,”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读书少没文化,只能依靠广大网友的力量。”
“读书少,字还写得那么好看。”
“俗话说,见字如见人。我长得如此风流倜傥,字自然不能差。”风逸才翻了翻网页,向花怜人咨询意见,“花儿姐,你说这句咋样:‘我对你不想用理性,也不想用逻辑,我只想对你用心’?”
“挺好的。”
“那‘你是我执着的理由,也是我疯狂的借口’呢?”
“也挺好。”
“啊,好纠结啊!”风逸才抓耳挠腮,“到底写哪句比较好呢?”
“你觉得对方会喜欢那句?”
“华儿已经被我整得和个疯婆子一样了,用第二句更为贴切。”
“那就第二句吧。”
“好嘞。”风逸才洋洋洒洒几笔写完,随后署名“爱华的风”。最后,他再送上了一个大大的香吻。
花怜人笑道:“他要知道这卡片被你亲过,肯定连碰都不想碰。”
“嘻嘻,所以才不能让他知道啊。”风逸才说罢,忽然话音一转,“对了花儿姐,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人聊得很开心。那人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花怜人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他就是我先前提起的,和你一样,每天都来买花的人。”
“原来是他啊。”风逸才嘴角一勾,“他买那么多花,也是为了送女朋友?”
“不太清楚。他每次来,只叫我按心情给他准备花束。”
“可我看他刚刚没买花啊。”
“他今天来,是为了约我明天去植物园。”
“植物园?”
“他说他每天都来麻烦我不好意思,所以想感谢我一下。其实哪是他该感谢我啊,反而是我该感谢他照顾我的生意。当然,还有你。”
“你答应了?”
“嗯。”花怜人将卡片折好,放到花束上,“你放心,我会先等你取走花后再走的。”
风逸才接过花束,“不用不用!既然要出去玩,当然得早点动身,才能玩得尽兴。”
“但是……”
“没事儿!我天天送花,顾华其实也有些烦了,给他空一天缓缓也好。”
“谢谢你的谅解。”
“这有什么好谢的。花儿姐,要是事成了,一定不要忘记通知我哦。”
“只是一起去植物园逛逛而已,你想太多啦。”
“哈哈,我先走啦。”
“祝你今天不会被他赶出来。”
“花儿姐你每次都这么说,我又哪次没被赶出来?不过,还是借你吉言啦。”
燕川植物园风景秀丽,花朵缤纷繁目;亭台水榭别有风致,灰墙茅屋古色古香;出水芙蓉于夏风中微微摇曳,潭水不时泛起涟漪,可见金鱼摆尾悠游。然而就是在这美丽的植物园中,最近却出了件怪事:园区内无缘无故出现了三棵怪树。
这三棵树的树干和枝桠上缠着花藤,形似人体,模样栩栩如生、浑然天成,引得不少有人驻足赞叹。但管理员深知园内原来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也没看到有人把它们送进来。换言之,这三棵人形树是凭空多出来的,并且目前已有一家四口在园内失踪。
由于植物园内的监控设置点较少,很难知晓当时的具体情况,相关知情者也仅有园内小卖部的老板。他说,前天傍晚收摊时,他发现失踪的那家人租的帐篷还孤零零地立在草坪上,同时四下无人,随身物品都丢在帐篷里,于是就报了警。
警方虽然未寻到这一家人的影子,却在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了那三棵异树。而且,尽管树皮和枝叶样本的化验结果显示,那就是植物细胞,无法看出是否由动物细胞异化而来,但从树的形状和大小,以及散落于树周围的碎布料来看,它们应该是一家四口中的夫妻和小儿子。
老板将他的口供给奉命前来调查此事的卢那和晨星复述了一遍。他之所以对这一家人留有印象,是因为夫妻俩似乎非常宠爱他们的小儿子,和他一起穿着印有恐龙图案的亲子装,问他这个要不要吃、那个要不要玩,恨不得把小卖部里所有的东西都买给他。而站在一旁的女孩却衣着破旧,备受冷落,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另外,他还添油加醋地说,这三棵人形树太瘆人,警察又莫名其妙地放弃搜查,心里有点怕怕的。
看着或站或趴、相互背对背的三棵人形树,卢那眼前不禁浮现了这样一幅场景:突如其来的袭击令丈夫措手不及,以至于连逃跑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木化了;妻子和孩子目睹了这难以置信的景象,连忙惊慌失措地逃跑,却突然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孩子也因此摔跤,永远与地面相触。
“女儿不在。”他指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是啊,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晨星说,“一件案子一旦转移了调查权,警方就不可再过问,全权交由部门处理。”
“我明白。现在就只有我们能救她。”卢那回应着,同时在心里思考起来:犯人为什么没有把女儿也变成树木?难道在此之前,女儿就已经逃走了?还是说犯人把她带走,是另有打算?说起来,为什么总觉得这人形树好像在哪儿见过?
裹挟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热风,如悠扬的歌声般飘扬而来,又悠缓而去。卢那循着渐近的人声看去,只见一对看上去像是姐弟的一对男女散着步慢慢走来。男人的扮相颇为奇特:黑色鸭舌帽,黑色背心,黑色的休闲服外套,一副不嫌热又不怕人他人目光的样子;女人则穿着一件素雅的长裙,俨然一位端庄脱俗的淑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卢那登时双目圆睁,进而横插一步,拦在她面前道:“请问你是开花店的吗?”
同行的青年明显对卢那的冒昧之举感到不悦,正想上前一把推开他,却听花怜人意外地道:“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是跑外卖的,经常路过你家花店。”
“原来是这样。”花怜人温和地笑道。
“你的店里,似乎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卢那意味深长地说。
“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花怜人想了想,无意间瞥见前方的人形树木,不禁面露惊讶之色,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卢那跟在她身后,视线虚虚地浮于枝桠上,“和你橱窗里的装饰木偶很像吧?”
“的确很像。”花怜人道,“我前头来的时候,明明都还没有。”
卢那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你店里的木偶是从哪儿来的?”
“我自己做的。”
青年无法容忍花怜人与卢那继续近距离相处,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拉走了,“花姐姐,前面的亭子里有很多人,我们到那边瞧瞧吧。”
突然被拉,花怜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回头看了卢那一眼,和青年快速走远了。卢那望着他们的背影,不动声色地说:“我们也走吧。”
“走?去哪里?”晨星问。
“跟着他们。”
“为什么?”
“因为那女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犯人。”
晨星怔了一下,震惊道:“不会吧?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姐姐,怎么可能会是将一家人变成植物的犯人?”
“她刚才说,她前天来过这里一次,正好是那家人失踪那天。而且你也听见了,她承认她店里有和这人形树一模一样的木偶,还是她自己做的。她从事的职业与花草有关,说不定就以此来伪装身份。”
“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能证明啊。”
卢那不置可否,又不容置疑地说:“晨星,你认为她今天为什么又回到这里?”
“为什么?”
“她杀人是为了把他们当作艺术品放在橱窗里装饰,为了满足她那变态的艺术理念,受害者的长相和形体自然必须得符合她的审美。前天她来植物园,偶然间看到杜辰后起了歹心。于是杀了杜辰的父母和她弟弟,把他们变成怪树。然而阴差阳错之下,杜辰逃走了,所以她必须回来寻。”
这段话把假定前提作为了既定前提,除去这点,尽管乍一听没有明显的逻辑硬伤,但总归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断。看晨星仍然半信半疑,卢那提议道:“那我们就让她自己说吧。”
青年的速度很快,而两人的跟踪技巧又着实不怎么样,所以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甩开了。少了两只烦人的跟屁虫,青年的心情顿时放晴了,他看了看对现状依旧一知半解的花怜人,低下头,有些紧张。
静谧的园林一角阴凉舒适。他羞涩地顿了顿,几不可闻地说:“那个,花姐姐,有件事,我一直在心里憋了许久……”
“什么事?”花怜人温柔地注视着他。
“我……我……我喜……喜……”
青年吞吞吐吐良久,正想说出“欢你”二字,却见一道人影与花怜人擦肩而过,顺手勾走了她的包。
“啊!该死的小偷!快把花姐姐的包还回来!”
青年当即发狂,顾不及叫花怜人在原地等待,拔腿追了上去。花怜人奇怪地垂眸一瞥,分明看见自己的包就挂在肩上。
“老板。”
花怜人转过身,是卢那。
“老板,你前天来过一次植物园,为什么今天又来了?”
虽然对方友好礼貌地笑着,但花怜人的脊背却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凉意。她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前天是陪朋友来散步,今天是因为楼莲约我来的。”
“楼莲?方才与你同行的那位吗?”
“是的。”
“真是如此吗?”
“嗯?”
“难道不该是反过来吗?”
花怜人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刚才那么干脆地承认那些木偶出自你手了,现在怎么又装起无辜了?”卢那往前一迈,“要知道,‘特殊’的不止你一人,别以为没人看得穿你的把戏。你不过只是个卑劣的杀人凶手罢了。”
此话一出,花怜人纵使脾气再好,也无法无动于衷。“先生,”她正容亢色地说,“我并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说的话。我想你应当是认错人了。如果事关人命,我建议你去寻求警方的帮助,而不是向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胡言乱语。”
卢那蓦然抓起花怜人的手,看得在旁的晨星一个激灵。
“听不懂没关系,只要让我们采集一些你的血液拿回去化验,一切自然能见分晓。到时候,你的人生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度过了。”卢那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咄咄逼人地说,“不满的话,你就像处理他们一样,也把我变成树好了。”
话音一落,卢那的双脚渐渐木化,并且以相当快的速度向上身蔓延而去。同时,张开的花藤束缚住了他的四肢。他越是挣扎,被捆绑得越紧。晨星惊呆了,赶忙冲上去举起麻醉枪指着花怜人,“快放了卢那!”
被黑漆漆的枪口瞄准,花怜人吓了一跳,惊恐的眼眸充满了不知所措。下一刻,一道闪电般的黑影直冲而来,不仅一下子夺过了晨星手中的枪,还瞬间用其抵住了她的脑门。
“楼莲!”
花怜人的呼唤令青年从暴怒中清醒过来。三分钟前,他追着小偷来到湖边,然而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小偷竟不见了。青年自认论速度,无人比得过自己,故而很难想象居然能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可当他回到原来那个地方后,才恍然大悟自己中计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噤声不动的晨星,以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卢那,气愤地丢掉麻醉枪,将花怜人打横抱起来,再沉着脸快步离去。
晨星固然立马捡回了枪,但一抬头,那二人依然没影了。她跑到了半个身子变成树木的卢那身边,掏出手机求拨出了求助电话。
“组长,卢那被木化了,需要你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