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17、五月一

　　四月匆匆而过，五月悄然而至。由于社会形势仍旧一片混乱，所有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机构和部门全体上下坚守岗位，凭自身意志将休息日全部泡了汤。由于不能死揪着陷入僵局的案子不放，三组也就将设施内鬼的调查放在一边，接手起了其他事务。然而易弦那天中午所说的话一直萦绕于甯安耳畔，虽然不至于心烦意乱的程度，却像一根扎进心坎的刺般令他难以释怀。当然，他从未动摇过自己的决定，只是对寄予自身期望的焉然和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施杨和晨星感到抱歉。
　　……公私不分吗？
　　或许吧。
　　甯安承认自己是个公私不分的男人。可无论他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这不仅仅只是出于愧疚心或是什么，而是他已经做好了背负一个人今后人生的觉悟。傍晚，他收拾好工作报告，听见手机消息提示音后拿起来一看——是尹娜发来的。
　　“甯哥哥，你今天也要很晚才能回来吗？”
　　异类存在的公开让本就日理万机的甯安更加分身乏术，光是应对层出不穷的异类事件，他就已筋疲力尽，故而平日也难免疏忽了对尹娜的照顾。好在尹娜自立自强，不会令人担心，金堰初中停课了一段时间后，开始了网上教学，于是她天天待在家里上网课，基本没有不必要的外出。
　　“没有。今天可以按时下班。”
　　“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尹娜深知甯安的繁忙程度，本以为能早点下班回家，最终却临时有事的情况不在少数，所以她素来不会催促甯安。换言之，眼下肯定发生了什么令她不得不催促甯安的状况。正当甯安想要询问之际，尹娜又发来了一条消息：“琳琳在我们家。”
　　毋庸置疑，尹娜所指的“琳琳”是仇薇琳。但是她为何会在自己家？路明宇呢？
　　这时，甯安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一扫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后没有马上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等电话那头震耳欲聋的求助平息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做出回复：“不用担心，仇薇琳她现在在我家。”
　　“……你家？”路明宇震惊得怔住了，“为什么……”
　　“我也是才刚得知的。”甯安单手把椅子推进办公桌，一边快步走出部门，一边道：“我正在往回赶，你也直接过去我家吧。”
　　顾不及前方亮起的红灯，路明宇一打方向盘就是一个急转弯，充耳不闻从后方传来的混乱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可是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你家？如果是想见尹娜的话，我又不是不会为她安排。”
　　甯安十分沉静：“她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孩子，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
　　“有原因也不能独自出门啊！”路明宇突然吼了出来，声音中充满了没能看护好仇薇琳的愤怒自责和懊悔，“如今异类活动猖獗疯狂，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卷入各种事件中死亡，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
　　对于路明宇的焦躁和不安，甯安十分理解。假如尹娜失踪了，他可能还要不冷静。“或许是无法向你开口的原因吧。你放心，我回去后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路明宇沉默半晌，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甯安到家之时，尹娜正和仇薇琳相互倚靠着坐在沙发上；瘸子则趴在后者大腿上，安慰般地舔着她的手。见两个女孩目光黯淡、表情都不大对劲，他立刻心生一股不详的预感，赶忙跑到她们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甯哥哥，”尹娜眼角泛红地抬头看向他，“琳琳她……预见了慧慧杀人的未来。”
　　虽然不太了解赵慧慧这个女孩，但甯安知道她是尹娜的同班同学，爱好是阅读悬疑和恐怖小说。他转向小声抽泣着的仇薇琳，温声问：“仇薇琳，能具体描述一下你预见的未来吗？”
　　仇薇琳哽咽着点了点头，稍微缓了一会儿后说：“明天晚上八点五十六分，应县城，她徒手……徒手贯穿了一个男人的肚子……”
　　她像是目睹到了那个血腥残忍场景似的紧闭上惊惧的双眼，继而扑进尹娜怀中，不受控制地放声大哭起来。尹娜轻轻拍拍她的背，解释来龙去脉道：“慧慧平时在群里非常活跃，别人前一秒发出一条消息，她后一秒就连续回复了十几条。但最近她却一直是离线状态，网课没上，电话也不接。我们怕她出了什么事，所以就……”
　　“原来如此。那关于她一反常态的原因，你们有任何头绪吗？”
　　尹娜沮丧地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甯安思索片刻，问：“仇薇琳，如果是要帮赵慧慧的话，你为什么不拜托路明宇，反而一个人跑出来呢？”
　　“我拜托过明宇了！”仇薇琳猛然眼眶含泪地回过头，双目愤然圆睁，“但他根本没有把慧慧的安危放在心上，每次都只会搪塞敷衍我！”
　　甯安平心静气：“路明宇就在楼下，要我把他叫上来吗？”
　　仇薇琳咬牙切齿，一副不容多说的模样：“不要！我不想看见他！”
　　“我知道了。”甯安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那么至少，把那个还给他吧。”
　　其实在到达南雁小区的那一刻，路明宇就迫不及待地想冲上楼确认仇薇琳的安全。可因为有甯安的话在前，他不得不按捺下焦躁不安的内心，强行逼迫自己在楼下等待结果。半个小时后，见甯安的身影出现于视野中，他一个激灵从石椅上跳起来，飞速冲上前问道：“甯组长！琳琳……琳琳她没事吧？”
　　“没事，毫发无伤。”甯安平淡地回道，“她也是预知到今天出来不会遇到危险后，才敢出门的。”
　　明明为仇薇琳平安无事感到庆幸，可伴随着甯安后一句话，一股像是被抛弃了的脱力感陡然席卷全身，让路明宇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小腿肚碰到石凳后一屁股瘫坐了下来。察觉到他的异样，甯安关心地问：“怎么了？”
　　“……呃，没什么。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路明宇顿了顿，苦笑着感慨道：“琳琳长大了，知道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了。”
　　“对了，这个给你。”
　　路明宇抬眼一看对方递来的电子设备——与仇薇琳的监护手环相配对的监护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来揣进兜里：“谢谢。”
　　甯安在他身旁坐下，一脸严肃地问：“你真没把仇薇琳的请求当回事吗？”
　　路明宇愣了愣，随即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悲伤表情：“她是因为赵慧慧才……”
　　“嗯。”
　　他沉默了会儿，无力地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在我派人去找她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甯安不禁瞪大双眼：“……失踪？”
　　“准确来说，应该是离家出走。”路明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毕竟和她一起消失的，除了手机外，还有她家里的全部现金。”
　　甯安难以相信地看了路明宇一眼，他以为像他这种克己风雅之人，断不会沾染吸烟一类的恶习。见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路明宇误认为他也想抽，便把手中的烟盒递了出去。甯安摇了摇头，道：“可赵慧慧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因为是在一起玩的同学，安全起见，我曾私下里调查过这个孩子。”路明宇两指夹着香烟，目光随袅袅上升的白雾一同涣散开来，“这孩子虽然在琳琳她们面前是一副开朗话多的样子，但实际上和家人处得并不太好，每次一回到家，她都会立马一股脑扎进小说，以此来逃避不愿面对的现实。她离家出走前一天，似乎和她母亲大吵了一架。”
　　“赵慧慧她居然……”甯安惊讶地轻声低喃了一句，“为什么不跟仇薇琳说清楚？”
　　“如果告诉她的话，她肯定不会老实待在家里。”路明宇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最后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赵慧慧那边仍旧没有进展吗？”
　　“是啊。我已经竭尽所能地派出人手去找她了。”
　　甯安思考顷刻，略微无奈地说：“鉴于仇薇琳预见到的都是必然发生的未来，不管你怎么派人去找，恐怕都寻不到她的踪迹吧。”
　　“可我不会放弃的。”路明宇目光炯炯、坚定不移地说，“她是琳琳人生中率先交到的朋友之一，我决不能让她出事！”
　　甯安轻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看重仇薇琳啊。”
　　路明宇以将烟吸入肺部、渗透每一个肺泡的力度狠抽了一口：“她是我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怎么可能不看重？”
　　甯安静静地凝视他。
　　然而路明宇并不打算继续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他捻灭烟，站起来说：“琳琳就暂时交给你了。”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甯安也站了起来，“不过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赵慧慧也是娜娜的好友。”
　　“我明白。一旦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路明宇丢下这句话，慢慢走远了。甯安目送了他一会儿，转身上了楼。
　　一听见开门声，尹娜就即刻迎了上来。甯安问：“仇薇琳呢？”
　　“刚刚睡下了。”尹娜没精打采地回道，“那个，甯哥哥，我……”
　　“嗯，我知道。”甯安带她来到沙发边坐下，一字一顿地笃定道：“娜娜，你听好。无论赵慧慧遭遇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但是……”话一出口，尹娜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稀里哗啦地汹涌淌下，“但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以前末末在的时候，我没能察觉到她的痛苦，现在慧慧又……甯哥哥，难道我身边的人，都会变得不幸吗？”
　　刹那间，甯安的心脏就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一般疼。他替哭得瑟瑟发抖的尹娜擦掉眼泪，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爸爸妈妈就是被我害死的。甯哥哥你也因为我……”
　　“娜娜，”甯安加重语气，却又温柔无比地说，“你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不幸，不要再怀疑或贬低自己了。”
　　尹娜没有对甯安的话做出回应，而是一味伤心地哭着。而且为了不打扰到在卧室里睡觉的仇薇琳和瘸子，她哭得小心翼翼，声音压在喉咙深处。见此，甯安不免更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