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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三月九 ...

  •   甯安厌恶任何形式的禁锢和束缚,包括生理上和心理上、强迫性和非强迫性,同时他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人和物不自由,因此他绝不会为了图一时方便而压榨自己的钱包,沦为一位受车贷限制的车奴。
      ……好吧,其实这和自由不自由根本没毛的关系。甯安之所以不买车,纯粹是因为没必要罢了,毕竟对于他来说,交通工具在某种程度上只能成为负担。与其将每月剩下来的工资用于偿还车贷,还不如用在尹娜身上,所以他特地为她开了一个银行账户,每个月月末往里面存一些钱。顾华曾调侃他准备的不知是尹娜的嫁妆还是他自己的彩礼,但比起嫁妆和彩礼,甯安更宁愿将这笔钱在尹娜十八岁生日之时,作为成年礼赠与她,让她无所顾忌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而隐藏于这无所顾忌之后的自由,才是他真正想要送给她的。
      为了让尹娜将来有充分的自由享受人生,除了努力攒钱外,还要保证她的安全——这是甯安当初加入部门的理由。可随着接触的异类越来越多,甯安的想法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他行动的理由不再局限于尹娜一人,他想解放异类,想把部门改造成一个真正为异类考虑的机构。然而部门建立在对异类的歧视和打压之上,可谓其存在的根基,若想除去腐烂的根部,就必须刨土挖泥,使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刨土挖泥的最坏结果,则是整棵大树的倾覆。
      “所以呢?”
      不知为何,耳边忽然回荡起了欧阳尧旭的声音。甯安低眉垂眸,自言自语:“所以……”
      所以他希望能在尚无法触及部门根基的现在,改变至少一个人对异类的偏见。他希望有人明白,虽然异类的确给社会造成了沉痛的灾难,但令他们造成这些灾难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他们的特殊能力。或者说,正因为他们更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所以才更应该特殊对待,而非仅凭他们有异能就一棒子打死。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乘扶梯进入地铁站。
      燕川市五条地铁路线中,一号线由于途径东湖景区,几乎全程满客,班次也安排得最多。相比之下,五号线简直清闲得太寂寞,即使在下班高峰期,车内乘客也寥寥可数。甯安随意捡了个位子座下,抬头一看,发现对面是一对双胞胎。
      这对双胞胎极为可爱,穿着红蓝唐装,唇红齿白,水润的眼眸中荡漾着天真烂漫的灵气。他们一左一右挨着一位身着绣着仙鹤与祥云的中长款唐装、手腕绕着三圈太阳子、戴着复古挂脖眼镜的男人,一边你推我搡、相互瞪视,一边为晚上男人陪谁睡而争持不下。只听得穿红色唐装的男孩说:“臭大葱,怀哥哥明明都说了,今天谁睡午觉乖,晚上就陪谁睡。你一个尿床的家伙居然还有脸跟我抢!怎么,是嫌尿自己身上不够,还要尿怀哥哥身上?”
      穿蓝色唐装的气得后脑勺上的小辫子都要翘起来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尿床?分明是你趁我睡着后,故意把水倒我裤子上!”
      “哼,自己尿了还诬陷弟弟,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
      “明明就是你干的!不然你手里为什么有一个空水瓶?”
      “这水瓶难道不是你自己藏在被子的吗?”
      穿蓝色唐装的一惊,结巴道:“你……你胡说!”
      “呵,我胡说?本来就是你在午睡前偷偷把水瓶藏起来,企图趁我睡着之后为非作歹。我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穿蓝色唐装的眉一拧:“你现在是承认你害我出糗对吧?”
      穿红色唐装的不以为意,“本来就是大葱你自己自己活该,居然眼睛闭着闭着就真睡着了,还流口水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只有傻子才会放过,怪不得我。”
      “你……”穿蓝色唐装的泪眼汪汪,忽然抱住男人的胳膊大哭起来,“怀哥哥,惠惠他欺负我!他实在是太坏了!我讨厌他!”
      穿红色唐装的不甘示弱:“蠢大葱,每次说不过我就知道哭!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会哭吗?我也会!”说罢,哇哇大哭起来。
      甯安:“……”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的吗?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哭了。不能给车上的乘客造成困扰。”男人左拥右抱地摸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宠爱地安慰道,“今晚我们三个人一起睡,好不好?”
      穿蓝色唐装的抽噎了一下,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不想和惠惠睡……他肯定,又要跟我抢怀哥哥……”
      穿红色唐装的嫌弃道:“哼,臭大葱,搞得好像你不会跟我抢一样。”
      “行了,别吵了。”男人的语气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溺爱,“只要你俩乖乖的,今晚睡觉前,我就给你们讲故事听。”
      穿蓝色唐装的破涕为笑:“真的吗?”
      “真的,不管你们要我讲什么,我都讲给你们听。”
      穿红色唐装的兴奋大叫:“听你把那些渣渣检察官如何虐得体无完肤、跪地磕头!”
      “没那么严重啦。”男人谦逊道,“就是让他们永远退出政法界而已。”
      甯安:“……”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男人的相貌是极好的,柳叶眼细长有神、眼角稍稍上翘,散发着一种暧昧不清、介于媚与谦之间的独特魅力;他那勾起的薄唇似笑非笑,谈吐举止之间尽显贵族人家的高雅华贵之气,绝非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品种,很是教人移不开目光。他约莫察觉到了甯安的视线,抬头礼貌一笑。甯安立刻心虚地别过头。不知为何,在视线相交之际,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乃至皮囊到灵魂深处,都被这个男人全无保留地看穿了。
      “这两个孩子是我领养的。”男人说,“他们的父母因为不可抗力而离开了,只能由我代为照顾。”
      甯安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是吗。”
      “几岁?”
      “诶?”
      “应该是女孩吧?几岁了?”
      甯安呆了会儿,隐隐明白了对方所指:“十四。”
      “十四吗?”男人顿了一下,“那就不是你亲生的了。”
      甯安一噎,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男人轻轻笑了几声:“我天生善于识人,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性格和为人。”
      “是否领养了孩子也行?”
      “当然。正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早生的人,我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冒犯到了你,还望原谅。”
      “没有没有。”甯安连连摇头,“只是稍微吃了一惊。”
      穿红色唐装的男孩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哥哥哥哥,你好帅呀。”
      “是啊,”穿蓝色唐装的表示赞同,声音似蜜浆般甜腻,“感觉是个好人呢。”似乎可以欺负。
      被一对五六岁的双胞胎如此夸赞,甯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由得一阵苦笑。
      “不过就算再怎么帅,也没有怀哥哥帅。”
      “没错。”穿蓝色唐装的附和道,“天底下只有怀哥哥最帅最好,谁都比不上他!”
      “你们两个,这样很没礼貌哦。”男人向甯安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这两个孩子比较早熟,还喜欢模仿大人的语气说话。无论我怎么说都改不了。”
      “没关系。”甯安毫不介意,“孩子总归活泼一点好。”
      “想要聊一聊吗?”
      甯安一怔:“聊什么?”
      “什么都行。”男人眯眼微笑起来,“看你一脸需要聊一聊的样子。”
      “我……”甯安低下头,欲言又止。
      “我并非有意打探你的隐私,只是觉得有些事,相比身边的熟人,反而更容易向陌生人开口。当然,如果不方便透露,也不必勉强。还请别嫌我多管闲事。”
      甯安不属于自来熟,除了公事以外的场合,基本上很难能跟初次见面的人聊起来,遑论推心置腹一些连对近亲都难以启齿的烦恼了。但此时此刻,看着男人那友善柔和目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觉得说说也无妨。这种情况,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我承认我有点急进了,他也的确需要时间。”他顿了一下,“但故意对显而易见的事物视而不见,我无法认同。”
      男人似乎十分开心于对方的回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所以你很生气?”
      甯安不置可否:“我知道人的价值观难以统一,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忽视真相的理由。”
      男人眼含笑意,镜片在车灯的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他微微移过目光,以长辈耳提面命般的口吻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人之所以对显而易见的事物视而不见,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想看见,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能看见,但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该看见。”
      甯安皱眉:“不确定……自己是否该看见?”
      “是的。大概那个人也跟你一样,正处于不知前路所在的迷惘之中吧。”
      ……处于不知前路所在的迷惘之中?欧阳尧旭?
      甯安难以相信,不禁满脸黑人问号,耳畔回旋起欧阳少爷那哼唱rap般的“血检”“血检”,一股凉意侵上脊柱,顿时打了个哆嗦。男人笑道:“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啊。”
      “不,我们只是……”
      话音未落,地铁列车猛然一个急刹车停下,不等众人从惯性中稳过身子,伴随着电路烧坏的一声轻响,整辆车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之中。人群一阵骚动。
      应该对现状做出说明的广播始终沉默。甯安想向外求助,却发现手机黑屏,不管怎么按都没有反应,就连专门为这种情况而设置的紧急对讲系统也是如此。一名理智在线的乘客提议道:“去找驾驶员问问吧。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然而他话刚说完,就在“咚”的一声中倒在了地上,其他乘客紧随其后,如骨米诺牌般齐刷刷倒下,唯剩一道道虚影以原来的姿势浮于车座上,宛若离开肉/体的魂魄,与四周同样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影子们面面相觑。随即,一个人脑回路可以的人惊惶呢喃:“我这是……死了吗?”
      片刻的死寂过后,各种负面情绪于车厢内弥漫开来,大抵是对现状一无所知的抓狂。倒是那对一蓝一红的双胞胎兄弟兴奋过头,“嘿咻”一下蹿至车顶,相互揪小辫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男人担忧道:“你们别飘那么高,万一飞出去了怎么办?”
      甯安:“……”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异。尽管没有实体,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所有事物的存在,包括灵魂似的虚影、冰凉光滑的扶手、按一定节奏流动着的空气,所有的事物似乎从未如此鲜明地存在过,自己也似乎从未如此真实地存在过。而在那恍惚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自己化为无数细小的微粒,穿越过肉眼不可见的尘埃之间的微小距离;他看到花开潮涨、叶败日落,看到四季变迁、斗转星移;他置身于浩瀚无穷的宇宙之中,在十分久远之前的过去见证生命起源,于十分遥远以后的未来目睹万物终结。那是一种世界将自己完全暴露于其眼前,而他亦被世界开膛剖析、与世界彻底融为一体的感觉。
      ——很不妙。
      他定了定神,尽量不去想这种仿佛被黑洞卷入的可怕感,然后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自己,试探性碰了碰,结果一不小心整只手穿进了地底。由此可见,就这么飘出车厢、穿越地下隧道并不是痴人说梦,但显然无人会这样做,因为不能对自己的身体弃而不顾。
      “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下能保持冷静,你还真是不一般啊。”
      甯安抬起头,对上了男人笑盈盈的目光。“现在就算急也没用,还不如尽量想办法弄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况,你不也是吗?”
      男人不置可否,半眯的眼睛饱含不变而又意味不明的笑意:“鄙人怀珺衡,是名幼师。”
      “幼师?”甯安惊讶,“不是律师吗?”
      “那是过去式啦。”怀珺衡娇羞一笑。
      “我叫甯安,”甯安礼尚往来,自我介绍道,“是名公务员。”
      “公务员。”怀珺衡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冷不防话音一转,“整辆列车突然停运,连紧急应对系统都不起作用,这可不像是常见的技术故障。”
      “但至少不用担心发生追尾事故。”甯安接上他的话音,“毕竟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后一班车若要追上来的话,早就已经追上来了。”
      “如此一来,便有两种可能:一,只有我们这辆列车发生了故障,后方列车成功停在了安全距离内;二,后方列车也遇到了相同的突发状况,至于包不包扩灵魂出窍,就不好说了。但好歹地铁运行受专门监控,不愁没人发现我们这边出事了。”怀珺衡笑眯眯地说,“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变成了现在这种状态?难道列车急停的时候,我们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亡了?”
      说罢,眼睛一眯,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甯安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问:“怎么了?”
      “数量不对。”怀珺衡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地说:“魂魄和身体的数量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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