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168、二月十七

　　美利梦幻岛体验公园，一座投资金额高达3亿的乐园，建成初期可谓国内最大最豪华的游乐场所，日日灯火通明、每晚礼花齐放，却在经过昙花一现似的辉煌两年后突然倒闭，成了一处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废址。有人说其倒闭的原因是运营期间走火，烧毁了整座乐园；有人说是经营不善，投资者们受不了亏损而撤资；还人说是某位游客不幸死于事故后，怨气难消、阴魂不散。总之就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广为认可的说法。
　　沈连寂等人是最早一批到达乐园门口的，同行的工作人员下车后逐一从车里搬出拍摄所需的器材和道具，主持人则一边任由化妆师给他涂涂抹抹，一边和田园说着什么，有点像在公事公办地确认台本和节目流程，又有点像在漫无目的地聊天。晨星看着眼前已经生锈了的铁拉门和发黑的门柱，再望望里面败落建筑，头顶陡然飘过一团阴寒之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准备完毕后，主持人站在梦幻岛大门前，例行公事地拍摄了开场。不一会儿，另外两组嘉宾也陆续到场了。
　　“为保证比赛的公平公正，赛前禁止通灵者和嘉宾接触。”田园对嘉宾们说，“你们先跟我和主持人进去吧。”
　　门口的保安似乎已事先接到了通知，对田园等人视若无睹，眼皮也不抬，仅是读着手中的报纸。晨星失望道：“都有保安守着，看来这块地八成没什么稀奇的东西。”
　　“兴许正是因为里面有点东西，才命人把守在外呢？毕竟他可没在保安亭的玻璃上贴上‘50元/人’的告示。”秦莘野扫了眼保安亭里的盆栽，捏了捏鼻子，提出了另一种看法，“不过有也好，没有也罢，某个房地产商已把这里承包去建保障房了，下个月开工，预定在今年年底全部拆除。届时挖掘机一铲、推土机一推，还有什么能剩下来？”
　　“那以后住这里的人会怎么想？”
　　秦莘野一耸肩：“所以才需要我们，或者说《通灵者》这档节目啊。”
　　晨星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受教了受教了。”
　　主持人不知何时把她俩的对话给听了去：“受过正统教育的人，才不会相信这种蛇神牛鬼之事。”
　　“那只能说明请你们来的房地产商比较看重这事。”秦莘野回道。
　　“他们是生意人，看重这种事不足为奇。然而让他们如此看重的原因，说到底还是我国的国民素质太差、民众太愚昧无知了。”
　　“既然相信鬼神的人愚昧无知，那您何必屈尊降贵主持这种节目呢？”
　　“作为一名电视节目工作者，我有义务肩负起教化民众的重任。”
　　秦莘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教化群众前，请先学着做个人吧。”
　　“我怎么该先学着做个人了？”
　　“不懂得对参赛灵媒一视同仁吗，垃圾？”
　　秦莘野说完，大摇大摆地先行一步。主持人的脸色顿时又黑又臭起来。晨星奇怪道：“她为什么骂他？”
　　沈连寂答：“这个主持人经常在节目中针对谢莉。”
　　梦幻岛的整体布局仍旧保持着它刚建成时的模样，只不过由于近十五年的荒废而倍显死寂与诡异：大写着“Park”的招牌一半挂在墙上、一半落在地上，装饰于其上的霓虹灯电线老化、灯罩脱落；各建筑墙体开裂、漆皮脱落，好似随时都会骤然坍塌；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和粉尘味，随后转为污水的恶臭，几匹石雕马寂静地伫立于水中，由原来的通体亮白被染成了黑色的白斑马。才刚刚深入，或许是因为渐暗的天空，或许是因为此处的气氛太过衰败压抑，一行人的步伐都不由自主的沉重吃力起来。
　　田园找了一处光线较为充足的开阔处作为录制场地。为了让观众对嘉宾有个初步了解，主持人会提问一些“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为什么来参加节目”等问题。嘉宾们只需简单答几句就好，就算哪里没说到位，后期制作人员会帮忙补充，或者重拍一次，反正观众们看到的只是最终成品。
　　第一组嘉宾是一位名为孔佳旭的少年的亲友团，包括他的父母和一男一女两个同学。孔佳旭听说了乐园即将被拆迁的消息，召集了伙伴前来探险，却不料回来后精神失常，乃至自杀未遂。他们之所以求助于节目组，是想知道这座乐园究竟有什么邪门的力量，以至于让他沦落至如此悲惨的下场。
　　按照田园的剧本，施杨是一个到园内探险却神秘失踪的人的大哥，晨星是其女友，秦莘野和沈连寂则是其妹妹与弟弟——当然，这个失踪者根本不存在。
　　主持人明显还记着方才秦莘野骂他“垃圾”的仇，不仅没好脸色看她，问的时候更是没好气。秦莘野轻蔑一哼，答：“我哥是某网站的up主，那天他说要来梦幻岛拍视频，结果一去不复返，再也联系不上。”
　　反正也是走个过场，不会真被播出来，所以秦莘野就嬉皮笑脸地回答了主持人，似在故意挑衅他。主持人见摄像机正对着自己，好不发作，只能硬生生把气憋在肚子里。
　　前期拍摄完成后，外边也来了消息——通灵者们到了。秦莘野闻言，立刻扑上去抓住田园的手，问他谢莉女王是不是也来了。不等受惊的田园回答，沈连寂就一把将她逮了回去。
　　通灵者们的任务是向嘉宾证明自己的“真材实料”，探清孔佳旭在梦幻岛里的遭遇，最后再瞧瞧是否能做个法、驱个鬼什么的。第一位挑战者是位神神叨叨、一看就像江湖骗子的男性。他先念念有词地摇着铃铛，绕着嘉宾们转了几圈，接着甩出鞭子舞了几下，侃侃而谈他所“看”到的东西。然而他的胸有成竹换来的只是第一组嘉宾们的摇头和苦笑，等轮到晨星他们时，他才刚张开嘴巴，就听秦莘野道：“比起通灵，我更推荐您去杂技团。”
　　该名挑战者撇撇嘴，灰溜溜下场了。
　　第二位通灵者是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她每走到一位嘉宾面前，就请他握住自己的手，然后闭上眼开始感应。她说的大都得到了嘉宾们的认可，但可惜到晨星他们时，可能是能量不足吧，说的既与他们的设定不符，又与他们的实际情况大相径庭，所以遗憾退场。
　　第三位是个年轻阳光的小伙子，分明长得不赖，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莫名想笑的喜感。他刚一入场就双眼一亮，飞奔到晨星面前并单膝跪下，说她是自己的天命真女，死活不肯起，经主持人再三提醒，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连忙跑到第一位嘉宾身前，点燃了一根烟——他是用烟灰来施展能力的。只不过，他吹出去的“烟灰”全落空了。
　　秦莘野哈哈大笑：“这货就是这样，没有美女在场的时候，一说一个准，但凡有个稍微能入他眼的，就错得连半个字都对不上。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来挑战的，还是来相亲的。”
　　“所以，是我的错咯？”晨星指着自己问。
　　“古人云，红颜祸水，实乃至理名言啊！”
　　晨星“呵呵”干笑两声——长得漂亮，是红颜祸水；长得丑，折损人家性/欲。哎，做人真难。
　　几分钟后，绰号为“工程师”的通灵者登场。身为《通灵者》中为数不多的表现优良的男性，这个人颇有意思，一直强调他所看到的“存在”不是灵魂或鬼神，而是来自更高的次元；还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堆代码的堆砌物，运行肉/体的是一堆代码，运行所谓“存在”（按照他的解释，其实就是灵魂一类的东西）的又是另一堆代码。
　　他端详了第一组嘉宾须臾，准确地说出了孔佳旭目前的状况。他认为，孔佳旭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是因为被这乐园内的某一“存在”夺走了一部分“代码”。然而在施杨等人面前站定时，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我没在你们身边看到半个‘亚斯代码’。”
　　把他这句翻译为人话，即：“我没看到有谁的灵魂飘荡于你们周围。”
　　“那你可得仔细看了。”秦莘野突然瘆人地笑起来，“别人我不知道，我身边，是不可能没有的。”
　　许是惊异于这女孩的咄咄气势，“工程师”顿了一下，重振旗鼓，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良久。之后，他摇摇头，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其他通灵者遇到难题时，总会巴拉巴拉不停，或者让主持人和嘉宾配合自己完成一系列压根儿没个屁用的术法。可对于他来说，不行就是不行，从不折腾些浪费时间、倒人胃口的东西。从这点上讲，他的同行真应该向他学习学习。
　　秦莘野丝毫没被他的诚实打动，不留情面地道：“那你可滚蛋吧。”
　　主持人早就不爽秦莘野那目中无人的狂妄态度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沈连寂抢了先：“请问有办法除去盘踞于此处的‘存在’吗？”
　　“工程师”低声说：“它的运算机制太过高级，远远超过我的能力范围，所以……”
　　“麻烦你特地白跑一趟了。”
　　主持人愤怒地瞪了沈连寂一眼——他妈的，你是主持人还是我是主持人？
　　第五位挑战者，是冠军呼声仅次于谢莉的“夫人”。“夫人”本名宣君芝，是一位无论何时都一身黑的神秘巫术师。她的言行举止间充满了一种类似于旧世纪贵族家庭的高雅气质，美得扣人心弦，故得名“夫人”。她和谢莉的支持者，即“贵族”与“王族”，是自《通灵者》播出以来，吵得最凶、撕得最严重的两方势力。
　　宣君芝体态优雅地小步走来，向孔母要了孔佳旭的私人物品，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小道具稍稍施法，闭上眼，说：“我看到，他正在系鞋带……”
　　亲友团为之一振。
　　“他系完后站起来，看到前面有一团黑影，当他看清那团黑影是什么后，他慌了，他开始奔跑，跑得很急，呼吸很急促……终于，他跑出了乐园……不对，跑出乐园的，”她忽然睁开眼，“并不是‘完整’的他……”
　　主持人问：“‘不是完整的他’是什么意思？”
　　“那位少年的灵魂被寄居于园内的鬼吸食掉了，只有他的肉身离开了乐园。”
　　单从“不完整”这点来看，倒是与“工程师”的说法对上了。
　　“因为缺失了一半灵魂，所以才发疯？”
　　宣君芝摇了摇头：“他发疯，是出于对同伴的愧疚心理。”
　　原来，除了前来参加节目的两名同学外，孔佳旭还找了一位名叫刘健的同学同去探险。只因为女生胆小，临场不敢进去，便和陪她上节目的男生留在了园外。至于刘健，进园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真正被鬼吃掉的，是他的同伴。”宣君芝道：“他为了吓唬他的同伴，故意把他丢在了后面。可等他回去找他时，他已经被吃掉了。他目击到了他同伴被吃掉的场景，也明白他出事是自己的错，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去向他朋友赔罪……”
　　在宣君芝说的过程中，孔母的眼眶已然又红又湿，听到“赔罪”二字，凄厉地呜咽一声，埋进孔父怀里恸哭起来。一旁的两位同学也没好到哪儿去，尤其是女生，若没男生扶着，就要摔到地上了。
　　非常顺利，同时又非常令人感叹悲伤的，第一组嘉宾被“攻略”了。
　　田园提前替三人准备好了道具，因此晨星极为理直气壮地拿出了自己“男友”的衣服。宣君芝娓娓道来他的遇害经过，说他被园内的鬼吃了。至于真假，自然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