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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十二月十六 ...

  •   “我进来没关系吗?”
      风逸才透过单向透视玻璃,瞟了一眼舒服地坐于审讯室内的男人,如此问了一句。甯安说:“不是你说想参与进这个案子的吗?”
      “能参与,自然是好事。”风逸才挠了挠他的糟狗头,“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大方,就这样让我这个搅屎棍进来了。要是被范冰那臭女人看到,你小子的饭碗绝对保不了。”
      甯安很高兴对方多少有点自知之明,“那就拜托你在我回来之前,老实待在这儿了。”
      “要去审问那家伙?”
      “嗯。”
      “没关系吗?”风逸才的眼神严肃而认真,“哪怕是通过摄像头,在你看来,他也和你死去的爷爷毫无二致吧?”
      甯安不置可否,吁了口气:“我不去,谁去?”
      “我呀!”风逸才等的就是这句话,迫不及待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你想,我不仅免疫他的死人脸,还对审讯的诱导技巧颇有研究,严刑逼供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让他开口说话,还不是小菜一碟?”
      尽管部门允许审问时使用一些特殊手段,毕竟异类不同于一般公民,但光明正大的严刑逼供还是禁止的。不过,若无其事地审问顶着自己爷爷的面孔的犯人,甯安的确做不到。他犹豫少顷,点头同意了:“那就交给你了,但是严刑逼供不行。”
      “知道了!”风逸才屁颠屁颠地应完,风风火火地出了指挥室,在审讯室门前立定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继而大力地甩开房门,踏着大马金刀的步子,大摇大摆地逼近摆在正中央处的桌椅,抓住椅子的靠背,故意将其贴着地面推开,使之发出一阵刺耳的刮地摩擦声,然后再故作优雅一屁股入座,秀长腿似的翘起了二郎腿:“姓名?”
      风逸才的花衬衫一如既往的鲜艳如彩虹,大红大紫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看得男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禁突然想吃葡萄来。风逸才瞧他半天没反应,伸手拍了拍桌:“问你话呢!姓名!”
      “哦……哦,”男人想了想,结巴似的道,“鲁……鲁少奇。”
      “年龄。”
      “2……21。”
      “本地人?”
      “不,不是。”鲁少奇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西贵省的,半年前来这里打工。”
      “西贵省?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鲁少奇把风逸才的随口调侃当成了真心问候,一本正经道,“反正在老家也是打工,在这里也是打工,不过多坐几天火车而已。”
      风逸才感觉这家伙脑子有坑,“职业呢?”
      “刚来的时候,当了两个月服务员,可那种只能看别人吃饭而自己却不能吃的滋味太难受了,于是我另外找了一个工地的班上。在工地上班,虽然不用看别人吃饭,但背水泥砖实在太累了,每天都是要死了的节奏,所以前不久辞了。目前是失业状态。”
      “住所呢?”
      “没有。”
      “没有?”
      “嗯。”
      “没有地方住,那你平时睡哪儿?”
      “睡大街啊。”鲁少奇坦率地说:“其实有房子和睡大街也没啥区别,睡着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风逸才:“……”
      怕是有人把你丢茅坑里,你也照样呼呼大睡!
      “不过睡大街,确实有几点不好。”鲁少奇认真地分析道:“外面人来人往的,太吵了,有时候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况且现在天气也渐渐冷起来了,风一吹,报纸就飞走了——看来是时候收集一些旧衣服了。”
      风逸才不想这货对他如今的处境没有半点认识,还敢滔滔不绝地扯东扯西,赶紧敲敲桌子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问你,最近的死人复生事件,是你搞的鬼吗?”
      “……死人复生事件?”
      “是啊,假装成受害者死去的亲人女友,在他们家骗吃骗住。”
      “这个……”
      鲁少奇不懂什么叫“死人复生事件”,但明显听明白了风逸才的后续说明,不由得眼神闪烁,嘴巴微张,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风逸才没有听他“这个”来“这个”去的闲情雅致,抬腿踹了他一脚:“到底是不是你?”
      “我……”鲁少奇舔了舔嘴唇,虚心又心虚地请教道:“我能说不是我吗?”
      “当然可以呀。”风逸才“友善”地歪头笑起来:“只不过我们刚才已经采集了你的指纹,并拿去和在受害者家里发现的指纹进行比对了。如果结果一致的话,哼哼,下场是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吧?总之一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鲁少奇低下头,抠着手指甲,做了一番内心争斗后,终是哭丧着脸,用力地点了点头。风逸才吹了声胜利的口哨,不带感情地说:“把你欺骗受害者们的具体经过全都如实招来。”
      事已至此,鲁少奇别无选择,只得乖乖配合。他想了会儿,道:“应、应该是两个礼拜前的晚上吧,我本好好地躺在路边睡觉,一个老太婆忽然跑过来抓住我的手,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边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往宅区的方向拖。当然,我刚开始并不知道她把我认成了她女儿,直到去了她家,看到她女儿的照片后才明白过来。但那时候我又饿又渴,听她说会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后,就跟她走了。接着,我就开启了我的女装大佬之旅。不得不说,女生的衣服穿起来挺舒服的,就是小了点。至于胸罩,哼哼,自然也穿了。”
      最没资格点评的风逸才鄙视地评论道:“真是恶心。”
      “我有什么办法?”鲁少奇义正言辞地反驳说:“那个老太婆给我拿的是她女儿的衣服,我不穿,她就哭,说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穿这些衣服吗’……”
      “‘老太婆’‘老太婆’的,放尊重点会死吗?”风逸才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看得鲁少奇秒怂,即刻闭了嘴、怯怯地缩了缩身子。“你在第一名受害者家里住了几天?”
      “三、三天吧。”
      “受害者的儿子回家后,你就马上逃走了?”
      “他、他人高马大,长得又那么凶,不逃,难道还等着被他打死吗?”
      “然后你就碰到了第二名受害者?”
      “话说在前头,她也是主动拉我回家的。还有接下去的那个男的和大妈。我碰到他们的经过和那个老……婆婆相似,都是他们主动,甚至是强行逼我在他们家住下的,还不让我出门,说我出去后一定会出事。我从来没想过骗吃骗住,这点你必须相信我啊,警官!”鲁少奇辩解完,忽然智商上线:“不过,也确实有点奇怪啊。最早的那个老……婆婆,她有老年痴呆,把我当成她女儿,勉强说得过去。可后面的三人,我就不懂了。他们为啥也把我当成了他们的熟人?”
      风逸才不动声色地问:“你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鲁少奇转转眼珠子,不解道:“我身上发生什么了吗?”
      风逸才:“……”
      “说起来,那个大妈的邻居,好像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来着,她貌似也把我认成了什么人……”鲁少奇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警官,那些把我带回家的人,他们的家人和女友,真的都死了吗?”
      “不然呢?”
      鲁少奇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前倾身子,盯着风逸才,试探道:“警官,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和你们已经死掉的熟人一个样?”
      “不是‘你们’,而是‘他们’。”风逸才一掌按住鲁少奇的脸,把他推回了原位,“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傻逼。”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鲁少奇安心地揉了揉鼻子,“毕竟被当成死人,还是挺瘆人的,对吧?不过,既然别人都把我当成了他们死去的熟人,那为啥警官你不会哩?”
      “这还不简单,又不是所有人的熟人都死了。更何况,”风逸才突然话音一转,眼神一瞬间闪过了掺杂着几分伤感的凶戾之色,“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鲁少奇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物极必反,负负得正的意思。”
      “还是不懂。”
      “果然是傻逼。”风逸才懒得进一步说明,“你也算运气好,遇到的都是好人,万一被谁当成了仇人,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
      “这个……确实。”鲁少奇无以否认,低下头感叹道:“没想到,我这些天来吃的都是给死人的饭,真是……哎,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风逸才不以为意:“早点发现,会有什么不同吗?”
      “早点发现的话,就不跟他们走了啊。”鲁少奇虽长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本质上并不太坏:“我爸妈要是哪天没了,哪天又有个人用他们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受不了。”
      听到这儿,甯安对鲁少奇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毕竟他根本无意玩弄生者对死者的感情,事情变成这样,双方都有责任。然而他还没感慨完,就见一个人雷厉风行地走了进来:“甯安。”
      来者为朱笠。于睿妻女的绑架案过后,他住院休养了几日,接着马上回归到了一线。他见坐在审讯室里审讯犯人的是不相干的外人,心照不宣地瞟了甯安一眼,问:“我听说你们三组抓到了死人复生事件的犯人,就是这家伙吗?”
      “嗯。”
      “你是在清明路附近抓到他的?”
      “是的。”
      朱笠的神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介意我问他几句吗?”
      甯安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那我叫风逸才出来。”
      风逸才还有几个细节问题需与鲁少奇确认,但见朱笠进来后,自觉起身出去了。朱笠向鲁少奇展示了一张照片,问:“有见过他吗?”
      鲁少奇皱起眉头回忆了半晌,答:“没有。”
      “你确定?”
      “没有就是没有,难道我还骗警官你不成?”
      即便在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朱笠面前,鲁少奇也丝毫没收敛他的轻浮态度。甯安盯着照片中的男人,问风逸才道:“照片里的人,你知道不?”
      风逸才迟疑了一秒,随后一抚他的“狗毛”,睁眼说瞎话:“尽管我风一样的才子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但也不是行走的百科全书,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这个男人,我还真是不太清楚呢。”
      “诶,”甯安投去了怀疑的眼神,“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上帝都不可能做到全知,何况我一凡夫俗子呢。不过关于这个男人,我可能有点头绪。”
      “什么头绪?”
      “你们一组的专员,最近总往清明路和源丰桥那里跑呢。”
      “所以呢?”
      “话说在前头,这件事被强行压下来了,所以才一点风声也没有,绝不是我危言耸听哦。”风逸才神经兮兮地说:“近来,清明路至源丰桥一带凭空冒出了很多忽然获得了超能力的普通人。明明不是异类,却能从血液中检测出异肽素,拥有的能力还不受意识控制,没有开关,十分危险。我看十有八九,这货就是在那一带制造假异类的犯人。”
      “……忽然获得了超能力的普通人?难道是新型阿克索?”
      “要是阿克索,我还看不出来?据说是一种像病毒的东西,一旦感染,就只能等死了。”
      甯安沉吟片刻,道:“朱笠让我等鲁少奇的血检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通知他。”
      “你没问他为什么?”
      “没有。毕竟是别人的案子,我不好多问。”
      风逸才摸摸下巴,眼珠一转:“琴琴专门负责验血,应该知道点什么,到时候问他好了。”
      第二天,甯安才进入办公室,就听见薛琴任的大嗓音从老远处轰了过来。薛琴任昨晚在实验室留守了一夜,五分钟前才完成了相关血样的检测工作,故而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更加不修边幅、邋里邋遢,那颗蘑菇头也黑夜的打磨下,硬生生熬成了个爆炸头。他步履匆忙地冲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道:“甯安,恭喜你中了头彩!”
      “头彩?”甯安放下包,“什么头彩?”
      “还不是你昨天从来血液样本!编号Z19121809的那个!”
      对于要鉴定的东西,薛琴任向来不记它们主人的姓名,只记得它们的编号。甯安自然不知道他送去的血液样本被编排成了什么数字,他只知道他昨天仅给技鉴科送去了鲁少奇的血样,于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鲁少奇?”
      “就是他!”薛琴任激动地说:“最近有很多普通人忽然变成了异类,Z19121809正是其中之一。由于这类人都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获得了超常的能力,与‘怪胎’觉醒的过程非常相似,无法凭常规的血检来判断是否为异类,所以我特地把检测项目换成了异噬细胞。”
      “……异噬细胞?”
      薛琴任扶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开启了科普模式:“异噬细胞,简单来讲,就和吞噬细胞类似。吞噬细胞能吞噬杀灭病原体,从而保护人体免受病菌的侵害;异噬细胞正好与吞噬细胞相反,它从外界进入生物体内,一边吞噬宿主原有的正常细胞,一边又不断增殖分化,逐渐占领宿主全身,使其包括意识在内,彻彻底底的焕然一新。”
      甯安震惊:“连意识也……”
      “异噬细胞是‘怪胎’进化的极端产物,它本身也具备进化出意识的潜质。顺带一提,迄今为止,只有两个‘怪胎’能进化出了这种细胞。而我们则把这种‘怪胎’叫做究体。”
      “也就是说,如果放任鲁少奇不管的话,他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差不多。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部门内设有专为异类设计的关押室,被抓来的异类在被送往设施或收容所之前,都会被暂时关押在此处。收到消息后,朱笠与甯安等人一同赶到了关押鲁少奇的楼层。通过特殊金属门上的探视窗,乍一看,鲁少奇正躺在地上睡觉,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额上冷汗连连,皮肤上爬满触目惊心的黑斑,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薛琴任摇头“啧”了几声,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甯安焦急地问:“有没有方法救他?”
      “异噬细胞已在他体内潜伏了两个礼拜,吞噬掉了他体内四分之三的细胞。到他这种程度,必死无疑。更何况,一旦表现出灼烧感和黑斑的症状,便没几分钟可活了。”
      “那么,也只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他死前的这段时间了吗?”朱笠转头看向薛琴任,“可以吗?”
      薛琴任双手插着兜,“没事,只要别碰到他就行。”
      等看守打开门后,朱笠走进关押室,俯视着一只脚踏进棺材的鲁少奇,问:“你还记得半个月前,你曾经遇见过哪些人吗?”
      鲁少奇疼得牙齿打颤,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摇了下头。
      “把你变成这样的人,一定在你的记忆里,尤其是昨天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朱笠说:“请你好好回忆一下。”
      两周前的鲁少奇不比最近这般吃好穿好住好,仅是个日日在街头混迹,时常掏垃圾桶的流浪汉,每天看到的形形色色的路人就好比沙漠中的黄沙,根本不记得谁。更何况他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理智也被剧痛侵蚀得所剩无几。他无力地伸出手,似乎把对方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警、警官,我的身体,好、好像着火了一、一样疼,救、救救我……”
      朱笠救不了他,也无法说出“我救不了你”这种残酷的话,于是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鲁少奇咽了口血沫,不依不挠,苦苦地哀求道:“警、警官,我以后,再、再也不偷懒了,也不再赖在别人家蹭吃蹭喝了,我只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唯独,唯独不想变成自己的死样……”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瞪着幽怨的眼睛,停止了呼吸。薛琴任叹了口气,默默拿出电话,叫人过来收拾。朱笠无声盯了鲁少奇片刻,继而走出关押室,神色严肃地问甯安道:“你组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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