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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十二月一 ...

  •   时至昨晚11点34分,北定疗养院怪兽袭击事件的救援工作正式结束。全院134名病人与医护员工中,伤亡者占了五分之一。尽管死者的逝去令人痛惜,但毕竟对方是超乎常识的异形怪物、院内的病人们大都行动不便,因此从这两点来说,仍有这么多生者存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就像燕川乐园阿克索事件一样。
      甯安那敲击键盘的纤细十指停顿了一下。
      燕川乐园那次,明明有几十名游客误食了阿克索,从而引起暴动,但经过统计后才发现,虽然伤者不在少数,但死亡人数竟是出人意料的零。并且据薛琴任说,游客们所饮用的饮料中,阿克索的含量被精确地限制在了一定范围内,充其量也就够他们爆发那一次,只要老老实实跟进治疗,马上就能精神地活蹦乱跳了,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而此次伤亡之所以能降到最低,听一部分幸存者说,他们虽因藏于花园里的怪兽而无法撤离疗养院,但在躲在休娱活动室的时候,本已经被几只怪物发现了,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们又陆续离开,仿佛完全视若无睹。
      “就好像有股冥冥之力在庇护着我们一样。”某位幸存下来的妇女有感而发。
      同样是奇迹,若说北定疗养院怪兽袭击事件中,有股冥冥中的力量守护了幸存者们,那么燕川乐园阿克索事件,一定是谁在背后精心操控的结果。
      不知为何,甯安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可若真有股冥冥之力守护了嘉定疗养院的幸存者,为何它(他)无法阻止这起事件呢?还是说,这股力量并不是为了保护幸存者而存在,而仅仅只是为了补救?
      昨夜在嘉定疗养院前,沈连寂向甯安告知了该起事件的全部真相,但保留了真正的汤苓芫的露面。甯安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汤春晖,非死不可吗?”
      沈连寂十分欣赏甯安那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本质的敏锐,不由得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由于在救助生者时消耗了太多体力,甯安被押到救护车里休息。他谢过医护人员的毯子,呷了口糖水,想了想,说:“他的自杀行为,并不是经过理智思考后的得出的结论,反而是一时受情感支配进而导致的冲动结果。等冷静下来后,说不定他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那你所谓的‘更好选择’是什么?”
      甯安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平心而论,甯安想不出更适合汤春晖的结局,而事实上,也不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汤春晖独自沉浸在自我赎罪的美梦中,浑然不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汤苓芫”被他整整束缚了十余年,被迫承受着本属于他的负面情绪,同时又为身为汤苓芫的仇恨而饱受煎熬。就算汤春晖最终从赎罪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了,原本由“汤苑苓”承受的苦痛也会回归原处,届时,他能背负着这双倍的痛苦活下去吗?退一万步讲,梦结束了,汤春晖也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部门会放过他吗?还有那些受牵连的无辜生命,他们的血,他们的泪,又该找谁偿还?
      所以,汤春晖才非死不可吗?
      然而讽刺的是,汤春晖直到死前都没能理解“汤苓芫”究竟为何而痛苦,也不知道他究竟害得多少人遭受无妄之灾。他的赎罪,他的死,到头来,只是为了他自己。
      自私任性又胆小,这就是汤春晖。
      “汤春晖的赎罪,我无法以对与错、成功与失败来评判,我只知道因为他的赎罪,十三年间,没人遭受到怪兽的袭击。”
      甯安惊讶地看向沈连寂。
      “或许有人会说,汤春晖应该亲眼看看他到底给他人带去了多大的灾难之后再以死谢罪。但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沈连寂用世间最冷漠、最客观、最中立的语气,说着世间最温暖、最温柔的话语,“汤春晖杀了人,汤苓芫救了人。‘汤苓芫’的崩坏,是汤春晖自己的悲愤,亦是十三年前、十三年后所有死者的悲愤。汤春晖或许是个极其任性自私的人,但同时,他也非常勇敢。否则,他不会陷入一场长达近十年的赎罪之梦。”
      看着沈连寂的瘦削侧脸与那双宛若在遥望深远夜空的淡漠眼睛,甯安释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梦,迟早是会醒的。”
      “在忙?”
      听到声音后,甯安连忙将思绪从喧闹的救援现场拉回,抬起头,一瞬间将昨夜的沈连寂重叠在了如今的沈连寂身上。
      “还有我!”秦莘野的脑袋从沈连寂身后探了出来。
      为了早点赶出报告,甯安昨晚一夜无眠,黑眼圈浓得和只大熊猫无异。但也正因为如此,他那天生的高雅的忧郁气质才会尽显无余——黑色短发直顺柔软,脸型线条完美得富有艺术感,皮肤白皙,睫毛黑长,带着悲观忧愁色彩的撩人眼波更是将人的心弦挑拨得一抖一动——但凡女人,无法不沦陷,就连秦莘野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想尝尝他是什么味道。
      沈连寂察觉到了秦莘野咽口水的小动作,忍不住轻轻掐了她一下。秦莘野随即收心定神,认错道:“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味的那个。”
      甯安:“……”
      甯安当然不清楚这小俩口为何一上来就朝他秀起了恩爱,也不认为他们空闲到了一大早清就来给他喂狗粮的地步,便问:“你们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星期二吗?不用上课?”
      沈连寂的眼神颇具深意:“有些事情,你也差不多该知道了。”
      来到某会议室后,沈连寂并没有急着直奔主题,而是不紧不慢道:“你先前猜的不错,我之所以出嘉定疗养院的现场,并不是因为想见识怪兽长什么样,而是因为卢那。”
      此话在甯安的预料之中:“你早知道卢那当时也在疗养院里?”
      沈连寂不置可否:“异类的监护手环不仅会将异类的所在位置发至监护人手中的监护器,还会同步传到位于部门的终端服务器上。”
      甯安明白,嘉定疗养院怪兽袭击事件事发突然,若非早有准备,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分钟内赶到现场。“也就是说,你和部门一直在关注着卢那的动向?”
      “不错。”
      “其理由,就是你找我来的原因吧?”
      沈连寂最喜欢甯安十分好说话这点。他似笑非笑地一点头,继而转头看向秦莘野。秦莘野会意,前去拉上窗帘并打开投影机。随即,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空白的幻灯片。
      沈连寂的右脸被幻灯片的光照得极其亮白,左脸隐于黑暗中,神情严肃而复杂,看上去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微变化。他侧身看了看屏幕上的卢那,瞟了眼乖乖坐于台下的甯安,徐徐道:“首先要澄清的一点是,卢那其实并不叫‘卢那’。他的真名,是胡一轮。”
      一上来就是如此劲爆的信息,可见后文的“含金量”之高。甯安皱了皱眉,安静听下去。
      “胡一轮原是设施的实验体,趁去年的大爆炸逃出来后,杀害了真正的卢那并取代了他的存在。”
      “胡一轮为何要杀害卢那?”
      “这你就得问他本人了。不过胡一轮、卢那和王海波曾一同在一家塑料工厂打工过。”
      话音一落,幻灯片上即刻显现出了胡一轮、卢那和王海波的基本信息。其中显示,胡一轮出生于1992年,七岁时被母亲抛弃,八岁时被收进阳光儿童福利院,九岁离院,十八岁进入塑料工厂工作。沈连寂继续说:“胡一轮和卢那年纪相仿,是工厂中最年轻的员工;再加上他们又和王海波的儿子王新差不多大,三人也就逐渐形成了亲密程度堪比父子的关系。后来,塑料工厂老板离奇死亡,工厂随之倒闭。部门专员前去调查之时,卢那悄悄把他们拉到一边,说凶手是胡一轮。”
      沈连寂说着,翻到了下一页幻灯片。视频中,一位青年正垂头坐在一个类似于讯问室的房间内,十指交叉、双手紧合,看上去有点紧张。一个来自镜头外的声音说:“把你之前和我们说过的内容复述一遍。为什么说你们厂长是被你的同事胡一轮杀害的?你亲眼看到他行凶了?”
      青年犹豫了一会儿,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肯定凶手就是他呢?”
      “因为他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
      “没错。他不是正常人。”青年特地字正腔圆地强调道。
      “哪里不正常?”
      “他……他能扭曲人的意志。”
      “扭曲人的意志?”问话者顿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如何扭曲?”
      “不知道。”青年略显不耐烦。
      “那你是如何知道他能扭曲人的意志的?”
      青年的双手合得更紧了,甚至可以说是两手相互掐着。他咬了咬牙,道:“因为我就被扭曲过了。”
      “你?”
      “……是的。”青年声音颤抖,眼里是幽深的恐惧。他强压下于心中惊涛骇浪的负面情感,尽量镇定冷静、吐字清楚地说:“在外人眼里,好像经历相似的两个同龄人关系一定会很要好。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就非常讨厌那个家伙,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永远都不要见到他!可是……可是每当他靠近的时候,我都会控制不住地对他嘘寒问暖,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这种感觉真的很恐怖,好像你的嘴巴、你的身体还有你的脑子全被别人牵着走,完全不属于你自己。每次从他身边离开,或是事后回想起来,我都会吐到呕胃酸,浑身打颤到整夜睡不着觉……我……我……”讲到这儿,青年再也无法自持,抱头凄惨地呜咽了起来,“他就是个……怪物!”
      青年的遭遇固然匪夷所思,但对于经验丰富的问话者而来,实则不难理解。这亦是他内心毫无波澜的原因:“这跟你们厂长的死有什么关系?”
      青年深吸一口气以平息情绪,“厂长,是在我跟他说了那句话后的第二天死的……”
      “哪句话?”
      “‘如果我也能当厂长就好了。’”
      “这句话怎么了?”
      “这句话,是我和他聊天时随口提起的,根本不是真心话。但他……他却在厂长死后,当着所有人和尸体的面,笑着对我说:‘哥,厂长的位置的空出来了呢。’”
      “那又如何?这成为不了胡一轮和你们厂长之死有直……”
      “你们根本不懂!”青年陡然爆发,他拍案而起,横眉怒目,唾沫星子飞溅,“厂长是被他控制了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机器,身体被切成好几块死掉!是他杀了厂长!厂长是被他杀死的!”
      问话者的语气依旧非常冰冷:“即使你说的是真相,可胡一轮不也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才这么做的吗?”
      “都说了和他在一起时的我不是真正我!”青年气得全身发烫,不剩一丝理智,“那句话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让我说的!你们为什么还要……”
      画面忽然黑屏,是沈连寂关掉了。甯安定了定神,严肃地问:“这视频里的内容是真的吗?”
      “精神检查对尸体无效,所以无法确定他们厂长生前是否受到了精神干扰。”沈连寂答,“但根据设施对胡一轮进行的一系列实验来看,他的确能扭曲人的意志。具体实现方式,你可以参考汤春晖的能力。”
      “……汤春晖?”甯安的大脑讯速运转起来:汤春晖能将梦境里的事物转换成现实,如果能与此等能力做类比的话,那卢……胡一轮岂不是……
      “胡一轮有妄想性障碍。”沈连寂说,“一旦现实与其想象出现偏差,他就会自行展开‘修正’,脑补出各种因素,强行将其妄想与现实接轨。然而,这还不是他真正的恐怖之处。他真正的恐怖之处,是他能将他的妄想能转化成现实。”
      “妄想……转化成现实?”甯安震惊得双目圆睁,黑眼圈顿时烟消云散。
      “所谓的‘转化成现实’,并不一定是真的变成现实,而是在外人看来,一定是现实。”沈连寂解释道:“胡一轮的妄想具有传染性,旁人一旦被感染,就会对他的妄想惟命是从,哪怕是极其反常的举动,也不会觉得有任何违和感。从目前的数据来看,他的妄想都是在无意识下转化的。但谁也无法肯定他的能力不会得到进化,从而有意识的将妄想变成现实。”
      上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甯安不得已花了点时间消化:“可感觉上,他似乎并不清楚他的能力。”
      “哪个精神病患者认为自己有病?”
      尽管沈连寂的气场日常透着股凉意,但今天却由内而外地渗透着几分比往常更甚更寒的砭骨冰冷,冷漠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泛起过任何波澜。每每提及“胡一轮”三字时,不知为何,甯安觉得他对这两个字极度痛恨,说的时候,不仅眼中多了几丝难以遏制与绝对不能原谅的愤怒,更是一字一顿,恨不得将它们咬碎,“胡一轮,是个只会为了吃饭而吃饭的人。”
      甯安似懂非懂,“这么危险的异类,让施杨监护才安全吧?部门却为何指派晨星?”
      沈连寂冷冷一笑,看得甯安不由得背后蹿起阵阵寒意,“假如你是一个工具使用者,原本用来洗脑的工具反被洗脑了,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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