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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听季羡林谈人生 ...

  •   吕洲市是个典型的江南城市,四季多雨,夏季闷热冬季湿冷,但是冬季下如此大的雨水还是很罕见,穿着家具服的李坛端着咖啡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真心的觉得仿佛吕洲古城墙四周的护城河全都卷到天上去,然后三个小时内全部倾倒于人间。
      李坛不由的想起生母,为了炫耀,在这样的城市这样的日子订婚,是否真的如她所愿做到人人艳羡。毕竟,吕洲人都很迷信,下雨天办喜事订婚最不吉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李坛的生父生母。
      轰隆
      一声巨雷,李坛感觉这一声雷仿佛打在他的脸上,随后就听到大姨妈和姨夫中断了的呼噜声,然后是李俊贤的哭声,最后是姐姐姐夫哄娃的软声细语。
      他并不觉得常宁妈能如愿,这么多年常家从来就没认可过常宁,为了给常宁撑场子,常宁妈请来了外祖父的其他兄弟姐妹。
      但各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没过多久就听到大姨手机不断响起,他听到大姨声音起初还算平缓,最后变得特别激昂,但是具体说什么,他真的听不清。
      他大概能猜到是外祖父那几个倚老卖老又喜欢挑拨是非的兄弟姐妹。如果说李坛生父家是群泼皮无赖,那么外祖父八个兄弟姐妹就是典型尖酸刻薄的小市民,争强好胜、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尤其热爱拜高踩低,身为寡妇女儿的外祖母被他们欺负了一辈子,每次看李坛大姨姐妹仨都鼻孔出气,看不起大姨夫小姨夫,看不起顾乡,看不起丁岚,更看不起李坛,在外祖母灵堂上撺掇别人闹事的是他们,挑拨三姐妹关系的是他们,忽悠常宁妈和姐姐妹妹们打官司的还是他们,除了外祖父那个后天智障的二妹,其他人全是坏人变老的典型代表。
      没过多久丁岚手机也响了,响几声,丁岚挂断,再响,又挂断,李坛忽然想笑,三十多年了这群老家伙还没看透丁岚外柔内刚的性子。
      没过多久,自己的手机也在呜呜作响,陌生号码,本地号码。
      李坛有两个手机,一个专门用来联系同学同事接收快递,一个只联系家人和绑定银行卡,知道的人很少,他内心大概知道是谁,皱眉,不接。
      一通,两通,三通,锲而不舍,像极了猎奇的狗仔。
      最后一通显示是“二姑奶奶”--外祖父那个智障的妹妹,李坛愣了一下,小心的走回房间,关上门,接听。
      “坛坛”
      周围一片嘈杂,应该是在订婚宴,老人含糊不清的身音传来,声音铿锵有力,李坛忽然觉得很讽刺,兄嫂善待,父慈母爱,夫妻和睦,子媳孝顺,长寿安乐,这几样正常人很难求全,唯独这个傻乎乎的奶奶全摊上了。
      她的一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二姑奶奶好,您身体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李坛仿佛听到有其他人撺掇的声音:“快说快说,狗娘养的,没人性的东西,说大点声。”
      可是听到耳朵里却变成这么一段话“好好,你,吃肉,吃肉,长个子,讨老婆,生娃娃。”
      多吃肉,长大个子,好好念书讨婆姨,是这个残障的老人对小辈最美好的祝福,从小说到大,李坛愣了一下,听到那撺掇的声音不免气急败坏的提高音量:“你个傻子,怎么教都教不会,你说狗娘养的,没人性的东西,就这几个字怎么就不会呢?”
      可是到了李坛耳朵里又变成:“穿衣穿衣,冷冷,吃烧鸡。”
      李坛安静的回应了一声,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骂娘声,原本杀人诛心的话对方又耐心的教了可怜的老人好几遍,听到李坛耳朵里居然变成:“大姐是狗娘养的,大姐是没人性的东西。”
      随后一群闹哄哄的声音、然后是女人的尖叫声、打斗声、以及玻璃碎裂声音,那来自于这位可怜老人的儿子,他挥舞着拳头,驱赶着这群利用母亲的无耻亲戚,那是正义的声音。
      李坛在听到有些老人叫嚷着逃开的声音后,安静的挂上了电话,他忽然想起几个故事。
      第一个来自于外祖父,16岁的外祖父为了8个幼小的的弟妹年纪轻轻辍学去当了一名钳工,每天的食物少之又少,唯独这个因为发烧坏了脑子的妹妹每天在怀里揣着一个大馒头等待哥哥回家,残缺的她始终记得这个大哥愿意为了她和调戏她的邻居拼命,即使被打的头破血流。
      第二个是来自于外祖母,嫁进来的外祖母18岁那年没了父亲,但是作为烈属的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反而备受欺凌,在最动乱的60年代,外祖父被抓去游街,身怀六甲的外祖母即使自顾不暇依然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带着这个智障的小姑子,在洪水肆虐的70年代,外祖父母守着三个饿哭的女儿唉声叹气,而踏着洪水走来的,确是这个路都分不清的老二和她那聋哑的老公,他们背上背着满满的粮食。
      第三个是来自于这个二姑奶奶,外祖母的灵堂上,老人来了,外祖父给了她一件外祖母生前为她赶制的棉袄,老人吃吃的笑,开心的披上新衣,古稀之年的哥哥握着同样古稀之年妹妹的手潸然泪下:“建华啊,你大嫂子去了,去了啊”,她没有死亡的概念,只是穿着新衣茫然的望着这如同变戏法一般的灵堂,等到了火葬场,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穿着新衣追着外祖母的遗像一路哭喊,“大嫂啊,大嫂啊”,哭声撕心裂肺,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糊涂的人,却活的最明白。
      李坛听到敲门声,只见张屿乱糟糟的一颗大脑袋:“坛弟,哥哥我今天给你露一手龙虾意面咋样,你看你姐那嫌弃的样。”
      李坛终究是笑出了声:“好啊,姐夫”
      亲爱的李坛:
      你好。
      很开心收到你的回信。
      我刚刚结束两个多星期的出差,状元棒骨真的是人间美味!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能认可祝勇老师的书我真的很开心,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认真的读这本书的人,很多人一看到这本书的名字就被劝退,希望你能认真读完,看完后你就会感慨人类与历史的关系。
      看到你的来信,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建议,你应该珍惜你的现在的母亲,不要再在内心警告自己这是大姨、这是姨丈、这是表姐,你应该真正的忘记自己的身世,去自由自在毫无芥蒂的和他们成为一家人,相信我,他们会比现在更开心。
      我想,他们想要的不是你的报恩,而是你真正的快乐与幸福。
      你的生父生母我不想评论,恕我直言,如此残忍对待这么善良的你,我很难不在语言上有所犀利,你很好,你并不是被抛弃,这个世界上做父母子女也需要缘分,当他们德不配位的时候,上帝只能让更合适的人来担任这个角色,因此,你成了现有家庭的一员。
      还有你上上一封信提到的好朋友,因为前段时间我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忘记回复你了,我也是被朋友背叛过的人,所以很理解你的这份纠结,我的建议是不妨相处试试看,相信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两肋插刀,爱情和友情其实一样,都是单方面的付出,如果只想回报或者时刻想着及时止损岂不是很没意思?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吧,当你觉得他值得相处,就好好当朋友,以后,当你遇到心仪的姑娘,也好好爱他,当然,前提是爱自己。
      送你一本新书哈。
      很长一段时间季羡林这位学术泰斗在我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我抬头仰望着他身上的光环发出一阵阵赞叹。以至于之后很多年我对他的散文抱着一种“可能会读不懂”的偏见,直到今年,我一口气读完了公司图书馆里他写的所有散文集,从《生活明朗,万物可爱》到《十方世界,自在生活》,从《一生自在》再到这本《季羡林谈人生》,平实而可爱的语言让我逐渐看到光芒背后的老者,像祖父一般的将自己的一生缓缓道来。
      我为自己的愚蠢悔不当初。
      01一个务实的老人
      读完这本文集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季老特别务实,特别会保持心态平衡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十年□□,耿直的季老主动跳出来反抗了一位权势滔天的“老佛爷”,这一跳就把自己跳进了牛棚,等待他的是无休止的殴打、侮辱、折磨,用季老后来的话说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每天不是如同达摩一般的面壁等待别人的拳打脚踢,就是被反剪双手推上台去批斗,他想过“士可杀不可辱”没有?当然想过,结果自杀的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千钧一发之际又被革命小将抓去斗了一回。
      这一回把季老斗明白了,他要好好的活着。
      用季老后来的话说“活下来了,也许还是有点好处的,我一生的写作翻译的高潮,恰恰出现在这个时期。”
      后来日子好些了,打骂渐渐少了,季老又被分配去掏大粪、看门房、守电话、发信件,没了从前的会议、没了从前的发言,也没有人敢找他,甚至没人敢和他说话,他彻彻底底成了一个“不可接触者”。
      当年有多风光,那时就有多悲凉。
      季老却没时间感叹,因为这位可爱的老人发现了“雪夜闭门写禁文”的乐趣。
      “我的脑筋还在,我的思想还在,我的感情还在,我的理智还在,我不甘心成为行尸走肉,我必须干点事情。二百多万字的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就是在这时候译完的”。
      是不是对有时感到怀才不遇的我们很有借鉴意义?
      看到这一段,我想起了你,既然活下来,就好好的活着。
      02一个实在的老人
      我没经历过□□,但是我和两个□□时期成长起来的革命小将打过交道,也在他们那里吃过苦头。
      差点被他们玩死。
      第一个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出身。除了向我爸索贿不成恼羞成怒外,更多的是讨厌我这种闷葫芦一般的孩子,那六年的校园霸凌我不想再提,我就谈一件事情,她热衷于在每次班会让我站在讲台上,让全班每一个小朋友骂我一句“不要脸”。当时的小朋友大概分为三类:
      第一类,主动的跳起来骂我,骂的更狠,也骂的更难听,然后讨好的看着班主任以求表扬,这种人很少。
      第二类,害怕班主任的惩罚,象征性的骂我一句,这种人很多。
      第三类,拦着其他小朋友,告诉他们这样不对,这样的只有一个人,后来,他受到了我的连累,经常被第一种小朋友打的鼻青脸肿,当然,他现在是我的邻居,我们维持了整整20多年的友谊。
      第二个是我的前领导,据说当年小小年纪也是在某些场合扔过石头举过拳头,因为我们几个“没眼色”的人拒绝“站队”,于是,每次部门列会都是指名道姓的折腾我们,好在我已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果断的找好退路,跟着现任领导在目前的岗位逍遥度日。
      为什么说这个例子呢,我想说的是当年那场运动风波的力量可见一斑。
      作为当年当事人的季老到底遭受了什么?我不敢想。只是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那些落井下石的人里,不乏有当年他敬重的同事与关爱的弟子,我想他还是痛苦的,因为有时午夜梦回时,我还会回到那个讲台,我望着台下一张张冷漠的小脸、一句句难听的诅咒,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活活哭醒,那种疼痛,我大概能了解一二。
      我从没怨恨过“第二种小朋友”,但是也没有原谅他们,这种死结一直到看到季老以下这句话才学会慢慢释怀。
      “我没有对任何人打击报复。并不是由于我度量特别大,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而是由于我洞明世事,又反求诸躬。假如我处在别人的地位上,我的行动不见得会比别人好”。
      我想起当年台下小朋友规劝各自朋友的话“你还是骂吧,要不然X老师会把你也放上去的。”
      反观自身,当年弱小懦弱的我不见得会有我那老友的勇气与担当,假如我处在别人的地位上,我的行动也不见得会比别人好。
      03一个有情义的老人
      我专门把第一版的《季羡林谈人生》也借过来看了一遍,最后一个章节叫《季羡林忆师友》,在新版中删掉了大量的篇幅。
      这也是唯一让我看到落泪的篇幅。
      朱光潜、梁实秋、沈从文、董秋芳、陈寅恪、汤用彤、胡适之、钟敬文、周一良、臧克家、李长之。。。。。
      每走了一位老友,他就写一篇文章,然后落款日期,落款时间慢慢的逼近他去世的日期。
      在新版中他也有感叹,自己背后的队伍很长,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大家排着队,慢慢的走向八宝山,那里想必都是他朝思暮想的挚爱亲朋,想必开满了百合花。
      我的外婆在去世前的几年陷入一种怪异的纠结,一方面她渴望死亡,她太思念自己早早离开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太想摆脱这幅折磨自己太久的病体;一方面她又渴望活着,我还没嫁人,弟弟还没上大学,她最爱的俩个侄子还没浪子归心,她想看到的未来太多太多;一方面她又恐惧死亡,她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坚信自己不会下地狱,人之所以恐惧,来自于那不太遥远未知。
      我想季老对待死亡,情感也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积极的活着,绝对不插去八宝山的队,“在从八十岁到九十岁这个十年内,在我冲刺开始以后,颇有一些值得纪念的甜蜜的回忆。在撰写我一生最长的一部长达八十万字的著作《糖史》的过程中,颇有一些情节值得回忆,值得玩味。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内,我每天跑一趟大图书馆,风雨无阻,寒暑无碍。”
      一方面,他又感慨活的太久,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他白天写文吐槽自己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黄牛,而社会上还当他是个年轻力壮的大奶牛,逼迫他每天高产高出,到了寂静的晚上,却不断梦到以前的好朋友,夜半梦醒时四顾茫然。
      我想,聪慧如季老已经将生死看淡,摘掉大师、泰斗、名校大儒的帽子,他只是个渴望再见一遍那些远行之人的孤独老人。那些人里,有他的父母、叔父母、老伴、女儿,还有一个个如兄如弟的知己,有他那些如父如兄的恩师。
      云卷云舒,缘起缘散,不过是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1999年,季老站在胡适之的墓前。
      “我站在那里,蓦抬头,适之先生那魅力的典型的‘我的朋友式’的笑容,突然显现在眼前,五十年依稀缩为一刹那,历史仿佛没有移动,但是,一定神儿,忽然想到自己的年龄,历史毕竟是动了。”
      前尘往事,又岂止隔世呢?人生在世,去若朝露。终究是少年子弟江湖老,繁华韶首,不过转瞬。
      光萱
      于萧绰路一家奶茶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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