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人日记》小岛夫人

24、有一种回头叫《弗兰肯斯坦》

　　李坛和江湛喝到凌晨一点。
　　散场后江湛去了酒吧，李坛一个人先去24小时不熄灯的图书馆拿了张光萱留给他的书，随后回到宿舍吐个昏天黑地，洗澡、洗衣服、拖地，最后一头扎进枕头里睡个半死。如今宿舍只剩他一个人，室友们回老家的回老家，实习的实习，所以，当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眼睛上时，除了胃部的刺痛，还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
　　好久没睡得这么舒坦了，脑海中忽然闪现四个字，岁月静好。
　　但是现实生活并不安稳，翻身，看手机，查邮件，一大堆的工作，市总工会的、老屠的、白文玉的、财务要求尽快走报销流程的、人资要求尽快走加班流程的、还有一大堆厂家要工会抬头准备开发票的，最可气的是省总还来俩个文，得，写大方案的事又落到自己头上了，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来那好久没碰的公务员真题卷，终归是认命的从床上一跃而起。
　　真是，活的不如狗。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李坛只觉得自己特别像吸毒不良分子，头痛脚痛胳膊痛，浑身没有一处舒服的，只有黑眼圈还足够丰满。没过多久，正在刷牙的李坛就收到了江湛的微信。
　　“兄弟，醒了吗？”
　　“嗯。”
　　“我这还有妹子，等会约个早饭啊”
　　李坛嘴里叼着牙刷，仰头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羡慕和佩服江湛的肾功能和精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回。
　　“约你大爷，再和你喝酒，你就是我亲爹。”
　　“ε=(?ο｀*)))唉，乖儿子”
　　看完信息的李坛笑了笑，看着镜子继续刷牙，忽然怔忡的一下。有这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正常23岁的男生，学习，实习，吃饭，聚会，和朋友互相打闹。
　　洗漱好，收拾完宿舍，准备好回建军小区的书包，李坛专门去了一趟图书馆，准备在那和江湛会和，江湛打算吃完饭乘坐一号线回家，所以他俩正好顺路，李坛看了一眼手表，七点整，于是先做一套行测打发时间，复习完，正好八点整，疯了一夜的江湛还躺在格林豪泰的某张床上。
　　百无聊赖之际，李坛小心的打开那本《有一年》。
　　很厚，很贵，每一页都制作精良，光滑平整的纸面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和淡淡的墨香，李坛用手指小心的抚摸着它。
　　他能想象张光萱翻阅这本书时的那种欣喜，即使她从来没有明说。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人，不见得需要相认，有些事，不见得一定要讲清，有些情，不见得必须有定义。
　　11月的阳光就这样温暖的笼罩在他身上，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多年前的那个决定，活下来。
　　很厚的《有一年》没一个小时就被翻完了，李坛小心的把那枚地铁上拾到的书签夹在里面，也许她是张光萱，也许她不是张光萱，其实是或者不是区别又能有多少呢，只要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叫张光萱的女孩子存在，李坛忽然感觉到，生活，并没有这么孤独，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李坛展开久违的信纸，写好一封信，把一张“古物展览馆”的门票塞了进去，用一只星巴克的纸袋子小心的把一本《弗兰肯斯坦》和这封信封好，放进柜子里。
　　江湛已经起床，他兴致勃勃的邀请李坛去学校门口的牛肉城喝牛肉汤，李坛第一次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带着他那个年龄该有的笑容，朝气蓬勃的，像一轮初生的太阳。
　　亲爱的光萱：
　　你好。
　　首先请你不要称呼我为弟弟，虽然我年龄比你小，但是很多方面我觉得我们是同龄人，你说呢？
　　最近一直在加班，抱歉没有及时回复你的信件，您送我的书已经看完，天然的画我很喜欢，我阅读它的时候是今天明媚的早晨，忽然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最近，同事里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男生，我能感觉到他在真心和我相处，工作上对我帮助很大，生活上也很关心我，我也很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他当兄弟，但是，我已经没了勇气。多年前，那场网暴，把我的所有信息贩卖给媒体的，有我的室友，有我的同学，还有我唯一的朋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我真的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知己一二，朋友俩仨，这种心理还来源于，内疚。
　　我在帮这个男同事恢复电脑的时候发现一封邮件，那来源于他在人资帮忙删选简历时期，同时也是我进入地铁集团最后一轮面试时期，那是一封举报信，举报的人是我的校友，也是我一起竞争实习机会的人员，内容是旧事重提，我私德败坏，我见利忘义，我置祖母生死于不顾。
　　还有一份发给领导的背景调查，那份一千字的背景调查里写尽了我的前半生，里面还有系主任、导师的评价、以及当时参与调查的警察的说明。
　　在回复领导的邮件里，他问：是否需要评估李坛会对地铁集团产生舆情影响力？
　　那个人资领导回复：不需要，举报的那个人可以淘汰掉，此人能力尚可，人品就算了。
　　他问：收到，翟部长，建议你我聊天内容删除，以免造成隐私泄露，对候选人造成二次伤害。
　　那个领导回复：好的，归档后删除掉，私下通知档案同事，说明内情和保密纪律，我私下和屠主席沟通下。
　　这个男生把我保护的很好，或者说，我被这群人保护的很好，以至于我自己都相信自己隐藏于阳光之下，逃遁于悠悠之口。
　　我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最近遇到了和善的领导，还有真心对我的同事，还有你，我在想，这种生活美好到让我怀疑是否是梦境，我好怕梦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在那个晚上服用过多的安眠药死去。
　　剩下的，不过是泡影。
　　我很害怕失去眼前的这一切，也纠结于是否再给这个世界或者说，再给我自己一次相信人心向善的机会。
　　或许我的人生即使来时很轻，但是依旧能活出生命的重量。
　　昨天和那位对我很好的男同事去了一趟“四大皆空”，原来是一家佛教元素的咖啡厅，我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看着门口怒放的鲜花，闲适的蒲团，安稳的秋千，忽然明白，为什么你喜欢在这里阅读。不过我们没停留太久，因为，我那位同事，是个党员。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近，我疲于应付工作上的压力，每天感觉都像上紧发条的闹钟，受你的影响，我利用一天时间读完了村上春树的《第一人称单数》，平实的语言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焦躁的情绪，书籍，依然是我安放无尽孤独的一处最佳场所，有好书当然第一时间想起你，我看你很少读经典，这很不好，经典是经历过时间淘洗过的，无论是从思想性还是语言性都值得你阅读，今天，我要向你推荐玛丽·雪莱的一本书。1816年的夏天阴雨连绵，年轻的玛丽·雪莱在此之前经历了私奔、丧子，此时的她跟诗人雪莱，在拜伦位于瑞士日内瓦湖畔的别墅内聊天。拜伦说“我们每个人都来写个鬼怪的故事吧”。19岁的玛丽在一场噩梦的启发下写了第一行字，后来，这本书被她叫做《弗兰肯斯坦》。
　　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出身名门，得天独厚，有诚挚的朋友，有相爱的未婚妻，过着养尊处优而又低调朴实的幸福生活，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他会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学者，毕竟，他的学习热情令同学们惊讶不已，在学业上的谙练纯熟又使教授们膛目结舌，他赢得了学校师生的尊敬和赞誉，但是他并不满足，他有他自己的野心与骄傲。显然，最后穷途末路的他也是悔恨交加，从他极力劝阻和自己经历酷似罗伯特就可见一斑。
　　但是完美如他也拥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虚荣。这种虚荣被他视为造福人类的伟大事业--妄想通过科技创造出一个和人类一样复杂精密的新生物。为此，他墓室偷尸，远离尘世，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科学怪人，当他发现自己复活的是个丑陋的怪物时，他却带着满心的恐惧与厌恶仓惶逃走，间接的导致了自己遭遇灭门的悲剧，这就是我为什么称之为可恨，是因为他缺乏承担后果的勇气，在善良的女仆被诬陷杀人时他没有站出来，导致可怜的贾斯汀白白牺牲了生命与名誉，当怪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没有承担应有的责任，而是用逃避的方式试图结束与怪物的联系，直接导致了如同新生的怪物为了生存一步步走向黑化的深渊。
　　二、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这个由尸体拼凑的怪物是可恨的，他杀死了维克多无辜的小弟后嫁祸给善良的女仆贾斯汀，他为了让维克多感受毁灭的痛苦又杀死了维克多那毫不知情的挚友与妻子，并直接导致了维克多父亲的死亡，在书里，维克多与世人看他的眼神只有恐惧与厌恶。
　　但是，我却读出了他的可怜，我依然记得当他如新生儿一样睁开眼睛时，望向维克多的第一眼时，他绽放出了第一抹微笑，那是如同看向母亲一般的微笑，当维克多逃跑后，他丝毫没有考虑这个视他为造物主与唯一依靠的怪物该如何在人世间生存。
　　外表，成了他痛苦的根源，世人见它无一不被吓跑或攻击它，惊慌失措的他只能隐藏行迹，终日游离与人类社会之外，在野外，靠野果充饥的他甚至连火都不会使用，看到这里，我想到无数个被原生家庭抛弃的孤儿，或许他们的渴求是一样的，那就是爱与温暖，这种渴望让他悄悄的围观德拉西一家，那个时候的他善良而单纯，会在夜晚帮助贫穷的德拉西一家砍伐好柴火，堆放的整整齐齐后悄悄离开，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他甚至拼命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与知识，他依然单纯的相信，他与人类之间存在相处的可能，但当他鼓足勇气出现在德拉西一家面前时，遭遇的却是殴打与再一次的逃离，尽管经历了被维克多抛弃，被人类的攻击，他还保持着善良，但是这份善良在他救起一位落水的姑娘时挨了恩将仇报的一枪后，终于还是消失殆尽。
　　三、其实我们都是罗伯特·华顿
　　罗伯特·华顿是书中出现的第一个人物，野心勃勃的快乐船长，带着一身豪情和良好的出身带着一群人开展探险活动，他像极了此时正在滚滚红尘里奋勇直前的你我，他不仅仅是维克多讲述故事的对象，种种相似的性格让人读起来多少有些联想早年的维克多，在开篇给姐姐萨维尔夫人的信中，提到了从儿童时代起就对航海探险事业产生的狂热追求：“那时我的学业荒废了，但我酷爱阅读这些（海上探险的）书籍”。正是在这种对内心世界永不满足的追求精神驱使下，他踏上前往北极探险的旅程。在野心即将满足的关键时刻，他遇到了幡然悔悟的弗兰肯斯坦和纵然成为恶魔却仍旧保留一丝良知的怪物。
　　探险戛然而止。
　　这位热血的英国贵族终于明白了维克多的错误所在，人类若固执的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终将自取灭亡，在结尾，弗兰肯斯坦死在去北极的路上，而怪物则自焚在无边的冰原，此刻，凝望无尽白雪的双目的是罗伯特·华顿，也是你我，此刻骄傲的船长变成了无数个读者，我们都应该选择回头是岸。
　　最后，让我们回到那个夜晚，在别墅内，有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侃侃而谈，说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鬼故事，他们是：雪莱和玛丽，拜伦和他的私人医生约翰·波利多里。许多年后，出了两个作家，一个是波利多里，后来他写出了著名的《吸血鬼》，成为英国吸血鬼小说的开山之作，另一个是19岁的玛丽，她成为了科幻小说之母，她的《弗兰肯斯坦》告诉你一个道理：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将回以凝视。
　　我为什么推荐你读这本书？
　　听了你的故事，我无法评论，但是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值得男人珍惜的姑娘，那个家伙没有眼光，你之所以觉得他变了，或许这货根本就没变，只是你忽然看透了他，或者终于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其实承认他不爱你，或者承认你不爱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你等不来他的悬崖勒马，但是你一定要学会回头是岸，这并不是你的错，但是，不要再让这种人内耗你美丽的生命。
　　我是遇到了好人的弗兰肯斯坦，因为你和上述的那些人，才没走上绝路。
　　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好。
　　ps：喜欢文物和历史吗，送你一张票，它堪比一家博物馆，馆藏很丰富，各种展览也很多，听说最近故宫的文物要来展览，我们地铁在挖8号线的时候为什么这么慢，就是为了建造它，去看看吧，三千红尘里，我们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粒尘埃，希望你喜欢。
　　李坛
　　于图书馆三楼整数第三排靠窗位置，阳光灿烂，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