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宦》原非笔

39、第 39 章

　　山林寂寂，晨光微熹，马车在无相寺山门外徐徐转停。

　　焦勖这一路睡得很沉，赵琦没叫醒他，待车停稳，倾身取过车内壁夹盒中的披风替他穿上，将兜帽盖过他头顶掩好，一手摸至他腿弯，俯身拦腰轻轻将人打横抱起跃下马车。

　　身体凌空的一瞬焦勖眼皮不安地颤了颤，挣扎着便似要睁开眼睛醒过来。

　　赵琦低头凑到他耳畔轻哄：“你安心睡吧，我在呢。”

　　焦勖不安颤动的眼睫随着她轻柔的语调缓缓舒展，重又陷入沉睡。

　　早已有厂卫先一步至寺中将赵琦斋戒礼佛时的住处安顿收整妥当。

　　平安携着文竹和郁离提灯在前引路。

　　赵琦抱着焦勖，一路行至山寺后一处僻静的院落，不知一路惊掉了多少下巴。

　　“郡主，这间是您的卧房，督公的在那边，您看督公...”

　　平安推开房门，心下有些拿不准赵琦眼下打算如何安置焦勖，试探着轻声问道。

　　他偷眼看了看被赵琦一路抱进禅院人尤还未醒的焦勖，心下好生吃惊。

　　主子居然睡得这样熟，往日主子即便是病中昏睡时，都尚且容易惊醒，更不消说寻常安寝了，能囫囵着睡足一个时辰便算是好眠了，而今被人抱着行了一路，居然还能无惊无扰地睡得这般沉。

　　“他跟我在一起，这里不用人了，你们自去歇息吧。”

　　赵琦轻声说完，便抱着焦勖缓步朝床榻行去。

　　平安见状，忙垂下眼应了一声，也不敢再多看，悄悄替赵琦把门合上，同着文竹郁离一齐退了下去。

　　赵琦将焦勖抱至床边，将他的鞋袜褪去。他的足亦同他的人一般，雪白，瘦而长，衬得足后筋肉分明的脚踝分外精致。

　　赵琦伸手在他足下摸了一下，触手一片冰凉，她心下不觉叹气，手凉成那般的人，果然脚也暖不起来。

　　怕揉搓弄醒了他，赵琦手上运了些内力，两手笼住焦勖的双足替他捂暖和后，抱起人挪至床铺内侧，拉过一侧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严严实实地将人捂了住。

　　焦勖呼吸清浅，人仍旧沉沉地睡着。

　　赵琦不觉莞儿，笑着笑着心下又有些发酸，这是多久没睡了，睡得这般沉，连人家把他鞋袜脱了摸了半天也不知。

　　赵琦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夜色朦胧，一缕晨光透进来，天将明未明。

　　赵琦和衣在床铺的外侧躺下，借着晨曦柔和朦胧的那点光亮，歪着身子目光落在焦勖眉目难得柔和恬淡了几分的侧脸上。

　　焦勖呼吸清浅，赵琦侧耳听了片刻，渐渐亦生出了朦胧的睡意。

　　“阿焦哥哥，我要睡了，你要乖一点哦，别一睡醒了又想着要跑，不过跑也不要紧，你以后都跟我睡，我会看着你的，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跑去哪儿。”

　　赵琦笑着说完，再抵不住睡意，缓缓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赵琦隐约感觉有道如细雨薄雾般看不真切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赵琦陡然清醒，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焦勖屈膝双手环抱在腿上赤足坐在床尾夹角的阴影里，半张脸埋在双膝间，只露出一双黑得不透一点光的眼睛，定定地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赵琦神色松了一松：“怎么坐在那里？”

　　撑着手臂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显然是焦勖醒后替她盖上的。

　　她一手掀开被子正要朝焦勖靠过去时，焦勖黑沉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忽而答非所问：“被子不脏的，我翻过面了。”

　　赵琦乍一下没听懂，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掀到一半的被子，这才注意到被子之前是里子朝外被面朝内盖在她身上的。

　　她忽然便明白了焦勖话里的意思，心也随之涩涩地痛了一下。

　　他怕她嫌他盖过的被子脏，他担心她冷替她盖上被子前还要特意小心翼翼地把他自己贴身盖过的一面翻转了才敢盖在她身上，这个傻子，到底在想什么，她怎么会嫌他脏，她想亲近他都来不及。

　　“我知道，很暖和。”

　　赵琦忍住眼中的涩意，拢起被子挪到焦勖身前，将他也罩了进来，掖起两侧被角塞进他腰背后方。

　　“脚冷不冷？”

　　赵琦掖好被子，轻声问焦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向他足背上摸去。

　　干燥温热的手掌落在他足背之上，焦勖眼睫猛地一颤，脚趾倏地蜷起，赤足急往后躲。

　　“脏，别碰。”

　　赵琦伸手捉住焦勖的脚踝没叫他躲成，她半抬起眸，直视着焦勖颤栗着摇摇欲坠的眼睛，平心静气道。

　　“我只关心你是不是冷，睡得好不好，有没有饿肚子，脏不脏的有什么要紧，真若脏了，洗便是了。”

　　焦勖黑得不透一点光的眼睛里有什么轰然涌动了下，他抿住唇撇开了脸，只是低低地对赵琦说：“我不冷，你别碰了，会弄脏你的手。”

　　赵琦不理他的鬼话，未及听他说完已轻转手掌，控在焦勖踝间的手顺势抚上了他的足背，探手在他足背上摸了摸，触手果一片冰凉。

　　赵琦没好气：“这叫不冷？”

　　焦勖不意她会忽然伸手摸上来，猛地抖了一下，足背悄然弓起颤了颤，脚趾随之羞耻地向内蜷缩了起来，撇过脸不做声。

　　“多大人了，也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你知不知道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我真怕哪天一阵风就把你给刮跑了。”

　　赵琦嘴里念叨着，手却已经伸过去捂在了焦勖冰凉的脚面上。

　　焦勖又抖了一下，急忙将两只脚往回缩起，缠抵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再叫她碰。

　　赵琦见他忽然满面羞红活似一副被恶霸强逼抵死不从的小媳妇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又没做什么，她不过就是想给他脚捂暖和了让他能舒服一些。

　　赵琦退了一步。

　　“我手不碰你总行了吧，我脚借你暖暖，都是脚，总没谁嫌谁脏了吧。”

　　赵琦说着腿一伸，将自己两只暖烘烘的脚抵到焦勖足边，脚趾头晃动着戳了戳他交叠着缠抵在一起的足背，轻笑：“别躲了，快把脚伸出来。”

　　焦勖眼睫颤了颤，赵琦不安分的脚趾仍不屈不挠地在一下又一下戳着他的足背。焦勖觉得有些痒，痒得他的心也忽然跟着不安分地跳动了起来。

　　这感觉陌生得叫他心慌，焦勖唯恐赵琦看出什么，下意识伸出脚按住了赵琦作乱的脚趾头，轻轻滑动脚掌，将赵琦两只细滑温热的脚紧紧夹在了他的双足之间好叫她再不能作乱。

　　四足/交缠在一起时，二人忽都愣了下。

　　焦勖耳根轰地通红，意识到自己对赵琦做了什么，他慌忙便要往回缩回脚，没有成功，他的脚被赵琦反缠住轻轻踩在了足下。

　　“没骗你吧，就说我脚很暖和了。”

　　赵琦挽唇一笑，眼睛里好似星河坠落，引他沉沦。

　　焦勖看着看着，忽然便红了眼眶。

　　这样好的赵琦，却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方才他睡醒睁开眼睛，入目第一眼不期然看见了赵琦的脸，那一瞬，好似所有的彷徨与不安，痛苦与不甘都有了归处。

　　他多想余生每一回睁开眼睛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都能是赵琦。

　　可他能用什么留住赵琦？

　　是他年华已逝的容貌？还是他残疾衰败的身体？还是他被人戳着脊梁骨遭万人唾骂的声名？

　　他什么都没有，他留不住赵琦。

　　“阿焦哥哥。”

　　赵琦忽然将脸凑到焦勖面前，轻轻唤了他一声：“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焦勖红着眼眶撇过脸不看赵琦，鼻翼翕动着，嘴唇轻颤，像个极力压抑着委屈的孩子，若是有人愿意抱一抱他，他下一瞬便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赵琦抬手轻轻拢住了焦勖瘦削的脊背，脸寻过去，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与他额心相触，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

　　“我不管你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反正若是又想赶我走亦或是算计着怎么偷偷从我身边逃跑，我现下便能告诉你，想都别想，想了也白想。”

　　赵琦的手轻抚在焦勖的脊背上，动作有多温柔，语气便有多霸道。

　　焦勖的脊背在她掌心颤栗着，眼里死死压抑的无助和委屈晃荡着几乎就要漫出来。

　　那他还能想什么。

　　焦勖猩红着眼睛抬手抵在赵琦肩头，却无论如何也再使不出半分气力来推拒。

　　他咬紧牙关红着眼睛望着赵琦。

　　别扔下我。

　　他的眼睛如是说。

　　他在等一个救赎，等她俯身回握住他白骨森森的手将他从那片冰冷荒芜的深渊中拽出，许他以天光，予他以心安。

　　赵琦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猩红的眼睛里寂寂无声的悲鸣，心涩涩地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敢也找不到路走到她身边来，那便由她来给他找。

　　“阿焦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要你。”

　　赵琦望进焦勖眼中那道深渊，不避不闪，语气较方才还要霸道。

　　“你这么聪明，一定听过一句话——越是得不到的便越叫人放不下。”

　　赵琦的手指顺着焦勖颤栗的脊背向上轻抚，停在他颈侧温凉的皮肉之上，轻笑着低低地诱哄：“我喜欢你，偏又得不到你，必然念兹在兹，自是愈发地忘不了你。阿焦哥哥，对你，我势在必得。所以啊，反正咱们最后都会在一起，就现在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