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向暖》孟清流

1、第1章 重逢

　　五月份的Z城，即将入夏的时节总是一阵风雨一阵晴，仿佛精神分裂般地给人脸色。

　　向暖整了整自己熨平了的西装套裙，手里紧紧捏着包包看着地铁站的提示。列车像脱缰的野马飞驰在通往城郊的路上，高楼大厦从两侧的舷窗飞驰而去，越往前，两侧舷窗的景色逐渐步入了原始的生态，大片大片的平房和田地让向暖感觉自己是个异类。

　　但是她却不后悔。自从从G所离职后，她就找了Z城城郊的一个小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工作。向暖看了看表，现在刚好8点40，离事务所还有2站，可以眯会儿。

　　她环顾了一下列车，早上前往市郊的列车基本上没几个人，只有几个大妈和退休老伯伯坐在隔壁车厢打盹儿。她将手上包包带子绕自己手腕一圈，便眯上了眼睛。

　　地铁列车开得很平稳，在安静的早班车里，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咚——咚——的声音规律地跳着，是如此陌生又是那么熟悉，就像那个夏天。

　　她耳旁突然响起了蝉鸣声，午后的杂物间热得不行，躺在地上的她感觉呼吸不畅。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手上也没了力气。此时，空气中的汗水味道糅杂着沥青的味道让她几近窒息。

　　“放开她。”向暖突然听到了一道声音，她只能偏着头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发现那身影在午后烈日的映衬下看得不甚清晰。她挣扎着想要看清那个人，猛烈的太阳光刺痛着她的双眼，身体仿佛禁锢在地上，无论怎么喊她都喊不出声音，身体一直在往下坠，向暖只能向上奋力地伸着手，直到一个猛刹车让她从短暂的梦境中解救出来。

　　她倏地睁开眼睛，此时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双眼惊恐地看着对面窗户玻璃里的人影。向暖惊魂未定地缓缓环视四周，只见隔壁车厢的大妈和老伯伯正在注视着她奇异的神色。

　　她又做噩梦了。迅速移开视线，她整理了凌乱的刘海，下了地铁往事务所走去。地铁站出口旁矗立着大大的“陆永林律师事务所”招牌，而在50米的距离就是一栋两层高的独立建筑。

　　向暖拿出镜子，理了理妆容，往那边走去。之前面试的时候，她提前做了功课，了解到这家律师事务所是一位叫陆永林的律师从G所出来后自己创办的，现在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打理。虽然说这片算是郊区，但这么多年来，陆永林在G所积累的客户和人脉还是支撑到了现在。

　　向暖走到前台的时候，背已经全湿了。一路上没有任何树荫，她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一个夏天后将会得到一身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了。

　　“你是向律师对吗？”远处走来的一个萌妹子怯生生地往她这边走了几步，探究地看着她。

　　“你好，我叫向暖，是来办入职的。”向暖浅浅地回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还挺面善的。

　　她愣了愣，随后连忙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您来了，我……我现在马上去帮您办入职！”她连忙把那个卡通马克杯放在访客桌，从前台那抽出几份表格和文件，连忙领着你去了一旁的会议室。你安慰着这个被吓得不轻的前台小姐姐，一边打量着事务所的内部。

　　虽然事务所一共有两层，但其实二层都是陆律师的办公室和接待室。一层则是财务、律师、实习生和前台的办公区，还有一个小茶水间、洗手间和一间档案室。整个律师事务所显然是重新装修成了loft形式的挑空风格，黑白分明的配色很符合客户对律所的刻板印象。

　　没走几步便到了二楼的会客室，向暖拿着前台小姐姐给的几个入职表格，填起了表。纸笔沙沙声让她感觉格外安心，而会客室狭小的空间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偶尔还能闻到淡淡的松香。

　　向暖写得很快，不到10分钟就把表格和合同填完了。可那位小姐姐却不在门外。正当向暖准备去找前台时，听到了楼梯下茶水间的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A大法律系毕业的从G所跑来我们这？”

　　“珍珠都没有我的消息真！今天我领着她来办入职，看到她袋子里还有G所的离职证明呢。”

　　“诶你说她是哪根筋出问题了啊？好好的G所高级律师不做，跑来我们这降维打击了。咱们小陆总难道给她开了30w年包？”

　　“你是不是傻？咱们公司的租金都不够30w一年，还年包。就算是咱们所资深的彧律师，也才这个数。”

　　向暖往下走了几步，消无声息地探着头看看这群未来同事，中间有个男生比划出了两根手指。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辉哥，也不是慧姐。”一个尖锐的女声质问道。

　　“害，你就不懂了，这叫人脉，咱们可得学学大陆总的处世哲学。我那天碰见彧律师从外面回来，还拿着银行的存款凭条，我就套近乎问了问他这个月奖金拿了多少，推算出来了。”

　　“老陈啊，你就别在那吹牛了，谁不知道彧律师跟谁都不熟，你该不会是偷瞄人家的存款凭条吧？”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可是真的问过了，不信……不信你去问问彧律师！”

　　“哎呀陈叔，你就别挣扎啦，慧姐你也是，给陈叔留点面子，就差把他身份证号给报了。我说啊这个新来的女律师啊说不定……”

　　那位萌妹子抬头正准备高谈阔论，却刚好和向暖四目相对，顿时脸上就涨得通红。身旁的几个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向暖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也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那萌妹子急的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半句话。

　　“入职资料都填好了，接下来我该去哪个位置办公？”向暖微笑着看着这个小女生，还真是又八卦又好笑。

　　“跟……跟我来……”她脸已经憋得通红，急忙扯过向暖手上的合同和表格，往一楼的办公区走去，向暖跟着她，也感受到身后刚刚那几个闲聊的新同事正热切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但自信大方地往前走向自己的工位。

　　那小女生拉开了椅子，把一旁的电脑打开，心虚地看了向暖一眼又假装忙碌地说明。“这是您的工位，向律师，以后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问问财务的辉哥，或者人事的慧姐，咱们这片区域所有的电脑都是由陈叔负责，如果坏了的话您可以找他。”她指了指那几位同事的方向，向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跟那几位同事都点了点头，随后转头温柔注视着那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眼睛，定定地道谢。

　　她像是完成了任务般逃也是地跑去了前台。向暖不由得笑了出声，低声自喃，“这小女生，就不怕我漏签了合同的名字么……”

　　向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办公桌，便到二楼陆一鸣的办公室报到了。这位小陆律师还是那副羁傲不逊的做派，点了点头便让向暖出去了，没有分配案子。向暖回到办公桌前，好奇地打开了刚刚前台小姐姐拉的办公群，只见里面陆一鸣发了条欢迎新同事的微信，群里也盖起了欢迎楼。

　　可那位彧律师却始终不见人影。向暖打开微信群成员，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彧秦。

　　向暖握着鼠标的手逐渐僵硬。在办公室里仿佛坠入冰窟，而地铁上做的那个梦境慢慢地变得真实起来。

　　只不过这次，向暖余光瞥见老陈走了过来。她祈祷着老陈能被拦下，可他看到向暖盯着他的神色好奇地走了过来，速度也越来越快——向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满脸苍白，流着冷汗，特别吓人，可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陈叔站在她工位前，一直张嘴在说着什么，可向暖只能听见越发尖锐的蝉鸣声，鼻尖闻到了越来越浓的沥青味——一切都和那年夏天一样。向暖惊恐地看着老陈招呼着周围其他同事过来，而他们紧紧围着工位让你感觉到呼吸越发困难。

　　正当老陈打算把手放上你额头测量体温时，一声清冷的男音适时响起，“放开她。”

　　那一刻刺耳的蝉鸣突然消失。向暖发现自己指尖能动了，扭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了过去。记忆中那个瘦削白净的少年身影此刻与眼前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彧秦。”向暖无来由地喊了出声，只见他的眼中无其他情绪，扫视了一圈身旁的同事们，便自顾自地回到工位上。

　　向暖顿时感觉自己有点突然，倒是一旁的慧姐松了口气。“唉，小暖，你真的吓死大家了，刚刚我们还以为你中邪了呢。还好彧秦来了，把你的魂喊回来了。”

　　向暖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这群同事都在紧张地看着自己，淡淡地笑了笑。“我没事，刚刚突然想到了些事情，没反应过来。”

　　老陈瘪了瘪嘴，看着向暖的脸，不知所措。向暖打了个圆场，“陈叔，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老陈愣了一会儿，意识到向暖在喊自己，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向暖被老陈逗得失笑，随后连忙解释，“陈叔，我刚刚真的只是想事情想入神了，不是你的问题。还有，谢谢你还有大家。”

　　身旁的同事们也赶紧接着话茬，从律所创立之初到现在的风水话题添油加醋地唠了一番，其实是为了让向暖安心。

　　“你不知道啊小暖，本来咱们这个办公室还是挺邪乎的，很多人来了没一个星期就各种原因提出离职，有摔断腿的，有家里发大水的，还有自己的老公劈腿了以后直接把孩子拐走的。一开始小陆总还说是不是咱们要换个布局，可自从彧律师来了以后，咱们律师再也没出过这种邪乎事。”慧姐一脸严肃地说着公司的轶事，两眼发光让向暖很难打断。

　　前台小姐姐斜睨了她一眼，接着说，“我觉得慧姐说得有理，这个彧律师，名字难记也难写，刚来的时候坐在那整天不说话，像个辟邪石狮子似的，可吓人了。”说着还往彧秦那瞟了瞟，看到彧秦没注意，便洋洋自得地继续分享。

　　“虽然呢他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总算是留住了人。咱们办公室才有点儿人气。”

　　“去去去，一个小姑娘家的懂啥。彧律师给咱们律所创收得比小陆总还多，就他接的案子都能养活两个律所了。”辉哥在一旁压着声音接话。

　　“那他为什么还要在陆一鸣那臭小子底下打工啊？自己当老板不香吗？”慧姐挑了挑眉，似乎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彧秦。

　　“因为我是他的恩人啊。”突然插入的轻浮男声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一鸣站在走道那，挑眉看着向暖和八卦的同事们。

　　“咳咳……那个我得去搞结算，先走了啊。”

　　“陆总，我给您泡茶。”

　　“陆总陆总，您要出去吗？我给您叫车，您等等。”

　　这群同事跑得飞快，陆一鸣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当了老板比做员工还憋屈。不过看着眼前向暖那狡黠的神色，他不由得想起面试时的场景。

　　“向暖？”

　　“是，我叫向暖，毕业于A大法律系，在G所工作了三年，有丰富的民事诉讼辩护经验，能够胜任陆总您这个岗位的要求。”

　　陆一鸣拿着简历，看着坐在对面这位靓丽的都市丽人，从学历、工作背景，都是无可挑剔的。这样的人跑来自己这小律所，着实是让他有点好奇。

　　向暖看出来了他的疑惑，主动接着解释。“您可能会疑惑，我为什么要来您这里应聘一个律师的岗位。诚然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是为了钱工作，可我想让您明白，这世界上，除了钱以外，还有一些东西，是很重要的。”

　　“向小姐，我看得出来您很希望能加入我们团队，你也不像是来我们这里走个过场的——我就挑明了，你来我们律所，是图什么？”

　　向暖看着陆一鸣，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是他很少在律所里工作多年的律师身上能看见的。她自信地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只是希望能有个让我安安稳稳工作的场所。”

　　陆一鸣失笑，他虽然不知道向暖之前经历了什么，但律师行业绝对没有校园里想象的那么美好，可她这个选择么，倒是还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她的想法。他作为律所的老总，看重的是员工的能力，要这个向暖真想走，他也不拦着。

　　不过彧秦确实是个切切实实的工作狂。他这么些年来多少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没有社交、没有娱乐、只有工作。彧秦虽然面对客户时还是很能走进委托人心里，不过陆一鸣很清楚这纯属彧秦的职业素养而已。况且想起当年他来律所的样子，就让陆一鸣有点唏嘘。

　　或许这个向暖，会给这个团队带来点不一样的色彩。

　　向暖看着陆一鸣探究的眼神，心里疑惑，但不反感。陆一鸣虽然业务能力不算很强，但还是个合格的管理者。这群同事虽然八卦，暂时来看也挺热心，倒让向暖有点意外。

　　陆一鸣清了清嗓子，跟向暖温柔说明，“向律师，刚刚的事情，我替他们给你道个歉。今天是你加入我们公司的日子，欢迎你。”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关节分明。

　　“陆律师客气了，同事们都很热情，我也很开心能加入咱们这个团队。”向暖紧紧地握了握陆一鸣的手，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完全没有之前的轻浮样。

　　“废话不多说，我还有事，待会麻烦向律师先跟彧律师讨论一下手头的案子，然后你们分工看看怎么合作。”陆一鸣朝向暖使了个眼色，随后便急匆匆地出门，坐上了老陈给打的车。

　　向暖楞在原地几秒了，才反应过来。她向那个清瘦的背影看了一眼，只见彧秦不为所动地处理着工作。向暖只好坐回工位上，绞着手指看着屏幕上那个彧秦的微信头像。

　　是该直接叙旧，还是装作不认识？

　　向暖纠结着，不知道自己该进该退，可一旁的小胖凑了过来。

　　“向暖姐？”

　　向暖看了看他，完全没印象。那小胖缓缓开口，“我叫王洋，是彧律师的实习生。我看你有点为难，是不是彧律师把你吓到了？”

　　向暖赶紧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

　　小胖看着向暖神色中的挣扎，仿佛感同身受般地拍了拍胸脯。“向暖姐，我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刚来的那会也怕彧律师，但是看到他对所有人都是这幅样子，就大胆了起来。”

　　向暖看着小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忍心打断他，“向暖姐，其实彧律师没什么的，你就大胆点，主动点跟他说话，然后把自己当作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就行。”

　　向暖皱了皱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虽然王洋给的建议并不能很好地对应现在的情况，可向暖想起来自己在某乎里看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见面寒暄指南，便决定鼓起勇气大方打招呼。

　　“王洋。”此刻彧秦的声音响起，冷冰冰地没有太多情绪。

　　“诶！”小胖赶紧跑过去，之间彧秦便一边翻着卷宗一边递给他一个清单。

　　“按照清单，把你手头的几个案子情况整理一下，发给向律师。记住要把委托人情况，案件进展，诉讼材料全部都邮箱同步一份给向律师。”

　　王洋挠了挠头，答应了下来，连忙跑去打印机打印了。向暖虽然一头雾水，但感觉自己似乎暂时不需要纠结怎么开口了。

　　彧秦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陌生人一样，便又埋头处理卷宗。

　　向暖明白他不想再多说，便打开邮箱里的邮件，下载了几个案子的资料。此刻微信突然发来的消息打断了向暖的思绪，点开一看是新朋友请求。

　　彧卿请求添加您为好友。申请信息：彧秦。微信的头像是一朵槐花。

　　向暖惊讶地看了看彧秦，只见他迅速地回到了卷宗上。不过这个微信名字倒是挺符合他这个性的，向暖同意了好友，便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下午三点前把第一个民事诉讼案的材料看完，晚点和王洋一起开会，讨论后天上庭的事情。

　　向暖瞟了一眼，只见彧秦正在忙碌回复着微信，似乎是在忙工作。

　　好的。

　　向暖没有收到彧秦的回信。似乎他手上除了后天上庭的民事案以外，还有几个商业纠纷的民事诉讼在忙。但是这种感觉很不真实，就好像这么多年后，她和他再次地回到了那个夏天，只不过这次，她与他并肩而坐，成为了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