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酷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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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冰凉的雨，拍打着莉娜小小的脸颊。
这是夏日的一个傍晚，女孩仰卧在自己的血泊中，颈部的剑痕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惨白。由于失血过多，她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原本她就应该如此渐渐死去吧？
此刻，粗鲁无情的苍穹之水，赐予她短暂的清醒。
弯弯的睫毛微微一颤，她的星眸迷惘地睁了开来，空洞的目光流露着死亡的信息。假如有亲友守在她身边，一定会明白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下雨了。”莉娜喃喃地说，“下雨了，真的？三个月来没下过雨，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不会下雨。只有晦气的阳光火辣辣地笼罩着街道，我走得头晕目眩，汗流浃背，狼狈不堪，无地自容。人们，每个行人都是神色匆忙，眼神里充满了生命的欲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往哪儿去。而我不知道，我迷失很久了。我们可以用指南针确定物质世界的方向，但是灵魂的方向该用什么找呢？”
地上丢着她的佩剑。
两分钟之前，她拿这柄凶器割破了颈动脉。
是的，是自杀。
魔法天才垂死的知觉，迎接着模糊的风景。
——笔直的梧桐。
——凋零的玫瑰。
——闪电的光辉。
——飞鸟的悲鸣。
水滴噼噼啪啪，水雾中酝酿着泥土的腥味。
“多么令人怀念的味道，小的时候……”
生存的意志，人生的留恋，因为一场及时雨，狂热地燃烧起来。
最初是内心的独白，紧接着是嘶吼：
“不！”
“我得活下去！”
“我懂了，我是渴望活下去的！莉娜·因巴斯不甘心倒毙街头。天啊，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女孩的喉间竭力发出一阵细小的求救声，参杂着若隐若现的咒骂。
“谁，来，救……”
最后，浓重的倦意彻底住她的意识。
她即将死去。
没有伙伴来帮助她。
不可能再有伙伴来帮助她。
领教了灵体的酷刑之后，她所拥有的，只剩她自己。
就像杰路卡迪斯一样。
2
黑暗星之战以后，金发剑客和莉娜一同渡过美妙的旅行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对终身大事默契地保持沉默，却又怀着相同的期待。高里是苯嘴拙舌的小伙子，她是羞涩的少女。有些话用不着说出口，自然而然就能明白，对不对？
未来的一天她会成为他的新娘。
他俩都坚信这一点。
“究竟什么是爱？”
“这个嘛。”
莉娜没有办法拿言语对年少的公主说明爱情的定义。她告诉纯真的加梅利亚——尽管和书上、故事里、传说中的感觉不一样，但她可以明确地知道她爱高里，这是灵体的直觉，无法描述无法解释，也无需任何证据任何解释。
她爱他，她默默允诺她爱他直到她死。
公主回到塞伦王国的次年，夏布拉尼古尔德的新分身复活。
和以往有着本质区别——这一回一切在暗中进行，因而人类和龙族没有察觉。
掌管谋略的女王杰拉丝，一手策划了整个计划，并且赶在魔王复生的第一时间抵达上司身边。赤眼魔王的傲慢和自信，曾经导致他的分身在会晤心腹之前命丧黄泉。兽王担心重蹈覆辙。“您必须谨慎，从长计议。”她简单地分析了几位分身的所作所为，“毁灭世界，只有在您的伟大领导之下才能完成。您得保重，不能逞一时意气，图一时之快。”
“了解了。”
王者平静地说。
也许他不欣赏部下的指手划脚——可怜杰拉丝别无选择。
“请维持您的人类身份，我们的筹备需要很久，发动灭世的措施也许是几百年后的事，和您的人类生活完全不冲突，别因为这个引起龙族的注意。”
“我听你的，继续留在谢菲利亚公国当将军。”
“陛下您好似千年之前的领袖一样睿智，真是魔界子民之福。”
“不，我比他更加睿智。”
魔王胸有成竹地宣布，
“我将带领你们品尝到世界归于混沌的美味。”
至高无上的魔鬼首先让魔龙王加布重生，宽恕了这个战斗力最强的部下。人类的意识体给加布造成过困扰，以至于带他走上背叛魔族的道路。然而，两年前的死亡令加布摆脱了人体的束缚，他以纯魔族的血统得到新的生命。
“五个心腹，个个都是不可替代的重要人物。加布，我不忍心责备你，婴儿出生时的意识干扰了你，一世又一世，这种干扰越来越猛烈，让你无法抗拒。背叛我的不是你，是你体内人类的鲜血——现在血统问题业已不复存在。”
“不拘一格用人才。”兽王赞叹上司的豁达胸襟，“这一次我们赢定了。”
“接下去，帮助小菲复活。”
赤眼布置给心腹们一个不算艰难但是相当迫切的任务：捕猎那些同黑暗星作战过的人。
他们对混沌力量的接触、认知、掌握，他们光明与黑暗交织的体质，是拯救菲不里佐的唯一催化剂。
因为冥王死于LON样的意志，连赤眼魔王也感到棘手。
兴致勃勃的加布主动请命出征。
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间，三维空间撕裂。
莉娜、杰路和加梅利亚落入魔龙王的掌握。
3
晌午时分，高里忧心忡忡地赶路。
他的头脑非常单纯，几乎营造不出什么心事。然而，安慰丧父的梅菲儿，却是他最大的心事。假如塞拉格的那个夜晚，梅菲儿不曾遇到他，她的父亲会死吗？爱莉斯的目标是杀掉莉娜为雷藏报仇，毁灭塞拉格是为报仇的终极目标服务的。假如莉娜并不存在——女孩儿脸上那个惊喜交集的笑容，她不能领会重逢的致命意义——
高里想不到这么复杂。
他率直地希望梅菲儿快乐——但父母双亡的单身少女很难快乐得起来，这一点他能理解。
“莉娜饿了，梅菲儿哭了。”
这是高里最怕的两件事。
此刻他的问题在于前者。
塞伦王国的宴会已经排开，开席的吉时已经过掉，莉娜肯定坐在山珍海味面前七窍生烟，等着他回去自投罗网，扁他一顿泄愤。今日是梅菲儿父亲的忌日，每一年的今日，高里都会去探望她，安慰她。道别的时候，泪花在女孩儿的眼眶中打转，不过她终于展现了微笑。节制也算是一种美德吧。
“请问，往塞伦应该怎么走？”
四个小时之后，水母脑筋不得不向迷路的命运投降。
路人指点了他。
“谢谢！”
“小兄弟，这边才是东方，小，小兄弟，等一下，喂！”善良的路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高里快速远去的背影，“他能找到家倒是奇怪了……”
——纯属意外，高里·卡布里耶夫逃过魔鬼的罗网。
“你们这些蠢货！”
盛怒的魔龙王增派大批属下寻觅，猎物却奇迹似的踪影皆无。缺了他冥王不能复生，计划不能完成，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布逐渐相信他的战俘们用隐藏的暗号警告了同伴。
他开设刑场，准备拷问他们。
恶魔沉吟着：“从谁开始比较有趣？”
格雷维尔斯先生走前一步。
龙将军插言：“也许女孩更合适，我喜欢折磨女孩。”
石头人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他心里明白，假如他恳求魔鬼们率先拷打自己，只会刺激他们上去凌辱女孩。
一个简单有效的方式，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吐中龙将军的面孔。这个挑衅引起众魔齐声哄笑。受辱者明知是激将法，还是怒不可遏地一把揪过他：“加布样，我请求亲手审讯他。”
莉娜搂住加梅利亚的肩膀。
两个女孩紧紧依偎在一起。
莉娜说：“把眼闭上，DEAR，你的杰路不会乐意让你看着出洋相。”
回答她的是公主低微地哀泣。
皮肉遭到鞭打的声响混杂在魔族的冷嘲热讽中。但莉娜听不到杰路的语音。没有呻吟，没有惨叫，更没有审讯者期待的求饶和出卖。有一阵子，莉娜几乎怀疑倔强的杰路已经咽了气。
她抬头迅速扫视一眼。
——唔，他还活着，毋庸置疑。
4
阴冷的月光下，杰路卡迪斯苏醒过来。他发觉莉娜正在注视自己。加梅利亚埋在她的膝上一动不动。显然莉娜用魔法催眠了她，以便熬过这个叫人精神紧张的夜晚。
“你的情况怎么样？”
“总之不会死掉。”一个停顿，“他们很有经验。”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持续审讯下去，比如说当场审问我——为什么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嘴里有一种甜腥的味道，他觉得恶心。
莉娜没等他回答，她并不需要听取答案：“心理战术，对吗？比起真正的酷刑，即将来临的那种更为可怕。明天轮到谁？我？加梅利亚？或者依然是你？”
“刚才你看见了？”
长时间的、难堪的沉默，接着她点点头，安慰似地说：“公主没有看见，我保证。”
“无所谓。”
“不要放弃希望，杰路！”
“莉娜，你会否恐惧？你会否屈服？”
“没什么好屈服的。”女孩自嘲地说，“我们根本不清楚高里在哪儿。”
“呵，被迫当上的英雄。魔族不信我们的实话，可怜的我们！”
倘若高里一起被俘，他们三个就不需要接受酷刑。也许会死，也许不会——不到计划的最后一刻，连赤眼魔王也不晓得催化剂是否死亡。眼前的酷刑，意义仅仅在于询问高里的下落，可是，三人根本不知道答案。
命运残忍地戏弄了他们，一个拙劣透顶的玩笑。
“一钱不值的坚贞，呸，咱们运气真差。”
“假如你知道他在哪里，你会出卖吗？”
谨慎的思索之后，莉娜微笑着摇头。赤色的卷发扬起纯情坚定的波浪。只有沐浴在爱河中的少女，才会拥有如此平静的坚定、温婉的坚强。
“即使招供，他们也会杀掉我们。”
女孩赞同地说：“死是必然的。虽然死个痛快是一种幸运——得用卑鄙换取的幸运。”
“你选择哪一样？”
“反对卑鄙，反对。”
“说定了，嗯？”
“不会让你今天白挨的。”
女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俩面无表情地注视对方。
少年开始分析：
“让魔鬼失望，就是我们为自己复仇。他们能杀死我们，但他们无法战胜我们——无法完成任务，无法让冥王复生，无法展开毁灭的计划。”
“这个道理我明白，我能顶住。”女孩哆嗦一下，重复着，强调地说，“能顶住的。对于迟早要死的人来说，刑罚没有意义。”
“你想不想自杀？”
莉娜否定：
“不。”
“是什么鼓励你挣扎着不顾一切要生存下去？”
“爱。”
“是嘛。”
“是的。”
——魔族们冷冰冰的手掌，爱抚不到莉娜·因巴斯的身体；魔族们臭烘烘的嘴唇，亲吻不到莉娜·因巴斯的肌肤；魔族们蹩脚的精神体，蹂躏不到莉娜·因巴斯的意识。我，莉娜·因巴斯，明天将在虚幻的高空，无动于衷地注视一场不可避免的酷刑。
——我是纯洁无瑕的。
——因为我坚信，届时我不会有任何感觉。
——受刑的人，不是我。
——那无非是一个徒具莉娜外型的玩偶罢了。
5
晨光熹微，一群中级魔族把俘虏们带了出去。公主困倦地睁着黑色的眼睛。催眠魔法的效力还没有消散。
“你们考虑得怎样？”
“拒绝。”
莉娜站起身来，走向血迹斑斑的尖桩刑具。
杰路身负重伤，而公主年纪还小——尚未成年。
龙神官说：“应该从小女孩身上突破。”
有人抗议：“这样多没劲！”
加梅利亚不由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但随即努力挺起胸膛。
杰路卡迪斯搂住她，温和地问：
“怕吗？”
这个出人意料的亲昵动作瓦解了公主刚强的伪装，她点着头又摇着头，像娃娃似的语无伦次。现在她知道了，历险并不是一种培养英雄的游戏，牺牲不见得悲壮高贵。“我渴望活下去，杰路san，还想去很多好地方。”她不敢说，好玩的地方，美味的食物，生活的梦想，还有他的臂弯，这些这些，一切一切，令她无比渴望活下去。他的眼神正在告诉她，他懂她的言外之意——为何他的目光如此温柔？温柔得几乎不像是杰路。
“咱们不赶时间。”魔龙王否决了神官明智的提议，“先让在座诸君尽情品尝美味佳肴咯。”
人类的负面情感，就是魔族的无上美味。
“莉娜·因巴斯，请。”
龙将军兴高采烈地说。
公主眼前一片漆黑，因为她被她的心上人死死按在怀里。这种动作也影响了听觉，她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莉娜的喊叫。突如其来的，加布的咆哮冲入耳膜：“我亲自上。”纷乱的脚步声，那些手下似乎退了开去。有个家伙经过她身边，并且踢了她一脚。想起莉娜得罪过加布，加梅里亚感到毛骨悚然。她的小腿疼痛彻骨，多半是被刚才的魔族踢折了。
杰路卡迪斯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后心，一下又一下，耐心而且温暖。一股甜蜜的哀伤，从背部扩展，缓缓刺痛了她的心，如果这美好温柔的抚摸能够长长久久……女孩惊讶地启开嘴唇，一丝鲜血淌了出来……
“哇呀！”
“天啊，他杀了她。”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那个合成人，杀掉了怀里的女孩。”
魔族们议论纷纷，场面一片混乱。魔龙王只得丢下身下的俘虏，试图制止部下的骚动。
莉娜很想看看杰路的表情，这次凶杀没有预兆，却仿佛——顺理成章——
“为什么？”
加梅利亚轻声问出众人心头的疑问。
“相信我，我是为你好。你受不了那种苦，你不该受那种苦……我马上会来陪你。”
他的嗓音温情脉脉，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公主微笑了，顺从地闭起眼睛。
这种全心全意的微笑杰路昨晚曾经在莉娜脸上欣赏过。
“不，希望你能继续生存。我祝福你。”
——女孩最后说。
6
加梅里亚被杀，导致四人缺一。能否捉到高里·卡布里耶夫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恶魔们几乎无法相信局面会演变至此——他们再也不可能完成任务了，由于疏忽和过度追求享受，高贵的冥王失去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一想到任务失败带来的恐怖刑罚，魔鬼们心情暴躁。
他们商量着各种荒诞不经的摧残方式。莉娜和杰路只是默默地坐在地上，好像被讨论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运。
“统统闭嘴！”加布厉声呼喝，“你们自由散漫的岁月太长，有点不成体统。听着，魔龙王的命令，当场释放莉娜·因巴斯和杰路卡迪斯·格雷维尔斯！”
“什么！”
——魔族们异口同声惊呼。
两个俘虏可恼可恨的镇静霎时烟消云散，加布笑了。
少女诧异地瞪大眼。
而少年原先冷漠刚毅的脸，呈现出死灰一般的惨白。
“你能使用时光倒流魔法恢复自己的□□，却不能抹杀我在你的意识中留下的悲惨烙印。莉娜姑娘，活着，才是你真正的折磨——你会选择自杀吗？”
她不吭声。
“亲爱的小伙子，你很勇敢，你很有头脑，你用最轻松的途径破坏了我们的工作。啧啧啧，我们要为这个吃苦头了。全族的同胞都会责备我们弄糟了灭世的基础。你很喜欢这结局，嗯？多么高明悠闲的策略：杀掉一个爱你的女孩，从而拯救整个世界，打败污辱过你的魔族。是的，你轻而易举说服了自己，原谅了自己。原因在于你断定你们会死，你断定你帮助女孩避免了死亡之前必然的凌辱，你断定你自己只可能比她多活几个小时。你没有料到，有时魔鬼也会释放俘虏。假如你没有杀她，也许我也会释放她——哇呀呀呀，这成为了永恒的悬念。你的良心碎了没有？”
杰路摇摇头。
魔王开怀大笑。
他恨他们。
他非常恨他们。
一种无法靠杀戮发泄的憎恨。
因此他选择残酷的方式报仇雪恨。
——必须一个一个来。
——克雷圣经事件的相关角色。
——唔！
——现在轮到谁了？
7
“打算去哪儿？”
“说不清。”
莉娜停住脚步：“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杀死加梅利亚，是怕她屈服？”
“是的。”
“为什么……做得好像爱她一样？”
“看她当时的模样……”他沉吟着，“似乎很需要我的爱。”
“一种举手之劳的施舍？”
“不。”
他没什么可施舍的。公主也并不祈求什么。以往他小心地同她保持距离，是因为怕她产生不切实际的希望。这种希望总有一天会让女人心碎。加梅里亚现在年纪还小，她爱慕他，正如一名幼童爱慕着振奋人心的传奇。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时候，少了一份生死与共的爱情，不是太不浪漫了？杰路卡迪斯先生冷峻的个性，不苟言笑的作风，不幸的身世，无数次的并肩作战，恰恰符合少女之心的热情。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将渐渐成熟，领会真正的恋爱——是的，加梅利亚临终的微笑，动摇了他的观点。也许她不是孩子气的，也许她爱他正如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然而生命已然消散，生前的种种也就不再有细究的必要。
莉娜的语声打断他的思绪：
“无所谓了，你昨晚说过，你认为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胜利，因为胜利是复仇的唯一途径。”
一双浅色的眼眸凝视着她，仿佛在阻止她说下去，又仿佛在乞求她说下去。
“不管是谁，可能妨碍到你进行战斗的伙伴，你就要清除。加梅利亚说恐惧，加梅利亚说渴望生存。”她哆嗦了一下，垂下眼帘，“于是她成了我们中最薄弱的一环……”
“我以为我们都会死！”
“你后悔了？”
“不知道。”
“我宁愿相信，你最后欺骗的话语，来源于你对女孩的爱，也许是很微弱，但还是因为怜惜才表示的温柔……杰路你，通常是不在意朋友感受的人……”
“随你怎么想。”
选择生存？还是选择死亡？
他暗中扪心自问。
为了洗刷自身被污辱的尊严而杀掉同伴，固然不比魔族们的行为更加值得称颂。但杰路卡迪斯在自我中心的主观之外并非没有客观的理由——加梅利亚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正义，要是最终投降于酷刑之下，她会羞耻难当吧。杀死她，就是帮助一个渴望就义但勇气不足的孩子保全名节。即使事态演变至如今的局面，这个理由还是站得住脚，而他也能靠这个鼓励自己否决自裁之意。
“我想休息一下。”莉娜出人意料地说。
“嗯？”
女孩往地上一坐，没有作声，没有做更多的说明。
“那么，我先走了。”
少年背转身，步履迟疑片刻，
“……我……曾经，爱过你。”
他的身后没有丝毫声息。
“这是打算永远埋葬在内心的秘密——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了。”
“嗯，是没关系了。”
莉娜干巴巴地回答。
乱蓬蓬的刘海遮住了她犹如火苗一般热烈的瞳仁。
她一直没有抬起头。
8
恶魔们认为，杰路卡迪斯为拯救世界杀死了同伴——这种源自正义的残忍让他们惊讶。但魔族的理解是错误的，莉娜清楚杰路的动机比这还要残忍。
为什么她会料中他真正的动机？因为相识已久所以她比较了解他的个性？不，他的性情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认知已经没有什么作用。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是的……是的，当时她也起了杀机……必须战胜魔鬼，而加梅利亚是三人中唯一不可靠的……
为了挫伤魔族的嚣张气焰而杀死同伴的人，是不是比魔族更为恶毒？
——带着这样的困惑，莉娜放逐了自己。
从一个国家走到另一个国家，从一条街道走到另一条街道，她没有找到拯救灵魂的途径。“你能使用时光倒流魔法恢复自己的□□，却不能抹杀我在你的意识中留下的悲惨烙印。莉娜姑娘，活着，才是你真正的折磨——你会选择自杀？”魔龙王的嘲笑回荡在她的耳际。“他早就知道，除了自杀我别无选择。”这是加布为她安排的人生，顺从他的意志，让死亡来消除自己无法面对的所有事实吧。
酷刑开始之前，她感到自己充满勇气，连牺牲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明白杰路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事后她看出他的改变。高贵的勇士精神完全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拗的、平静的残酷，一种针对敌人的残酷。从心理上打垮他们，不择手段地打垮他们，成了杰路维持理性的最后支持。否则，他也许早就发疯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这样的话语暗示着公主也好，理想也罢，都已烟消云散。莉娜为此产生过微微的轻蔑和同情，觉得自己用刑之后的反应会比他高贵。这是出于爱的力量，杰路的爱是朦胧的幼芽，不足以慰籍残酷的命运。而她的爱，她坚信着，无论遭遇什么，她永远是纯洁的、高贵的，奸污和牺牲污染不了她的纯洁和高贵。她甚至能够听见高里的声音：莉娜，勇敢些，你还是你，你永远是你，我正在等你回来。
多么美好的、一钱不值的爱情！
假如你以为爱能抵御任何可怕的事——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真正可怕的事。
“莉娜桑！”
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俯在她耳边呼唤。
“咦？”
“你认为怎样的事，才算真正可怕呢？”
她骤然睁开眼。
兽王的神官站在床边，给了她一个甜丝丝的微笑。
“我，我还活着？”
他摊摊手：“活着——虽然不够健康。”
莉娜试图伸展一下手脚，感到浑身乏力。
“喂，你总该说点什么？像早上好或者多谢救命之恩什么的。”
“谢……谢，谢你个春秋大梦！！！！”话音未落，女孩猛扑过来掐住他的颈部，“老实交待你又有什么鬼花样？你也算救过我不少次，每次为了你不可告人的阴谋都会把我害得惨不忍睹！”
精明的、精力旺盛的莉娜重生了。鬼门关上转悠过一圈，她不再消沉——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酷的人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