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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应是活过千百年见惯沧桑,白欲栖许久不曾入梦。
      今夜梦中难安,待汗湿鬓发,衣衫黏肤才悠悠转醒。四周极暗、极静,似深陷混沌。饶是仙人神思清明不受蒙蔽,仍有片刻不安。仙人双眸不能视物时自有法子,白欲栖双眉间隐天眼,屏息凝神,静待片刻方能视物。

      屋中陈设简洁,一切照旧,刹那间便知身在何处——魔宫。
      白欲栖正要起身,却不想四肢百骸如断裂般疼痛,让他险些跌在榻下。挣扎下榻虽有失体面,却实在松了口气。

      木窗严严实实拢着,推开后,凉风随蟾光落地。风中携几片尚且稚嫩的海棠,拂他满面,静落衣裳发间。
      清凉月光映他俊美面庞,墨发未束散在肩上,正如窗外海棠欲语还休,美色煎人。

      月色尚有不足,白欲栖移目烛台,那烛无火自燃照亮房中。他这才细细打量,此处正是魔宫院落,甚至桌上书本仍是离开时的模样。
      彼时记忆涌上心头,与他同行多日的余世陵竟是仰金亭。一时火起,不知是被愚弄的愤,亦或对自己眼拙的怒。

      白欲栖心中烦躁,左右寻不到覆水,索性在窗边阖眸静坐,待人来寻。他尚不知仰金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此行必定凶险万分。
      清风鼓动衣袍,远处传来檐马脆响,似有哼声相伴,环顾四周却并无一人。他侧首望窗外,兰句楼矗立不远处,月影轻移,如摇摇欲坠。
      白欲栖不觉抬手轻抚,又听一声轻笑。

      “仰金亭?”霎那间,他便知有人匿在暗处,“何故躲藏。”

      “难得你要见我,莫非今日日出西山?”仰金亭轻声调笑,并未现身。

      白欲栖:“休玩把戏。”

      只听仰金亭道“如你所愿”,窗前便月落花谢,露出真面目来。

      如水镜中月花,眼前只有墨夜枯树,兰句楼掩映在层层叠叠枝丫后触不可及。白欲栖眼眸流转间,忽瞥见一方玄色衣裳,上用银丝绣猛兽,正对他张牙舞爪。倏地,脚下轻摇,离那猛兽愈来愈远。
      他先听到短暂又轻快的口哨声,紧接其后,对上一双笑意不甚明显,冷淡居多的双眸。

      哨声并不陌生。
      吟苍山在天人交界处,茫茫雪山下偶有牧民。牧民放鹰,哨响鹰归。又在行走游历时见过笼中娇俏鸟,人们亦用哨声逗弄。成仙时,他化作额白翅金鸟,如今受人桎梏,仰金亭此番行为无非在践踏嘲弄于他。

      白欲栖面露愠色,欲唤覆水来,忽觉四周有魔气镇压使不出法力来。这时,窗外那双眸似春日溪流冰消雪融,含上笑意了。

      “上仙不必白费力气。”仰金亭饶有兴趣盯着窗边身影,指尖在屋脊上划过,落在栏杆外,“有我在,你逃不脱。再者,此屋专为你打造,不住岂不可惜。”他低嗤一声,向后仰去靠在窗棂下,隔蟾光轻纱与仙人四目相对——这双眸与三百年前变化甚多,再不曾见过些许爱意。

      此言不虚,白欲栖空有一身仙法,此刻却如覆着巨石。

      “为何囚我于此。”他道,“尊上有何指教。”

      仰金亭疑道:“上仙怎不问霄南洲之事。”

      “受骗多次,已问无可问。”白欲栖坦言,不再看他。

      “余世陵的下落,上仙亦不在乎?”仰金亭并不见有多愉快,眼珠在眼皮间转动斜睨着他,唇角扯出一抹假笑来,似乎笃定白欲栖定会对此感兴趣。但当仙人真的询问时,他又黑脸不语。

      白欲栖反而气定神闲,在小窗边坐下,“尊上且说,我慢慢听。”屋中用具一应俱全,他甚至沏了一壶茶。捏杯倚在窗棂上,风拂衣袖,真如一只停脚暂歇的鸟。

      眼下无论再怎样说,都显得乏味无趣。
      仰金亭心头烦躁,不甘心让白欲栖得偿所愿,硬着头皮道,“只怪余世陵命薄,年少失恃,青年失怙。”

      白欲栖手上动作一顿,诧异道:“余灯虽昏庸,但命犹在,怎会……”

      “不过弹指三百年,莫非上仙当真忘记我是何人?”仰金亭又将金屋拿近了,细细打量他面上惊诧神色,皮笑肉不笑道,“还是说,在你眼中我仍风光霁月,不食人间烟火?”
      “若你还如此看待我,倒是让本尊为难了。”

      白欲栖神情又变得淡漠,“本君从不觉你风光霁月,只知你顽劣残暴,少有人性。”

      “本就是魔,何苦要我通人性。”仰金亭一双墨眸在夜中极亮,竖立的瞳孔更近于妖,“余灯为我所用,如今毫无用处,我还留他作甚。”他丝毫不曾凝滞,似忘却三百年前与余灯也曾是把酒言欢的好友。
      白欲栖只觉一阵凉意涌上心头,仰金亭尚能杀同床共枕的道侣,怎会对余灯手下留情。

      他重重放下茶杯,“你不该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丝毫退路。”

      “路是他选的,与我何干?”仰金亭反问,“若他无欲无求,又怎会受我蛊惑?若他当真是个好父亲,又为何甘愿献出余世陵?”他冷笑,“上仙,你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差。”

      “少与我耍滑头。”白欲栖心知仰金亭又在蛊惑他,“你岂是善男信女?其中龃龉只有你知,说与我听的恐怕没有一分真。”

      仰金亭不笑了。
      眸中却盈着快活,他当真喜爱白欲栖这副模样。明明世上人神魔有万万众,唯眼前人能看透他心。

      “上仙对我有歧义,当然将我想的万恶不赦。”仰金亭故意逗弄他,“然人心易变,何况是三百年未见,你怎知余灯一如当初?”见白欲栖不理,又说:“余灯是凡人,成仙无望,自然要入轮回。我寻到他时……”

      仰金亭拉长声音,不说了。

      他不言语,白欲栖未尝猜不到。
      世间灵力充盈,人神之差多在寿命,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为求长生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献子于魔,并不罕见。以己之欲,伤他人之身,才是人人为之不耻的真正缘由。

      无论是何种族,欲,皆有之。
      俱言魔族重欲,为求所想不择手段。但其余几族与魔有何不同?

      踏入红尘是欲,修无情道亦是欲。

      神魔二族与天地同寿尚且如此,又以何妄谈凡人。

      白欲栖阖眸长叹,到头来发现无以为叹。

      仰金亭忽道:“余世陵的命不在我手中。”
      “在他父亲手中,在妖王手中。”他道,“在贪欲手中。”

      白欲栖忽忆起那日“余世陵”说“遨游十六洲”。不知是否真是他所愿。
      他敛眸,“你见到妖王了?”

      仰金亭:“我本就是去寻他,偶然见到余灯向他求寿。”

      白欲栖眼底有阴霾,“下场如何。”

      “区区虫豸,不值一提。”仰金亭轻言,似杀妖王不过啜茶饮酒般寻常。他掀起眼皮,五指托着金屋凑近眼前,“与其担心旁人,不如担忧自身。上仙的命,可捏在我手中。”

      “命值几钱?”白欲栖嗤笑,“你曾取过,何必再以此威胁。”

      仰金亭面色不改,却唇角下撇,显然不悦。

      白欲栖亦不再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当年穿心一剑,世间再无恩爱鸳侣。他讥讽仰金亭无情无意,怎又不是对自身的嘲弄。

      “我受天帝旨意下界除妖,若无踪迹,必有人来寻。”白欲栖知仰金亭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但仍要说。仰金亭有心囚他,他逃不脱。但他想知这位新魔尊,是否会将天界放在眼中。

      “那就来寻,”仰金亭果然不屑,面色变幻莫测,不知其中有何高深,“谁敢闯我魔宫,本尊必叫他有来无回。”说罢,话音一转,“大将军燕少澜使得一手好弓,只是不知,这淬了毒的箭哪日会没入他的眼中。”

      “你我恩怨,何必牵扯旁人。”

      “你不该与他在我面前同行。”仰金亭眼里似淬了毒,哀怨狠辣,“我只当他是眼中钉。”

      白欲栖拂袖,清风蟾光担在他双肩,身后目光灼灼,宛若要将他一分为二,“既如此恨,又怎不杀了我?我受天道福泽,灵台不毁便是不死不灭。用来泄愤岂不正好?”

      漫不经心两句话,让仰金亭有片刻静默。
      良久,“上仙何出此言。”

      “尊上明知故问,”白欲栖起身走至栏杆旁,凭栏遥望,冷月映他面庞。清冷谪仙不容玷污,更与仰金亭离得远了,“你不可能只因我设下圈套,其中必有腌臜事。”他轻笑一声,“三百年,本君修了无情道。尊上莫不是又要渡劫了。”

      这话如寒光铁剑,没入仰金亭心口三寸。

      他几乎是恶狠狠道:“你为何要修无情道。”

      “因我的确粗鄙,还想留此残命。”

      仰金亭忽笑了,“可我看来,你的无情道不过自欺欺人。”
      “若你当真无情,为何怜悯余世陵,怎会昨夜道心不稳,被我钻了空子?若你当真恨我入骨……又怎能与我谈笑风生?上仙,你不是无情之人。”

      白欲栖:“我自修得。”

      仰金亭呵笑,面露阴霾,重重将红布扯来盖在金屋上,冷笑道:“既修无情,且需记得,汝之无情,与吾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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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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