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亦未寝》狐狸不吃鱼

5、勇敢

　　介于快要断掉的双腿，宁闻生提出后半段路坐马车去，美名其曰不能让神仙累着。

　　而某位神仙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私心，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点头答应了。

　　于是只剩下个任劳任怨的悲催系统，出钱不留名。

　　宁闻生还为此很感激谢尘，心里小小感动了一把。

　　有了代步工具，宁闻生自然乐得自在，而乐得自在逍遥之后，就总想着要找人闲聊。

　　不巧的是，他旁边坐的正好是整个云都公认的，最不适合作为闲聊对象的神仙。

　　不过宁闻生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主动挑起了话题。

　　上了马车之后，白相就从谢尘身边飞到了宁闻生怀里去。虽然花花绿绿丑了点，但又丑得怪可爱的，抱着又软乎乎的，宁闻生也乐得抱着。

　　谢尘本是要说些什么的，但他视线投落过去时，小小的灵兽正用前爪一下一下地轻挠着宁闻生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这一眼过后，谢尘收了目光，没再说别的话。

　　宁闻生是双手环抱着白相腹部的，因而将白相举起来就毫不费力，他将白相提举到谢尘眼前：“上仙，你从哪儿得来的这只灵兽，养了多久啊？”

　　谢尘一眼看破他的心思：“你也想养一只？”

　　“你不也养了一只，你看它多可爱。”宁闻生左右轻晃了几下，白相悬空的爪子就跟着摆动。
　　它眼睛又清亮，瞧着极有灵性，忽略那花花绿绿的一身毛，便是个格外招人喜欢的模样。

　　这一点，谢尘也算是赞同，云都里除了某位哭笑都闹得人尽皆知的神仙，最受欢迎的也便是他这只灵兽了，就连风神长泽的坐骑苍旬，比神仙还要高傲的灵兽，都乐意载着白相在云都的仙台玉阶来回奔游。

　　不过，在别人那里是可爱，到了谢尘这里就未必了。

　　“捡来的，不好养，难伺候。”

　　“捡的？”宁闻生不大相信，“灵兽有这么好捡？”

　　“碰巧。”谢尘并不想多解释什么。

　　宁闻生也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将白相转了个身，仔细看了一圈，又问：“那‘不好养’，又是什么意思？”

　　谢尘看了一眼自己的灵兽，开始细数种种。
　　“只喝朝露，只食甜物，不喜热，不喜冷，不喜下雨，不喜落雪，娇气，还爱闹脾气。”

　　白相哼哼唧唧地用爪子刨空气，以示不满。

　　宁闻生也听得笑容凝固，但想想自己身上毛病也挺多，就张口准备说两句好话：“这些也还——”
　　好……

　　谢尘抬眼补了一句：“这些，只是它众多毛病中的一小部分。”

　　宁闻生“好”不出来了。

　　“那还真是挺难养的。”宁闻生最终评价道。

　　“我养了它三百年。”谢尘又道。

　　不知怎么，这话落在“难养”二字后面，宁闻生竟听出了点邀功的意思。

　　但眼前这位是神仙，哪里需要邀功，更何况还是向他这个屁用没有的凡人。
　　邀功的想法，还是趁早塞回娘胎重造的好。

　　于是重造之后，宁闻生得出结论：上仙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至于道理是什么，他想不通，就不用为难自己浪费脑子了。

　　“那一定很辛苦吧？”
　　宁闻生想着，他能把自己养活都费劲，要是真捡了只这样挑食的灵兽来养，恐怕不超过三日灵兽就能驾鹤西去，得道成仙了。

　　但这神仙竟养了整整三百年，还没养死，确实很厉害。

　　对此谢尘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抬了下眼皮，道：“还好。”

　　确实还好。
　　白相在云都的受欢迎程度和春神不相上下，众仙都争着帮他养，日日献殷勤，今日有人送朝露，明日就有人送新长的甜果，少有需要他这个正主亲自动手养活的时候。

　　***
　　甜水镇在桃川往东一带，位置算得上偏僻，但柴扉半闭，鸡鸣犬吠，陌上常有妇人牵着孩子经过，烟火气息很足，像个避世的桃花源。

　　但看着这样一个祥和温馨的地方，宁闻生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个地方看起来明明那么好，怎么萧隐还是会受欺负呢？”
　　宁闻生自顾自感叹了一句，俨然已经忘了自己身旁还有一个神仙。

　　而意料之外的是，神仙回答了他。
　　“因为这世间的苦难和人一样，都需要有去处，挑中这里，便是这里了。”

　　宁闻生听得半懂，扭头看过来时却有些不服。
　　“可这里那么多人，他们看起来都很幸福，为什么偏偏是萧隐？”

　　“偏偏……”谢尘看着那些红光满面的笑脸，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白相飞在他肩侧，很轻地叫了两声，像是附和一般。

　　片刻后，他才又出声道：“总有许多事是不讲道理的，哪怕你再不愿意。”

　　“真是不公平。”宁闻生撇撇嘴，语带埋怨。

　　听到这熟悉的抱怨，谢尘无声地笑了下，扭过头来又问：“萧隐就是你要找的人？”

　　“啊？”谢尘忽然问到萧隐，宁闻生没立即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点头，“啊，对，我要找的是他。”

　　宁闻生头顶，系统默默收回了准备提示的全息屏。

　　谢尘点头：“嗯，你要找他做什么？”

　　“嗯……这个……”
　　宁闻生有些没法解释，一来他解释了这神仙未必听得懂，二来他若是告诉这个神仙，这里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本书，是别人写出来的，不是真的。那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就萧隐来说，所有他的一切，都是被人早就设定好了的文字，但于萧隐这个人而言，他所有的苦痛都是真实的，他的气运和天赋要他付出超出常人百倍千倍的努力。

　　书中一切，皆为虚妄，可虚妄之下，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人和事。
　　那些人，那些事，并非只是笔墨挥过留下来的痕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因果。哪怕是按照已经设定好的轨迹走完全程，也有属于它自己的意义。

　　无论是萧隐还是眼前这个神仙，都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一份子，他们有自己的人生，宁闻生不能，也无法无动于衷地告诉他们——
　　你的人生是虚构的，是别人编造出来的。

　　这样的说法不但残忍，而且错误。

　　所以宁闻生想了半天，最终昂首挺胸道：“有人告诉我，他过得不好，所以我就来了。”

　　谢尘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来救他？”

　　宁闻生看他在笑，气势一下就弱了许多。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天真啊？”

　　谢尘神情变得认真了许多，他看着宁闻生，轻声道：“不，你很勇敢。下定决心救一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件极其勇敢的事。”

　　他说完这话，白相也跟着叫，像是很赞同自家主子说的话。

　　宁闻生却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撑着腰部的动作都跟着顿住，而后才眨了眨眼问：“上仙，你……不是哄我吧？”

　　“实话。”谢尘平静道。

　　这是来自一个神仙的称赞，宁闻生顿时受宠若惊，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但又忍不住高兴：“上仙，你还是第一个夸我勇敢的人。”

　　看着某人害羞得红了的耳根，系统十分不合时宜地冷哼了一声。

　　宁闻生瞬间扭了头，神情不悦：“干嘛！”

　　“破坏气氛，这么明显的意思你听不出来吗？”系统没好气道。
　　宁闻生无语：“闲的你。”
　　系统不甘示弱：“没出息。”

　　“现在要去找吗？”谢尘在此时开了口，断了这一人一统的争吵。
　　等宁闻生略微疑惑地转过头来，他才补全了后半句话：“那个叫萧隐的人。”

　　据在系统那里得到的信息来看，离萧隐的爹娘去世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宁闻生道：“晚些时候去，我们先找住的地方吧。”

　　谢尘：“也好。”

　　与先前一样，依然还是宁闻生带路，谢尘跟在后面。

　　宁闻生头顶，全息屏上是系统不满的控诉。
　　「第一个夸他勇敢的人明明是我！」

　　谢尘勾了唇角，装没看见。

　　系统：「你们云都的神仙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你！！！」

　　谢尘传音：「嗯，过奖。」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