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勤》西出阳关天气晴

3、要糟

　　树木萧条，冬日高照，雀上枝头啼，风从颊边过。
　　开始融化的溪水清涧打身边蜿蜒流转。
　　用力一嗅，胸肺溢满冬末山涧清凉的泥土气息。
　　她打个激灵一阵哆嗦。
　　昨夜一场大雾，恐怕这山里的温度又已降上几分。
　　吸吸鼻子，暗自叹口气，才待了多久的工夫又沾染上了寒气。鼻子吸吸嗒嗒地呼吸不爽利，怕回头又得喝上半月的风寒药。
　　“诶！”期期艾艾地想到又要被迫喝那难闻的汤汁，忍不住地叹出声来。
　　“明明都听了宝莲的话了。”她小声地咕咕哝哝，早上出发前都听了宝莲的劝多加了件棉衣，可是好象还是抵挡不了这山间钻骨的寒气。
　　眼神缓慢地过度到身旁凝神静气站立着的人，那身形颀长的男子身着华丽却单薄的衣衫：“你不会冷哦？会不会…”
　　“不冷也不饿！”甯红影急速截断她将要问出的话语，很贴心地提前回答了困扰着她的问题。要是不早点断了她继续问下去的念想，那接下来的蛰伏期内，他耳根子就甭想清净了。
　　即便他很配合地给出了回答，可那边厢的她还是很不打眼地开口找茬。
　　“真欺负人！”她不甘愿地继续咕哝：“亏得早饭吃了两个大馒头，该是…够撑到晌午了…不过…红少爷，你早上好象没吃多少东西呢？”
　　“都说不饿了。”凝起的神也被搅和散了。
　　“诶呦，现在是没有问题，谁晓得过得一时三刻后是不是还挨得了……。”她下意识地捧起自己的肚子。
　　“挨不了就滚！”少在这里碍他的眼！这会子怕是连气都不静了……
　　又叫她滚，自打从衙门的监牢里出来，这少爷就没少叫她滚！三五不时地让她远离他的身边，可她好歹知道自己的职责——贴身仆从不是！况且，她今天身上有任务担着！万不能辜负了莫师爷的交代。
　　她怨怼地噘起嘴巴，装模作样地侧过身子，不拿正面向他。
　　“聋啦！跟你说话没听见！”
　　“……。”
　　“喂！有没有听到我讲话啊！”
　　“不滚！”就不滚！她拿定注意，索性完全忽视他开始升腾的气焰！
　　“死蠢！”居然敢顶他的嘴！还…还背过身去！真…真他妈地想就一掌拍死了她，一了百了！
　　“莫师爷让看着红少爷你，不许你再胡乱伤人！”
　　“你是他家狗腿子啊？叫你干嘛就干嘛！”死东西，回头让安老头扣她的饷钱！拿甯府的银子，给那个狗头师爷办事儿 —— 吃里扒外！
　　她才冤枉！少爷功夫了得，却是下手不知轻重，常是把要抓回去提审的嫌疑犯打得断胳臂瘸腿，还未来得及审问已是去掉半条性命。下判前还得在衙门里将养生息，把好端端的刑期拖了又拖，造成了县衙牢房犯人激增，人满为患。
　　‘这次的围剿行动范围很广，而且被围剿的山寨草寇人数颇多，衙门的牢狱已经满荷，没地方给他们养伤了。所以，不能再造成不必要的损伤。’莫师爷千叮万嘱派遣她来看着自家少爷，莫叫他再又火上头，把众嫌犯打个半死，连羁押回衙门都困难。
　　“反正…我不滚的。”她弱弱地再次申述。
　　莫师爷说了，如果没能好好地看牢自家少爷，让他胡乱打伤了未定罪的贼子，那她永远都别想尝他托人捎带来的酥糕软糖……
　　‘咕噜’吞口唾液下肚，面露谗相。
　　“死东西，又讨了什么好处！”他用膝盖想都知道，成天躲懒打诨的懒骨头怎么可能平白地勤快起来！
　　诶？被发现了……
　　“哪…哪有什么，没的。”她防备地应着，一副生怕他要来瓜分的样子。
　　‘噌！’预料中的熊熊怒火再次翻腾于他的胸肺之间！
　　啊！啊啊！犯不着！甯红影！堂堂甯府九少爷甯红影，犯不着和个蠢货计较！倘若因这蠢货的过错，迫得自己下了杀手，扛上了‘致贱婢死’的罪过叫老大送回山上……真的犯不着呢，为了这么个蠢货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他，颓败地、毫无成效地再次以此番理由聊以□□。
　　“红少爷？”少爷这瞬息万变的表情是啥意思？略微地顿顿接着问到：“你…闹肚子么？”这要紧的关头唷！
　　“没有！”
　　“那…”
　　“闭嘴！”
　　“如…”
　　她不依不饶地想再要言语些什么，却被甯红影一巴掌覆住了嘴巴，压着嗓子警告：“闭嘴。”
　　半张脸孔被捂在这温润的大掌之下，说不出的舒适受用。她本就畏寒，窝在这湿气浓重的山涧正自哆嗦呢，能被少爷的手给捂着借来吸取点热度，真正个求之不得里。
　　他耳尖地听见极其细微的枝叶折断的声响，那绝不是被小动物所制造出的声响。但倘若说成是人为的，那来者必不简单，至少那人的轻身功夫已经到了‘草上飞’的程度。
　　看一眼手掌下的人，正露着一对眼睛，晶亮亮、美滋滋地笑望着自己。
　　极不习惯被这样的眼睛望着，他不悦地纠起眉头，把丹田之气凝成细细的一丝轻缓地吐了出来：“站在这里别动！也别发出声响。”
　　‘呜…呜呜’掌下的人极力地想要回应他的交代，亏他先见地加重了覆盖在她脸上的力道，这蠢蛋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察言观色的了！
　　“让你闭嘴别动，听不懂哦！”他瞪着眼再次警告她。他感觉手掌之下的腮肉横向鼓了起来，没有开口的意思，好象…是直了嘴皮在笑吧？
　　她欢跃地眨眨眼睛，点点脑袋。
　　哎呦呦，红少爷的手火烫烫地像炕头，暖活着哩！要是能再捂得严实点，那可就更妙啦！
　　他感激涕淋地看她终于开窍，收了手上的力道接着交代：“一会儿不管外面多大动静，你都不要给我死出来！”
　　才钻得一点空子，她就扯开嗓子宣告似地说道：“莫师爷交代…”
　　‘啪叽’ 松开一些的手掌再度覆上她的面颊，并且这次毫不怜惜地狠命收拢，本来只是盖着的手掌，现时紧紧地钳夹住她的面孔，实在是恨不能捏死这个蠢材！
　　掌下的脸像是发酵过的面团子，任着他搓圆捏扁，可塑性还满强！他全情投入地折磨她的脸，完全忘记了先前精心设计的蛰伏计划！
　　“出来！”
　　横空出世的责问终于将他的理智牵引了回来，他用力一推，甩开已经被他捏到通红的面孔，自树后现出身形。
　　本想来个出其不意，三两下地就能收拾回家，却叫个白痴的丫头给搅黄了他的如意算盘，这下明明白白地现出真身，到是便宜了这帮子狗贼，给了他们防备的机会。
　　抬动眼皮环顾四方，林间树后七零八落地站着几个大汉，两三人一组或背或抗都担着木箱。山腰处还有些赶着牲口马匹的贼子婆娘，居然还零星地夹杂着几声孩童的哭叫。
　　兽皮草鞋，青衣粗衫，若不是悬在腰际那白煞得晃眼的大刀，还真会让人以为这是群举家迁徙的庄稼汗，一群避难的庄稼汗。
　　“唼。”他不屑地将目光回调，定格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个出声喝问自己的‘草上飞’，全身玄色劲装，面覆青纱就站在自己十步开外的地方。青纱下的面容他无法看清，不过额发之际那微微隆起的太阳穴明白无误地提醒着他来人的身家功夫实是了得。刚才约莫地扫视之下，大概稍微称头点的贼子，也就是面前这青衣人了。若是碰到衙门里那其余的几个庸才捕头，恐怕这群草寇业应该已经轻松脱逃！
　　“你们倒大霉了，碰上本少爷！”他悠悠闲闲地吐出话语：“这牢，你们坐定了！”
　　青衣人嘶哑的嗓音响起却不是对他：“天候，带大家先行离开，我留下。”
　　“大哥……”
　　“稍候我会与你们汇合，去吧。”嗓音嘶哑低沉，却稳稳地传到身后众人的耳朵里。
　　“是！”天候点头应承，转身招呼大家随他离去。
　　“站住！”当他是死的么！
　　尽管他吼得很大声，不过天候像是失聪般完全地充耳不闻，不予理会。
　　先前被那蠢婢撩拨起的怒气还未消减，面前这群村汉样的家伙居然也视自己如无物——彻彻底底地忽视他！
　　还有王法没！简直怒不可遏！
　　他一声长啸拔地而起，半空中交叠足面略一使力，转变了腾越的方向，直超天候跃去。
　　“你去哪里。”暗影自上投射而下，将他腾越的整个背面笼罩了起来，嘶哑的嗓音自耳后压将下来，甯红影心头一跳，身处半空不及思索，双脚一沉直朝地面坠去。脚尖方一触地，立时打横漂移，险险避过背后急迫而至的一拳，惊出一身冷汗！
　　再侧目瞟向青衣人的方向，背脊寒意陡升，不及换气喘息，那青衣人已似跗骨之蛆紧贴了上来，那瞬息即悄无声息移至身侧的速度，直若移行换影之能，诡异到了极点。
　　甯红影立时停步，左腿往身后虚画半弧，右手毫不迟疑地直直送了出去，通臂携夹透骨劲风，竟是使上了七、八成的功力。
　　玄衣人似是早就料到他会突杀这手回马枪，稳当当地双脚跺地朝着半空中翻跃了上去，在空中直挺挺地打了两个圈远远地落在了一丛杂草之上，一派怡然地望向甯红影的方向。先前被拳风带起的一片纷乱飞舞的断枝残花中，甯红影赤着双目，面无表情地敛起拳头，垂手站立，死死地瞪着青衣人。
　　胸峦一起一伏间，他业以崩雷之势急窜了上去，赤目之内，只余得玄衣身影。
　　“…少…”耳边萦绕的是贱婢的残音，半转头去，青衣人轻飘飘地立足实地，掀扬的薄纱后露出的嘴角，仿似极尽嘲讽地勾起。
　　耳旁呼哧哧的是急速后退的风啸 —— 他中计了！
　　他猛提口气，极力想稳住下坠的身型，却在旋身时吃了一惊！
　　“啊呀~！”贱婢好象是偷吃被逮的哀叹了声，风将她的发用力地向后梳起，而后完□□露的傻脸，冲着他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