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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章三十一 伴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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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久津仁的灵魂回到了一片冷蓝色的无限之水中。
他的母亲优纪像是诞生于原初汪洋中的寂静女神般，静静地沉浮在水中，蓝色的水影不时湮过她的眉角。
“为什么不同我说话呢？”亚久津的声音从比灵魂和深层梦更幽远的地方响起。他触碰不到母亲，连缥缈的蓝水也像虚幻的星影般，在咫尺彼岸的地方流动着。
绝对清醒的长梦，在意识的汪洋中永恒沉浮……
浸没在这种静谧痛苦之中的优纪，曾向她最爱的儿子发出模糊的梦语。仿佛往昔时光中的某个黄昏，哄着早困的幼小的孩子入睡，暂时避入年轻母亲的臂弯和梦境，将凡尘人间中的冷眼和困苦忘却。
那轻轻哼唱童谣的、甜美温柔的声音……
亚久津微微一笑，短暂的苦涩融入绵长冷冽的温柔，“你是生我的气了。我握着可以解除你痛苦的「缸中之脑」碎片，却以此作为筹码，不肯马上帮你脱离这清醒的长梦。”
他想道，“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妈妈。我必须去救里昂。不是为了我的安危，他不能只身跳进怪物的洪流。请你再等我一下……”
优纪只是沉默。她的意识之海如同宽广虚无的宇宙，浮游着无数破碎的记忆和千万个正在深梦的生命的低语，混沌又温柔，似在倾诉什么又绝不肯让亚久津清晰听到。
她在生气——优纪很年轻的时候就做了母亲，那份少女般坦荡又率真的情怀长久不变。
蓝水破碎流散时，从无妄的混沌远方传来漫长的汽笛声，仿佛是某种夜间工厂通过巨型烟囱喷放滚烫废气的鸣叫。
亚久津从瞬间沉沦的思忆中清醒过来，用力眨眨眼睛。
废屋里长满肮脏藤条植物和黏液般的各种积泥，翻倒的柜子之类的东西已经异化为这些垃圾的一部分，黏糊糊地粘连在墙壁上。
亚久津捋了一下银发，透过只剩破烂框架的窗口，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和遥远星河般在辽远方向轻闪的科幻霓虹。
勉强还剩床面的破床四脚压弯，承受住身材健硕的里昂完全瘫躺的重量。
里昂仰面躺着，脸上渗起着紫红色的纤细血丝，从皮肉深处透出蜘蛛足般的可怕网纹，随着痛楚的喘息一根一根地扭动。
亚久津侧身坐在床边，一手握着里昂满是血色冷汗的手，另一手撑起侧脑，烦躁地抓着银发。
“在……”里昂艰难地吞了吞咽喉，勉强睁开一线眼瞳。猩红的眼珠露出可怕的往外鼓动的肉点，亚久津不禁呼吸一窒，连忙躬身靠近他。
“里昂？”亚久津轻唤道。
“在往脑子里……”里昂组织不起顺畅的词汇，溢血的眼肉颤颤转动，“寄生虫的力量在……往我脑子里深入。”
不加修饰的恐怖词汇却说出极为真实的情况，让亚久津没有丝毫回避的余地。亚久津皱起眉头，撇开头狠狠地咂舌，抽出支撑侧脑的手，抓住腿部皮肉用力扣紧。
“我见过寄生虫……所控制的宿主。”里昂又睁开一点眼睛，努力看清亚久津的形象，然而却露出了更大范围的、结块鼓动的猩红眼肉。
他勉强动动手腕，将亚久津拉近一点。
“大概都会从脑袋……脑袋上爆开虫体。”里昂急促地呼吸着，不时拧紧咽喉发出一声崩溃的痛吼。
“……你想说什么，里昂？”亚久津伸手按住里昂的胸膛。被寄生虫长满纤毛的头部所挤压破碎的心脏形状，勉强黏合成完整的心跳凸形，活生生往胸骨上顶撞起即将破裂般的筋肉。
“你的枪法很准，不是吗？”里昂苦笑一声，脸上渗出的异常的发紫血筋，更像活物般蔓延扭动着。
“……”亚久津深知里昂承受的痛苦，也明白时间不多。那个打着耳钉的年轻男人，帮着把里昂安放在废屋的残床上，就二话不说地驾起飞车冲入黑暗高空。
“我去找人！”他只是甩下这么一句话。亚久津感觉到，他们的身份与境遇都有明显的冲突，却又同时陷入擅自行动、惹上某些异常麻烦的困境里，这种突然的相遇和生死极限之下的信任，是他们无法回避的突降命运。
此刻亚久津浑身燃火般郁热。他无法回答里昂的话，只是揪紧头侧的银发，拽痛头皮以使自己清醒。
“我实在是……”里昂在转换话题的瞬间，甚至不完全是因为被痛楚占据整个感官世界，而带着消解亚久津这份窒息难言的沉默心情的意愿，自顾自结束那句暗中恳请亚久津果断了结自己的话语。
里昂只是深深闭上眼睛，渗出鲜热血点的眼帘被不受控制乱动的眼珠，顶住来回乱动的圆形凸痕，“我受不了了……阿仁。”
亚久津摸了摸腰间的药包。明白标注着用量的强效止痛药剂还剩几个，但是……
“……嗯？！”随着亚久津的郁躁心情到达顶峰，在不可掌控的某个极点即将突然绷断时，通过亚久津与里昂紧握的手心间迸发出的某道极其刺痛的电击感觉，将他们都狠狠刺痛了一下。
亚久津骤然回神。幽暗的废屋里突然漫起一片既不像光明、也不像幽魂般冷影的奇怪光线，简直像是月光本体越过重重夜云和霓虹污染，直接降临在这里。
亚久津松开手，与里昂的手互相虚触。两人微颤的手指间腾出狭窄的空隙，幽蓝色的月影就从那里流动出来。
“……阿仁？”里昂被那种凛冽的刺痛镇住飞散的精神，硬是支起一点上身，看向两人共同虚握之处的月色。
“我的精神太过郁急紧张……”亚久津惊讶地看着这团完全生于自己血肉、仿佛无形的召唤灵般的月光，“它就像是我精神状态的反影，直接就渗出成形了。”
“那个刺痛感——”里昂睁开猩红的眼珠，尽量凝聚起还属于人类形状的、坚毅清澈的瞳子，“好像能稍微镇住一点……寄生虫造成的疼痛。”
“这样吗？”亚久津立刻俯身轻按里昂的肩膀，不容分说又展现出近乎暴躁的柔情，“躺好，里昂。”
亚久津到现在也不懂关于通灵师的事情。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个明月般的少年的幻影，那才是真正的顶尖通灵师，操控鬼神、行走阴阳如入无人之境，只追随自己的真心做事。
心——亚久津只能这么做。他毫不了解这团草薙明月留给他的、仿佛是某种力量的引子的月光灵能，究竟如何真正操控。
但只要他的心、他的意志在流动，这团似乎具有静谧思想的、反映本体内心波动的守护灵般的月色，也会跟着动作。
亚久津试着用意念描绘铺展一片穹形的保护罩，将里昂和自己都盖在里面。
当一片浑圆的月光薄纱凭空从黑暗的空气中渗出升起时，并不存在于现世的光照直接淡淡点亮了两人晦暗的感官，长久浸没于生死奔袭和恶劣环境中的、不得喘息的两个灵魂，突然感到极为冷澈的贯通身心的受抚慰感觉。
亚久津忍不住痛快地长呼一口气，里昂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一些，垮下腰身瘫在床上。
本来剧烈挣扎的寄生虫，也像缩水般往下沉去，透过里昂胸腹处皮肉顶凸起来的血红肉痕瞬间淡了许多。
短暂的清凉后，亚久津的意志感受到了强烈的压力。为了撑住这片月光灵能，使它活着般的意志与自己完全同步，毫无通灵师章法的亚久津只能忍住本就郁躁的心情，全力集中意识。
就在这种心情下，这种仿佛守护至宝贵之物的独狼般的心境下，亚久津感到自己的人性被彻底警戒暴躁的、猛兽般的本能所淹没，尽管只是一瞬间——
在这瞬间，亚久津突然感觉到闯入的痕迹。映射着他整个紧张精神场的月光立刻波动起来，即使没有任何猛兽或异形的外表，也似乎从虚空之中赫然张开尖锐恐怖的獠牙。
“呼——！”月光如同活物般高高拔起，凝成一条利刃般的蓝风，划过空气时闪动起肉眼可见的裂痕，直接朝门口方向冲过去。
只剩骨架的废屋整个震颤起来，空荡荡的门口处闪过某条幽魂般的影子，被尖锐的月光迎面贯穿。
“啧！”一声利落不满的舌音闪过，那条影子猛然侧身，连续闪避，单凭来自人类躯体的身手就惊险躲过了灵能的冲击。
影子不得不跃入屋内，从亚久津身边赫然擦过。月光紧接着折返攻击，铿锵一声狠狠撞在了什么硬质的东西上面。
这连串变故甚至连眨眼都没到。被突然抽离月光保护的里昂剧痛再袭，他却紧眯眼睛，豁尽力量快速拍击亚久津的臂膀，疯狂地做着警示。
亚久津脑海中轰鸣不止，被这乱击的月光带动起尖哨般的脑内魔震。他紧皱眉眼，立刻跃起身形，伸手想要抓住空中乱摆的月光尾巴。
利刃摩擦般的火花在幽暗中飞溅，如同不断崩炸的闪电般，大明大暗地映照出一条破碎的人影。那人正横过小臂，整个掌腕直到手肘上方全部异化成冷银色的硬刀，死死挡住月光的攻击。
那人发出一声低吼，飞快旋身甩击臂刀，将全身力量猛地集中在刀刃上，砍中月光同时猛力推开，将活物般的月影击飞。
亚久津立刻滚翻赶上月影飞退的方向，扬臂扯住虚空的月色，就像抓住一只凶猛乱咬的暴躁猛兽宠物般。
“……！”空气中残留的月光碎片凌乱闪光，随着废屋的震颤亮起炸闪不止的蓝影，大致照亮对面那人的形影。
那人立刻起身，刚才旋身击退月光时扬起的长发幻影细腻摇动，几丝波浪卷黑发夹抿在唇间，吐露声色时竟是干净娇艳的御姐音，“那是纯粹的灵能，你竟然能抓住它！”
亚久津无暇回应，单手拽住月光往后一扯，将自己躁闷的心情强行压制下来，让本性里的冷酷理智必须弥漫到心头之上。
仿佛感受到亚久津的内心震动，月光像受剧痛的长蛇般，高高地绷紧抻起条状光影，骤然散成无数流萤般的细小光点。
亚久津手中一空，双掌虚张，将那些飘摇的月光尽量拢在双手之间。
“喂！”那个磁性健气的男声风风火火地出现，“怎么搞这么大动静？！”
亚久津凌厉地侧头看去。在他身后，一个高挑丰美的身影疾步靠近，警惕地扫视一圈周围环境，猛然一抬下颚，干脆地甩动臂膀。
飞速的机械摩擦的声音滋滋闪过，亚久津循声看去，那个身穿黑色短风衣、姿容飒爽的年轻女孩正斜抬手臂，刀刃直接收进肉里，瞬间消弭无踪。
“我们可是冒了很大风险来这里帮忙的！”那个年轻男人将护目镜推上额头，完全是要和亚久津大打出手的不满气势，“你却和我老婆打架，这不好吧？！”
女孩气笑地哼了一声，立刻走到里昂床边，单膝跪地俯身细看。
“别说傻话。”女孩打开随身小箱，将一个大号针管插进一瓶融合着蓝紫双色幻影的溶液中。她专注快速地弄着药剂，连头也没抬一下，“是误会。我看是有人精神太紧张了，控制不住与自己精神场融合的灵能。”
“灵能？”男人吃惊地吸了口气，转头快速打量着亚久津。
而亚久津皱眉看着那个太过干脆专业、一点废话也没有的女孩，就在这短暂沉默对峙的空当，对方已经将针管刺入里昂的脖子。
“……里昂！”亚久津目光一闪，握紧拳头，指缝间流动着挣扎火苗般的月彩。
里昂沙哑地长吐一口气，深深闭上眼睛，勉强抬手隔空摸索着亚久津的方向。
“是寄生虫溶解剂……”里昂沙哑呓语，“是在救我没错。”
“你不是一般人。”女孩先紧急打了一针压制寄生虫的药剂，听到里昂的低语，有些惊奇地轻笑一声。
她霍然起身，单手捏住生命检测器，调出浮空的代码光海，高举手臂将这片幻光投入空气。
四方形的半透明玻璃般的冷蓝色光辉凭空拔起，将里昂包裹进幻光组成的方形空间。女孩也被包入蓝光中，她对着某片光影上悬空闪现的、由流动代码组成的操作屏飞快地点触。
“只能尽量模拟无菌环境。”女孩眼神专注，不容置疑的音调流向亚久津，却没有分出眼神来看过去一下。
“有你在就好了！”男人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烁出欣喜的光辉。
“还有。”女孩拿起一柄细刃手术刀，浸入一瓶寂静沸腾般的强效消毒液里，应着一阵“嘶嘶——”的消毒气泡的响声，语气飞快又冷艳，“我只是你的女朋友，还没答应嫁给你。”
“啊……！”男人脸色一变，焦急地说了半句，“可是，阿彩……”
女孩赫然转身，俯身向里昂身上几处腐蚀破裂的寄生虫血口伸去手术刀。
隔着幻蓝色的屏障看到这一幕，男人立刻收回有些心伤般的爱语，维持住此刻必须专心救人的气氛。
他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亚久津身边。他看看亚久津那副绝对脾气太差的冷冽专注神情，耸耸肩膀试着安抚，“别担心。有阿彩在就没关系了，她是时空中心最好的处理变异病症的医师。”
亚久津看了男人一眼，横向移回眼神，看向这太过简陋恶劣的环境中的抢救场景。
“到现在才喘一口气。”男人理解亚久津沉重躁闷的心情。他瞥了一眼亚久津手中紧握的活物般的月光，有些出神地低笑一声，“灵能吗？我还以为现今世界不存在什么通灵师了呢。”
他咳了一声，向亚久津伸出手，“我叫宫城良田。那是我女朋友井上彩子。她说得对——她还没答应嫁给我呢。”
亚久津挪动几步，打开视线死角，眼看着里昂浑身渗出的发紫血丝都淡化下去。
亚久津微微抬起下巴，心则随之略放轻松地向下轻坠。他也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握住宫城良田的手掌，还是对方主动发力摇了摇。
“我叫亚久津仁。”亚久津声色冷哑，淡淡地说道，“他是里昂·斯科特·肯尼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