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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将错第三 ...

  •   萧长衍的话里辨不出喜怒,甚至因为语气里带了几分迟疑,让人听着似乎是对着苏胤这个名字,总有几分不想提及一般。

      但是萧青帝到底是女子,心思总是细腻几分,她狐疑地打量了萧长衍一眼,今日总觉得长衍有些许不对劲。听上去,似乎对苏公子并不像往日般烦躁抵触,反而多了几分别扭?

      萧青帝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有些突兀。但是思及萧长衍与苏胤之间总是针锋相对的关系,又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惋惜。

      自己弟弟初入京都时,明明是很喜欢与这位苏公子玩耍的。虽然萧长衍很少跟她提起,不过她看得出来,自己弟弟是很喜欢苏公子。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从昔日的好友变成了互相敌对的宿敌,不仅如此,还跟五皇子司徒瑾裕走近了。

      倒是安小世子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萧长衍,拍了拍手上的果屑:“嘿,我方才还没说完呢。你倒是不管不顾地往西洲湖里一跳,你还记得是谁把你救上来的吗?”

      萧长衍心脏莫名地剧烈抽痛了一下,喉咙干涩到发紧,好像刚刚直直地吞咽了那么大一口果糕,堵得他的心顿顿地疼,一下子失了言语。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拽了一把他的心脏。

      萧长衍麻了半边身子:是苏胤。

      这人看着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那么冷的水,怎么会是他来救了我。

      安小世子并没有注意到萧长衍的神色,唯恐天下不乱地打趣道:“这深秋的西洲湖多冷,大家都喝了酒,只能在岸边干着急,苏怀瑾就这么跳下去了……不知道的人,都以为萧家的小将军是为了苏怀瑾断袖呢。不过要我说啊,有没有可能,苏胤看你跳下去了,想报仇,原本一时激动想在水里淹死你,又发现岸上人太多,不好下手,不得已才把你救回来了?”

      萧青帝这边一直注意着萧长衍的神色,看着萧长衍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色,的脸色隐隐开始泛白,连唇上都失了血色额头上生出了细密的冷汗,立刻上前一步,焦急道:“长衍,你怎么了?”

      安小世子这才注意到,才赶紧住了嘴,不敢再胡说,紧张道:“萧长衍老三,你怎么了?该不会是落了水,得了什么后遗症?要不我还是去叫府医来给你瞧瞧。”

      萧长衍摇了摇头,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抬起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借着微微阖住的眼眸遮挡住了他满眼的心绪:“阿姐,我没事,缓缓就好。”

      苏胤,为什么又是你?
      怎么会是你?
      天牢救我的是你,西洲湖救我的也是你。
      我们不是夙敌吗?
      你不是应该恨我,讨厌我的吗?
      苏胤,不是走了吗?

      萧长衍只觉得自己的心密密麻麻地疼。

      安小世子见萧长衍这么说,稍稍松了心神,便有些口无遮拦地打趣道:“萧老三,你该不会是听到苏怀瑾救你,羞愧欲死?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要不是我天天跟你混在一起,我都要忍不住猜测你和苏怀瑾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我不知道交情呢。这次倒是奇了,苏怀瑾平时慢悠悠的一个人,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西洲湖的水,寒意刺骨,苏怀瑾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还是去救你,啧啧啧。”

      安小世子的嘴,从来都是这样。

      萧长衍倒是习惯了,若是换了以前,萧长衍一定嗤之以鼻地回怼过去了。

      但是如今呢,萧长衍却是满心酸涩,是啊,这么冷的水,这人怎么就不顾及自己地跳下来了。

      “安小世子,你可别逗长衍了。” 萧青帝看着萧长衍的嘴唇抿得有些发白,便替萧长衍接了话:“长衍,纵然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咱们萧家的儿郎,不必去理会俗礼,只要你喜欢,便随你心意。只是喜欢乃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当真心意已定?”

      说到这里,萧青帝顿了顿,碍于人多,她有些话不能直说,但是眼神中的意思萧长衍都已经看懂了。

      前世,自己断袖于司徒瑾裕,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只一句司徒瑾裕并非他所求所爱所伴之人,便将他给堵了回去,他虽然没想过要和司徒瑾裕成亲,却也因为支持司徒瑾裕称帝而跟家人的关系闹得有些尴尬。
      只有萧青帝,萧长衍知道阿姐并没有很喜欢司徒瑾裕,却依旧跟自己说,只要自己当真确认眼前人是心上人,那便去争取。

      额角沁出了一层汗液,萧长衍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和试探:“阿姐,做梦,会疼吗?”

      “什么?”萧青帝没有反应过来。

      萧长衍看着萧青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阿姐,做梦的时候,会不会知道疼?但是对上萧青帝困惑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萧长衍狠狠地闭了闭自己的眸子。
      做梦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疼呢……
      可是自己,千刀万剐,削骨剃肉,整整疼了三天三夜,一千刀,没有一刀是不疼的……他想骗自己前世是梦,都做不到。

      “长衍,你怎么了?”萧青帝看着萧长衍的额头又开始发汗了,不免有些担忧。

      萧青帝和安小世子见萧长衍的神色不对,连续喊了几遍,萧长衍才猛然醒过神,指甲掐得泛白,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冰凉,那种削骨剔肉的痛,仿佛又开始了。

      萧长衍睁开眼,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仿佛能照出一切,眸底的情绪被萧长衍压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笑。

      “我没事。阿姐,我先去跟爷爷请罪。”

      萧青帝想了想,还是嘱咐道, “长衍,这三日满城风雨,多亏了爷爷替你挡下不少人的窥探,萧家闭门谢客,这才压了下来。只是爷爷怕是还在气头上,你也知道他那个臭脾气,就是刀子嘴,他若是罚你,你记得乖顺些,千万别再顶撞爷爷。”

      萧青帝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自小性子就野,而且十分执拗,他认定的事,纵然天崩地裂,也九死不悔,在家里除了镇守边关的大哥,还没人制得住他。

      “二少爷,老爷吩咐,让您在祠堂里跪满三个时辰,再去做您该做的事。”

      萧家的祠堂,供奉的除了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许许多多在战场上跟随着萧家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灵位。

      萧长衍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上,整个祠堂中只有他一人,可萧长衍的心情却片刻也不得放松。

      前世的这些记忆,压得萧长衍心口一阵刺疼,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或许是因为刚刚醒来,这层层记忆清清楚楚地刻在萧长衍的脑海之中,盘踞在心头,让他的额角泛起了密密冷汗,手指也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臂泛起了青筋。

      前世,他怎么也没想到常邈会背叛他,会给他下毒。
      更想不到司徒瑾裕竟然会因为忌惮自己,对付自己,在苍梧山勾结贼寇。
      也不知道常邈在这件事情里面,又充当着什么角色,自己的黑炎军中,还有谁是司徒瑾裕的眼线。
      还有给自己送信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信中的解药,他在玄武门,内力尽失,根本就坚持不了那么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纵天下人不往,我独往矣。”

      曾经,他是真的以为司徒瑾裕是愿意跟他一起为天下百姓,开一个太平盛世。

      夺嫡之路,可谓披荆斩棘,危险重重;哪怕司徒瑾裕背着他,手段用尽,他也没有心思去干涉。

      他那时觉得,只要司徒瑾裕勿忘初心,贤德犹在,只要于苍生有益,是个贤君,那自己拥护他就是对的。

      可笑可悲可恨!

      只是前世,追月节司徒瑾裕向他断袖之后,他为了年少的情谊,自愿放弃了回北境的机会,从此困在了京都的权力场,开始帮着司徒瑾裕参与夺嫡,一步步用他的势力和萧家的力量,帮司徒瑾裕从一个毫无希望的五皇子,步步为营,最终登基成帝。

      他自己眼瞎心盲,自以为是,孤僻自傲,才会让司徒瑾裕有机会设计自己身边的人。

      自己的雄心抱负,只不过是司徒瑾裕手中的一把刀。

      萧家,只不过是他司徒瑾裕在皇权路上奠基的一块踏脚石。

      而他,曾经固守少年时的诺言,反而显得尤其荒唐。

      狡兔死,走狗烹。

      众叛亲离的痛楚,家破人亡,仿佛一张冲不开的网,早就入局了。

      是他对不起萧家,对不起那些牺牲的将士们,他活该受那千刀万剐之痛。

      无尽的痛苦和悔意,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地冲刷着他,让萧长衍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强烈的自责让他快窒息了。

      仿佛自己正在沉入深不见底的水里,永不见天日。

      萧长衍心中自嘲着,或许这便是通往地狱的路,永不得安宁。

      “萧长衍,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苏怀瑾他为你做过什么,他说过什么?哈哈哈……”

      “萧长衍,你醒醒,你不要死......”

      萧长衍猛地惊醒。
      整个人被自己的汗水浸湿,如同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

      萧长衍捂着心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低低地呢喃了一声,“苏胤......”
      此刻,他忽然很想回去,想知道苏胤为他做过的事,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那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罡风烈,揉碎雪。
      云翳稠布蔽乾坤,朔气如磐碾精骨。
      三十六里长安路,竟无一寸是长安!
      蛇鼠有相,人心无何。

      “吱呀。”
      原本昏黄的祠堂,因为门忽然打开,光线照入门框,照亮了半间屋子。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着黑色虎纹的长袍,步履沉稳地走到萧长衍面前。

      萧家能有今日的荣宠,离不开太祖父的从龙之功,亦离不开萧家后世,带领着萧家铁骑,北据匈奴,西伐吴国,力阻北齐,守护整个北境七十六郡,而萧老将军这是一生更是守护二十四关整整五十余年!

      “爷爷。”
      萧长衍跪在堂前,为了克制颤抖而死死握紧地拳,可是一开口,嘶哑的声音,终究是没能藏住灵魂里的痛。

      曾经他临死前,萧老将军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千刀万剐。

      萧长衍不敢抬眼去看爷爷,可是那句在萧长衍弥留之际听到的“湛儿”,是从未有过的撕扯。

      “你还有脸叫我爷爷?”萧老将军的声音沉沉地传来。

      “长衍该死。”萧长衍挺直的腰杆伏倒在地,重重地冲着萧老将军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头,是替前世孙儿的混账磕的。

      额头锤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回响在祠堂之内。

      这声音实实在在的,听得萧老将军都忍不住眼角微抖。

      这浑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虽然老子生气,倒还不至于这么磕头啊。
      本来就笨了,磕得这么重,也不怕真把自己磕更蠢了。该不会是青帝教的?

      一边想着,萧老将军的脸色从刚刚的黑沉也缓和了许多,却又只能端着。

      萧老将军听得萧长衍不说话,这才转了身,一想到追月节的那些破事儿,萧老将军就忍不住气得想吹胡子。

      “你喜欢司徒瑾裕?”萧老将军扫了萧长衍乌黑的发顶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萧长衍喉底泛起一阵苦涩,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却仿佛有刀片在割他的心口和喉咙一般。

      这刹那间的沉默,还有萧长衍难看的脸色,看在萧老将军的眼里,就等同于默认。

      萧老将军更气了,也顾不得刚才的心疼了,直接上前,毫不客气地抬脚便踹在了萧长衍的肩膀上,怒骂了一句:“你这兔崽子,你的眼睛和脑子是长着好看的吗?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最后一句话,萧老将军没有控制声音,甚至于带了几分怒吼,以至于这彪悍的声音直接传出了祠堂,几乎小半座将军府都能听到,萧老将军要“抽死”萧二公子了。

      萧老将军的一脚,重重地踹在萧长衍的肩头,是真的生气。

      所以这一脚虽然不至于将人踹断骨头,却也是绝对不好受。

      虽然这一脚最少让他肩膀肿两天,只是萧长衍身体依旧跪得笔直。仿佛踹的就不是他。

      他方才犹豫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司徒瑾裕,而是因为这话问得过于诛心了。

      上辈子,他不通情爱,愚蠢至极,也不至于被司徒瑾裕利用至死。

      “没有。”萧长衍的声音嘶哑。

      萧老将军的怒气刚刚爆发,而萧长衍这斩钉截铁地一声没有,顿时让他的怒气偃旗息鼓,没了去处,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萧湛昏迷的这几天,萧老将军早就派人将事情查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家孙子的脾气,若真的是认定了司徒瑾裕,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驴脾气,今天来祠堂之前,萧老将军都做好了萧湛跟他抵抗到底的准备,所以才先发制人地给了萧湛一个下马威,可谁知,自己这一拳头似乎搭在了水了,除了听个响,没别的任何杀伤力:“你说什么?”

      萧长衍抬起头,神情紧绷着,但是语气却一丝不容置喙:“我没有喜欢司徒瑾裕,我不喜欢司徒瑾裕。一点都不喜欢。从未动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将错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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