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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晋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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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静了一静。
披着李宥安的大氅,鼻尖的味道更加清晰,附着在大氅上的龙涎香格外浓郁,非一朝一夕染成,而是经年日久,日日熏烫,才能熏染出如此透骨的香气。
盛明姬确有抱着划清距离的侥幸心思,如今被点破,手脚冰凉,连汗毛都惊恐地树立起来,屋内的火盆还在燃烧着,方门打开时,吹进屋子里的那股寒意却直直冲进心中,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良久,她才垂下头,说了一句,“不敢。”
不敢,不是不想。
李宥安怎么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玄机,但此刻他对盛明姬的乖顺感到异常的满意,便侧过头去看盛明姬。
这一眼把她看得心口又怦怦跳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的私库,金玉器皿,珠宝盘著,邻近小国献上的奇珍异宝,在私库里扔到处都是,不过沧海一粟,不过冰山一角。
辉辉烛光,交相辉映。
盛明姬姿容难掩,竟不比私库中的珍宝逊色多少。
他有些蠢蠢欲动,想把盛明姬置于他私库中,这样就不必时时想着她会逃开。转念一想,盛明姬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死物,断然不可与其他藏品一样,放在私库中收藏。
想着,从袖中取出一对白玉滴水耳坠,俯身靠近盛明姬,亲自用手为她带上耳坠。带第一只时,他还有些不熟悉,耳垂被手指揉捏的通红。带第二只时,李宥安已经完全能掌握其中要领,轻而易举的穿过她的耳垂,为她带上耳坠。
李宥安拨动了一下耳坠,白玉的水滴耳坠在耳垂上摇摇晃晃,与她的肌肤相比,是两种不同的白。
好玉配美人。
也不枉他白日回去后,在私库选了半日,选出这么一件藏品来。
他的视线又落在盛明姬的手腕上,方才还不觉得,眼下耳珠坠上了坠子,便觉得手腕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不光是手腕,他上上下下把盛明姬整个人打量了一遍,时而觉得珠圆玉润的手臂缺一对臂钏,时而觉得乌黑的发丝间少一对步摇,看着看着,视线绕着整个房间看了一圈。
这房间因盛明姬心中惦记裴衍的缘故,屋内的陈设多用素雅之品。
吃穿住行,一切从简。
淡面无妆,素衣不饰。可落在李宥安的眼中,便略显寒酸。
这儿,实在不适合盛明姬居住。
这儿不适合,哪里合适?
李宥安心思转了一圈,一开始没有往自己府上想。
盛明姬毕竟顶着裴夫人的名头,住他府上名不正、言不顺,还会招致许多风言风语。
想了半晌,竟找不出一个比他自己府邸还要合适的去处。
先不说他的私库就在府上,望眼整个长安,哪里还有比他的府邸更加奢华的。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便如同野草扎根,肆意生长。
脑中虽闪过无数想法,时间却才过去不到半刻钟。
因先前带耳坠的动作,他不知不觉与盛明姬靠的近。
两人几乎是肩头抵着肩头。
蜡烛一寸一寸地短下去,盛明姬心思也开始焦灼,偏头偷瞄李宥安,他却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摄政王不用处理政务?
盛明姬愤愤不平地用手指拧着狐狸毛,一撮一撮地揪下来,没一会,地面上就落满了狐狸毛。
价值连城的狐狸毛皮在美人面前也不过一件取乐的玩物。
李宥安丝毫不觉生气,甚至隐隐纵容。
此刻,他完全忘却了自己在猎这只狐狸时,是如何的凶险,是如何的死里逃生,是如何的命悬一线。
“天色已晚,摄政王还是早些回府上休息吧。”也许是心中积郁的怒气给了盛明姬勇气,她闷闷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对着李宥安说话的口气也带着颐指气使的意味。
李宥安不应。
顿时,盛明姬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至今,李宥安虽对她有诸多恐吓,可到底没将她如何,无形间也让她滋生了踩着李宥安底线的骄纵。
既然他不愿走,这个房间就让给他。
偌大一个裴府,难道还没她盛明姬睡上一觉的地方?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才是这裴府的主人。自己完全有权利把李宥安的这个登堂入室的家伙赶出去。
她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也是试探,“我走了。”然后也顾不得赤裸的双足,踩着冰凉的地板,在地上蹬了两下,套着鞋子趿拉着想快步往外走。
从他进门开始,屋内服侍着的小丫鬟一并退了出去,哪里还有人来服侍她。
她只能“自力更生”。
就着这股气势,她冲至房门处,一把拉开房门。
屋外却不是她想的月明星稀,寒风朔朔。
门外站着数个身着深绯滚着金边的窄袖胡服的魁梧大汉,不惧严寒。
盛明姬认得,这服侍是天子近卫特有—守龙卫所穿。
见大门大开,冷冷看来,手皆按于剑鞘之上。
利剑时刻准备脱离剑鞘,似有剑影寒光一掠而过
许是一阵寒风拂过,她打了一个哆嗦。
一只手从身后越过她的肩头,轻轻地把门推闭了。大门重又禁闭,盛明姬仿佛从地府中走过一遭。
不是她胆小,守龙卫武功高强,唯一职责便是守护天子,唯听天子之命,手上沾染人命,数不胜数。
没想到这守龙卫竟在李宥安左右,认他为主。
盛明姬对于他掌握大权的认知,又上一个层级。
心中因怒而生出的勇气荡然无存,消瘦的肩膀瑟瑟抖动着,那只关了门的大手又落在肩头,伴随着一声似有若无地轻叹,“ 明姬,别怕我。”
李宥安终究还是未停留太久,过了子时,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时,灰色的荷包就放在盛明姬的枕边,
前半夜,他一直坐在盛明姬的床边,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盯着她入睡,盯得她毛骨悚然。
盛明姬原以为在这种高压下,自己是难以入睡的,可头才沾上的枕头半刻,她便昏昏沉沉地入了梦。
翌日,天色将亮。
盛明姬醒来,盯着轻纱所制的帷帘发呆,昨夜发生的一切犹如一个不真切的梦。可侧转过头,看见枕边的荷包,心中又生出几分实感。
回到长安已有月余,便是惧怕梦境,她与李宥安之间也有幼年青梅竹马的情谊。而这些日子,她竟然从未探究过那八年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现在有心探究,对于李宥安的惧怕始终占据上风。
她不想问,也不敢问,光是那天在明灯楼里李宥安亲口说的,便足以让她感受到心惊肉跳,若是……
她摇了摇头,不细想下去。
听见她翻身的动静,红菱打了帘子走上前来,脸上笑意盈盈,“小姐今日醒的好早。可要打水清洗清洗?”
盛明姬翻过身子来,盯着红菱的脸看。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没在那张银月般的脸上留下痕迹。受到困扰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心头烦闷,更是懒得起床,摆了摆手道,“过会子再起。”
红菱闻言,应了声。
听见几道轻盈的脚步声远去,又听见门打开关上的声音,盛明姬知道,红菱这是出去了。
她在心中与自己较劲了一会,觉得无趣,喊来绿腰打水净面净手。
洗漱时,绿腰面带纠结,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是说了出来,“小姐。此事本不该我提。但我们来这长安已经有一月余,昨儿听采买的王嬷嬷讲这长安城的小姐们都要上学堂,读书念字。我好奇问了问,才知道四年前皇后娘娘在长安城开了一家女子学堂,小姐这个年纪正够上了门槛……”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尽数吞进肚子里。
盛明姬一边擦手,一边顺着绿腰的话思考,这件事似乎在梦里一闪而过。当时并未重视,现在听绿腰说来,倒是个了不得的去处,便说道,
“蘅姐儿这般年岁,在家中拘着也不是事。今日我们去那学堂看看,若真是个好的,便也让蘅姐儿去。若是不好,请个先生回来教她念书也使得。”
说完,她弯起双目,笑着看向绿腰,“蘅姐儿的事,多劳你费心。”
自裴蘅出世后,绿腰就被分拨到裴蘅身边,尽心尽力,她也能感受到其中情意,心中更是感动她为蘅姐儿考虑的处处周全。
绿腰浅笑道,“小姐言重。”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洗漱过后,盛明姬去了一趟裴蘅的寝卧,见她睡的正香,便没有打扰,只把这几个常伺候左右的丫鬟叫了出去,敲打一番,命她们小心伺候。
时辰尚早,她想着学堂的事情,便叫来小厮,命他外出打听打听。
不多会,小厮便回来了,他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掩饰情绪,一双稚嫩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一回来,还不等拜见完主子,仍跪在地上,便抬了头,话语连篇的,“夫人,你命小的打听的事,小的打听清楚了。”
“那学堂就叫女子学堂。是皇后四年前所开,专供天下女子学艺。一开始,学堂内部只教授四书五经,后来学堂内教授的东西愈来愈多。小的去的时候,刚好有人在外头闹事呢?”
他摇头晃脑,学的是有模有样,绘声绘色,“那酸儒模样的书生,指着牌匾问道,‘为何这书院只收女子,不收男子。难道皇后是对天下学子不满?’”
盛明姬被逗得直乐。
小厮见主子开心,学的愈发卖力,“后来那酸儒被打了出去。背过手摇头晃脑地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盛明姬笑着,心中也有了计较,决定亲自去这书院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