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爱我》桔椰

2、小丫头，奶奶不能再陪着你了

　　“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在外面干什么的啊？”
　　王依一边帮奶奶擦桌子一边好奇地问她，正值盛夏，王依身上被热得起了一身的疹子。
　　“他们在外面做生意，给你买好吃的。”
　　奶奶看着小小的她，慈祥地说。
　　当初她的儿子提出要把王依留给她时，她极力地反对了，她说，孩子还是要养在父母的身边，不然会变得生疏。可他们还是执意把王依留给了她，她爱这个小孙女，总是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她。
　　王依听了奶奶的回答，仰着小脑袋说：“那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啊？我都不知道。”
　　奶奶笑着说：“你爸爸妈妈呀是开饭店的，他们做饭可好吃了，等他们回来我让他们做饭给你这小丫头吃！”
　　王依听后开心地拿着抹布蹦蹦跳跳了起来，虽然汗流不止可她还是开心地蹦跳。
　　外面的热浪一层接着一层，像是要把大家都淹没在热气里。屋外树上的蝉儿叫个不停，王依听着声音兴奋地跑了出去，她要捉一只回来放在家里陪着她，她不喜欢家里安安静静的。
　　“你这丫头……”
　　奶奶看着她湿透的背影有些生气地说，她爱这个小丫头，可是她给不了她缺失的父母的爱。
　　这些年来她一直催着儿子把王依带过去一起生活，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说是不习惯带着个孩子生活。她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她年轻的时候丧偶，因为难过所以对儿子疏于管教，一路走来他都是靠着自己。所以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帮着他带孩子尽量地弥补他。
　　王依在县上的实小读书，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小孩了，她很骄傲，因为她长大了，长大了就可以离自己的爸爸妈妈更近一步了。
　　“同学们这节作文课，我们的题目是：我的妈妈。大家好好想想自己的妈妈，然后再开始写。”
　　课堂上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妈妈”，然后转身对他们说。
　　大家坐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李景年你写语文老师啊！”后座的男孩激动的对王依的同桌说。
　　李景年是语文老师的孩子，在王依看来他很幸福，她常常把自己幻想成他。她羡慕他有一个每天甚至上了学也可以一直陪着他的妈妈。
　　“惨啊！”
　　李景年在她身边哀嚎道。
　　“语文老师不好吗？”
　　王依见他哀嚎疑惑地问。
　　“每天看着你学习，这好？”
　　李景年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的样子让王依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不愿意和自己的妈妈待在一起，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
　　一阵阵热风透过窗户吹到王依的脸上，头发被风吹的粘在了满是汗的脸上，可她无心顾及。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坐在前面备课的语文老师，那是她幻想中母亲的样子，甚至在后来见到自己妈妈后，也一直把妈妈的脸往语文老师的脸上靠，发现一点相似的地方她都会觉得开心不已，因为这样以后妈妈走了，她就可以把语文老师当成自己的妈妈，只是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看了良久，她拿起自己的铅笔在作文本的正中央写下了：我的妈妈。
　　那天写完那篇作文后，她就常常在梦里梦见妈妈，有时她变成了自己的语文老师，有时她拉着自己的手走过放学的校园，有时她在家里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给她吃……
　　只是那都是梦，梦醒了之后她都是一脸的泪。她坐在床上抱着奶奶哭着问她，妈妈什么时候来带她走。
　　奶奶望着她的小丫头，心里也替她难过，一个小女孩从出生时就没有爸爸妈妈的爱，甚至她没吃过妈妈的一口奶。
　　“丫头不哭，奶奶陪着你，奶奶去给你找妈妈。”
　　她抚摸着她的头心疼地说。
　　这次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儿子把王依带过去一起生活，虽然她舍不得，但她不忍心再看见她每天早上哭着问自己，妈妈在哪里。
　　“王依，出来一下。”
　　一个初秋的下午，王依正在教室里打闹，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王依你妈妈在门口等你，你收拾一下跟她回去。”
　　班主任看着她，有些心疼地对她说。
　　“真的吗！”
　　王依听后兴奋地大喊。
　　她的妈妈！
　　她不可思议地眺望着外面还绿着的树叶，兴奋地喊：“我的妈妈来接我啦！我的妈妈来接我啦！……”
　　一路上她高兴地狂奔着，不大的学校现在在她看来却大极了，跑了很久都还没跑到门口。
　　一鼓作气下她跑到了校门口，那大门紧关着，门口的大叔见她跑过来斥责她说：“现在上课时间不能出去！”
　　王依像是没听见一样朝着门口找寻着妈妈的身影。
　　学校大门前干净极了，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几辆车子整齐地停在一边。
　　王依顺着大门边走边张望着，她小小的身影都还没有门高，瘦小的身体因为刚刚一路猛跑，现在都还在激烈的喘动着。
　　“小同学你快回去上课吧，还没放学呢。”
　　门口的大叔跟在她的身后，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去。
　　“妈妈！”
　　王依大喊。
　　没有回应。
　　“妈妈！”
　　她又喊，依旧没有回应。
　　王依站在门后瞬间有些蔫了，她失望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妈妈骗了她，不，老师骗了她。
　　“小同学你想妈妈啦，等放学回家就能看见她了，先快回去上课。”
　　门口的大叔扶着她的后背说。
　　“见不到，我妈妈只有在过年时才能见到。”
　　她哭着说。
　　她又一次失望了，这次是她在她醒着时无限接近幸福时的失望，过去骗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梦她都能接受，可这次她接受不了，于是她站在门口大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过来，是妈妈！
　　她惊讶地抬起满脸泪水的头，泪水糊满了眼睛，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妈妈！”
　　她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里，接触到妈妈的一瞬间，她明显地感受到了妈妈的身体在后退，可此时王依却想无限的贴着她的身体，只有这样才会让她觉得现实。
　　王依的妈妈见了她就把她往外面拽，她都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
　　“等等。”
　　门口的大叔拦住了她，他疑惑地打量着王依的妈妈，她穿着时尚、贵气，与一副可怜样的王依之间看不出任何关系。
　　“你是她妈妈？”
　　大叔疑问地问。
　　“是，我是她妈妈。我刚刚在车上没注意到她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说着她将王依从自己的怀前拉到了一侧。
　　“她是你妈妈？”
　　大叔转而又疑惑地向王依确认，得到了王依肯定的答案后，才同意她带走她。
　　校门外，王依紧追着妈妈快速的步伐，她打量着妈妈的背影，她好像变得更加年轻了，这让王依觉得很骄傲，因为她的妈妈很漂亮。
　　“来快上去。”
　　她拉开车子的门，让王依坐进去。
　　这是王依第一次坐小轿车，以前她很羡慕能坐小轿车的人，今天她也坐了，坐的还是妈妈的小轿车。妈妈载着她，她觉得酷极了，她在心里想回学校了一定要和他们炫耀一下，她的妈妈和妈妈的小轿车。
　　王依坐在后座兴奋地打量着一切：车的前面挂了爸爸妈妈的照片，上面没有她；妈妈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她神色不是很好；轿车并不宽敞还弥漫着让她不舒服的味道，她想说什么可是她很难受。
　　路上车子在等红灯，王依难受地瘫坐在后面，她很想吐，但她不想给妈妈留一个不好的印象。
　　“依依，跟你说个事，你奶奶突发心梗现在在医院，她想见见你。”
　　她目视着前方，她好像有些愧疚，但只是一点点。
　　坐在后座还难受的王依听见奶奶进了医院，瞬间坐了起来。她不知道心梗是什么，她想问妈妈但她又胆怯，她现在似乎害怕她。
　　王依的妈妈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她难过的样子，不熟练地安慰她说：“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不知道这样的安慰对自己的女儿有没有用，她不习惯与她相处，她也只能对她说出这些话。更加亲切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感觉不应该和她说。
　　到了医院，她拉着王依一路快步地走到了住院部。
　　病房外围了很多的人，有很多都是王依以前只见过几面的亲戚。他们看起来都很难过，王依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妈妈推开了病房的门，王依看见了爸爸，和插着好多管子的奶奶。
　　爸爸见王依来了，哭着和躺在病床上的王依的奶奶说：“妈，妈你看依依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他哭得非常难过，甚至到后来王依都难以相信那是她的爸爸。
　　王依呆呆地站在门口，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东西。
　　“依依，快到奶奶那去。”
　　王依的妈妈在她身后推着她，可她不敢向前，她害怕，她害怕那个满身插着管子的奶奶。
　　“依依过来。”
　　她的爸爸边擦着泪边将她拽到了病床边。
　　奶奶微睁着眼睛，她好像困极了。
　　“奶奶…”
　　王依轻声地喊着她。
　　听见了王依的声音，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她的手缓慢地抬起，王依的父亲知道她是想牵着王依的手，所以他把王依的手拉过去放在了她的手上。
　　“小丫头。”
　　她的声音极小，四下都是大人的抽泣声，王依几乎伏在了她的身上才听见。
　　“奶奶你没事吧？”
　　王依心慌地看着她。
　　奶奶的脸上已经几乎没了血色，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奶奶。
　　“奶奶不能陪着你了。”
　　说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王依第一次见奶奶哭，她也难过地跟着一起哭。
　　“奶奶要走了吗？你也不要我了吗？”
　　王依说着大哭了起来。
　　奶奶走了她就要一个人了。
　　“你还有爸爸妈妈。”
　　奶奶的手轻轻抚摸着她说。
　　她也很难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去见她的老伴了。她舍不得王依。
　　“我不要奶奶走！”
　　王依拉着她痛哭说。
　　她虽然总是念叨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她很爱这个老太太。她总是安慰自己，给自己做好吃的，总是事事为她考虑。
　　“我不要爸爸妈妈了，我只要奶奶！”
　　王依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她以为是自己老是要爸爸妈妈所以让奶奶不开心了，所以她才会得那个心梗，她后悔了。
　　那天奶奶拉着她的手离开了这个世界。
　　房间里都是哭声，但他们好像都不是很难过。只有王依童稚的声音哭得最为伤心。
　　她没有奶奶了，以后除了过年都不会有人陪着她了，她要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了。
　　那天从医院回家，有一个穿得破烂的小孩找爸爸妈妈乞讨，他们没有给他钱，妈妈说他晦气。
　　奶奶却从不会这样。

　　“你的奶奶死掉了吗？”
　　王依正趴在桌子上难过，李景年突然凑过头来问他。他的两个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从未经历过难过的事情。
　　王依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不要难过了，我请你吃糖。”
　　说着他的手从桌子底下伸了上来，手里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给你。”
　　说着他就将糖放在了王依的桌子上。
　　他们的桌子是连起来的，他们俩共用一张长桌，只是之前李景年总是会霸占王依的桌面，所以无论何时他们都在为争夺桌面而战。
　　“你说我的奶奶去哪里了？”
　　王依问。
　　“她应该去天堂了吧。”
　　“你知道天堂长什么样吗？”
　　“应该很漂亮，我在游戏里见过。”
　　……
　　课间他们俩趴在桌子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聊了一个课间。
　　离王依的奶奶去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如今树叶已经都黄了下来，它们被风吹的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冷冷的水泥地上。
　　以前秋天放学回家，奶奶都会耐心地等她捡地上的银杏叶，她们一起把那些树叶带回家，奶奶会用它们编漂亮的小黄花给她戴到头上，她的同学都很羡慕她。

　　“依依！”
　　放学时王依的妈妈在门口喊她。
　　这些天都是王依的妈妈接送她上学放学的。她的爸爸在忙完奶奶的丧事后就回去了。
　　王依背着书包跟在她的身后。
　　她仔细打量着妈妈：她不高但很有精神；她总是穿的很时尚；她很喜欢买东西，好像有花不完的钱。
　　“依依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啊？”
　　走在路上她突然转过身问王依。
　　王依不喜欢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和她说话，拉着语调。
　　“我想在家里吃饭。”
　　王依答非所问地回答。
　　这些天和妈妈在一起，她总是带着她去餐馆里吃，吃得王依这些天总是拉肚子。
　　“奥…好，那我们买回去在家里吃。”
　　她看着王依有些窘迫，她从未适应过去当一个母亲。
　　“我想吃你做的…”
　　王依看着她小声地说。
　　奶奶曾经告诉她，爸爸妈妈是开饭店的可她一次也没有吃过他们做的饭。
　　此时王依的妈妈站在那里更加窘迫了，她蹲下来和王依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做饭。”
　　“不过你爸爸会做，等我们回去了我让他每天都做给我们吃。”
　　她拉着王依的胳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远，所以王依的胳膊几乎被她拉的直直的。
　　“好。”
　　王依回答她，然后从她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之后她们一直无声地走着，一直走到小区的门口，王依的妈妈才再次和她说话。
　　“依依你要和我一起去买饭吗？”
　　她转过身问。看见她手里一把的银杏叶又走过来说：“怎么捡这些东西啊，多脏啊！快扔了。”
　　王依讪讪地看着她。
　　她本来想拿回家用奶奶教她的方法编一个小花给妈妈。
　　看着妈妈不高兴，王依只好把手里的树叶扔在了地上。她看着它们整齐地在地上躺着，心里更加难过。

　　“放学啦！”
　　门口开小饭馆的大叔招着手对王依说。
　　之前奶奶在时，到了星期天都会带着她来这里吃一顿好的。那时她就总盼着星期天，盼着来这里吃饭，可如今每天都能吃到了，她却不像以前那样开心了。
　　“嗯。给我们炒个菜再打包两份饭。”
　　王依的妈妈对老板说。
　　“什么菜？宫保鸡丁吗？你家丫头最喜欢吃的！”
　　老板在外面颠着勺望着王依笑呵呵地说。
　　“奥…行。”
　　她再一次窘迫了起来，这些天买饭她从来没有问王依喜欢吃什么。
　　“你说这人真是无常啊，好好一个老人，平时身体也很硬朗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老板一边炒菜一边与她们闲聊着。
　　“是啊，前一天我还跟她聊天呢，第二天人就没了。”
　　另一个买饭的人在旁边附和着。
　　“是啊，我们也很意外。”
　　王依的妈妈说。
　　“唉，好人不长命。”
　　老板说。
　　“好人不长命”？王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奶奶是好人，所以不长命。那坏人呢？做一个坏人是不是就可以长命了呢？
　　回家的路上她问妈妈：怎样是一个好人？
　　妈妈说，好人就是奶奶那样的人。
　　她说王依也要做一个好人。
　　王依问她：做好人不是不长命吗？
　　妈妈没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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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要珍惜眼前人